贾士贞和卫炳乾走了。
刘义修把办公室的门关了起来,立即给韦旭打电话,可办公室电话没人接,手机又关机。刘义修狠狠地咬着齿,暗自骂道:“王八蛋,大骗子!”刘义修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他的头脑也渐渐地冷静了下来,不知为何,刘义修忽然间改变了对贾士贞的看法。他觉得贾士贞并非如一些人传说的那样,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怪物,他也说不清,对贾士贞看法的改变根据是什么。但他觉得贾士贞完全不是以一个大权在握的市委组织部长那种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口气和他谈的话。像同志,像朋友,甚至像兄弟。是啊,刘义修突然间在心里考问着自己,为什么自己已经坐在市残联理事长的位置上了,却有那么多群众不认可自己?固然这样的决定是贾士贞做出的,可笔却是拿在群众手里,难道是贾士贞让那么多群众不在自己名字前面打勾的吗?群众团体参照公务员管理的人员有二百多人,他只得了三四十票,居倒数第二,如果不是章之活动了一些人,说不定……他觉得贾士贞的谈话无论是在理论上,还是从实际出发,都让他心服口服。但是,刘义修对于自己的未来还是充满着矛盾,心情也从未有过的沮丧。虽然贾士贞讲了很多安慰他的话,也表示市委对他以及将来没有公选上而从领导岗位上退下的同志负责,但是刘义修成为第一个牺牲品,这已经是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
第二天,西臾日报在头版显著的位置公示了市残联公开选拔领导班子,经过民主推荐后的名单。资格审查合格的六十一人,民主推荐后将有四十九人参与下一轮的角逐。公示时间为五个工作日,接着进行公共基础知识测试,以及演讲。演讲在西臾电视台现场直播,并由专家评委现场提问答辩,当场公布分数。
评分标准为:民主推荐、公共基础知识测试、演讲、答辩各占25%;答辩得分当场由工作人员计算并累计出每人的总分数,按得分多少排名,向全市公布。
市委根据排名,取前三名作为候选人,提交市残联代表大会以无记名投票形式、三选一的差额选举办法,得票最多且过半数者当选。若三人均不超过半数,则再取前两名进行一次投票。
一石击起千层浪,如果说贾士贞过去的那种选拔干部办法有点八股取仕的味道的话,那么这一次又是什么呢?
就在西臾大地又一次如火如荼地议论新一轮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时,有人传来消息,张敬原和庄同高在广州被抓捕了。群众的说法很多,但大多数的传说与腐败无关,因为这两个人物虽然曾经都掌握着一定的权力,但都不具备腐败的条件,主要的说法是与贾士贞的那场车祸有关。而且,有人说张敬原和庄同高的后面还有后台,甚至说是市委组织部某某副部长参与了这起车祸的策划。
当然,除了市委常委,谁也不知道就在贾士贞遭遇车祸的那天晚上,市委常委已经研究决定,张敬原和庄同高提拔为副调研员。如果不是车祸,市委文件一发,就可成为事实。然而,这只能成为一大遗憾了。听到这个消息,常友连在办公室大发雷霆,甚至说组织部怎会出这样的败类。
这两天,贾士贞一直惦念着韦旭,可找他几次,办公室大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办公室主任说韦副部长病了,拨了他的手机,韦旭在电话里支支吾吾。
这天早上,贾士贞刚进市委大门,接到常书记电话。
贾士贞匆匆赶到常书记办公室,只见常友连满脸怒气未消,一见贾士贞,忙说:“士贞啊,有件事情,和你通通气。”常友连点着了一支烟,吸了一口,“昨天晚上我和公安局鲁局长找韦旭谈了话,主要是他和张敬原、庄同高之间的关系。据张敬原、庄同高交待,他们这次策划车祸完全是受韦旭的指使。”
贾士贞一愣,随及就平静下来。
“我想不会那么简单吧,再说韦副部长对我有那么大的仇恨吗?”贾士贞说,“虽然他的‘公推公选’存在片面性,但说明他还是想改革干部人事制度的。我想他不至于干那样的蠢事吧。”
“尽管他死活不承认,但是,他为什么那么紧张,而且情绪那么低落!”
“噢……”
贾士贞想到那天在楼下见到韦旭时,韦旭情绪那么低落,脸色那样憔悴。几次想看看他,可他都不在办公室,打他手机,又说自己病了!这些反常现象都说明了什么呢?
在市残联选拔三名领导班子工作进入关键阶段时,市委常委专门召开了会议。常委们听取了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卫炳乾对前阶段工作的汇报,以及下一阶段工作的准备情况。常书记说:“前段时间西臾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尽管有不同声音,但是,它所产生的影响,是不容置疑的。我们仍然认为,无论将来历史怎么去评价那场改革,那场改革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公开、公平、公正’,没有任何权力的作用,是文明的、民主的。”常友连严肃地翻着市委组织部的汇报材料,接着说,“后天,也就是五月十八日上午八时三十分,将有四十一名竞争市残联理事长的候选人和六十三名竞争副理事长的候选人同时在两个现场进行演讲和答辩,并当场公布结果,坚决做到‘三公开’,任何人都不得特殊。届时,请市委、政府、人大、政协的领导们都作为一般观众在观众席观看。”
常友连说:“西臾市的干部选拔制度过去的做法怎么评价,那是群众的事,我们关注的是以后怎么办。现在,新的更精彩的序幕已经拉开。中央调研组两次到西臾来,他们不止一次和我们重温了1986年6月28日邓小平在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上说的那段话:‘政治体制改革同经济体制改革应该相互依赖,相互配合。只搞经济体制改革,不搞政治体制改革,经济体制改革也搞不通,因为首先遇到人的障碍’。所以,今后的领导干部如何产生?不是靠组织部门,也不是靠在座的几个常委,而是要依靠西臾市六百万群众,靠市直机关两千名干部,四县两区的机关和乡镇的干部,群众比我们了解他们,群众选不选他们,就看他们能不能为群众办事。市残联公选三名领导工作一结束,市委和市委组织部将兵分两路,一路抓市直机关领导干部的公选,一路研究县区、乡镇的直选工作。下面,请市委组织部长贾士贞同志汇报市直机关领导竞选和县区、乡镇领导直选的具体方案。”
常友连没有涉及到末臾县和苍山区公选党政一把手被省委叫停的事,好像压根就没有那件事一样。
其实,现在贾士贞准备汇报的两个方案,每个常委都已经拿到文件了,因此,贾士贞觉得没有必要一字一句地去汇报,所以,就着重把两个方案和操作要点作了简要的说明,不过二十来分钟,汇报结束了。常友连最后作了总结性讲话,常委会就结束了。
就在常委都将离开座位时,夏秘书长和常书记耳语几句,常友连立即大声说,请常委们暂停一会儿。
夏秘书长匆匆出了会议室,常书记说:“再耽误大家几分钟,市公安局长鲁晓亮同志有件事要向常委会通报一下。”
这时,只见鲁晓亮跟在夏季身后进了会议室。鲁晓亮坐下后,一边取下帽子一边说:“我首先向常委作检讨,市委门前的那场车祸案子拖了一段时间了,常书记也多次指示。现在,这个案件已基本破了。首先,这是一起蓄谋已久的故意谋杀案。那个肇事司机当天夜里被送出西臾,企图从深圳的蛇口偷渡去香港,却被事先埋伏的人杀害,装入麻袋,抛入海里。此人叫阿牛,三十二岁,广东罗定人,无业游民。那辆灰色轿车当天夜里已经被拆散。那辆车原本就是临时组装车,现在外壳已经被毁,其余部件大都被找到,汽车修理工已经供认,两名主犯也已经逮捕,就是原市委组织部的两名干部科长张敬原和庄同高。张敬原当年在部队时就是一名驾驶员,退伍后,在原来的拖拉机制造厂当工人,后来调市委组织部,先当了三年驾驶员,后来到干部科。因为提拔问题一直耿耿于怀,以至走上犯罪道路。据他们两人的交待,他们是受人指使的,这个问题,我们还要进一步调查。”鲁晓亮把这个问题含糊过去了,当然常友连和贾士贞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不再追问。
听到这里,常委们相互看看,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过了一会儿,常友连才说:“鲁局长,这个案子要认真、严肃处理,要进一步查下去,看看还有没有更深的东西,有没有其他人出谋划策。要重证据,重事实,有情况随时和我通气。”
散会后,常委们都已纷纷出了会议室,贾士贞一言未发,眼前浮现出张敬原和庄同高的身影。他似乎有点不大相信,这两个曾经名噪一时、大权在握的西臾市委组织部的两名干部科长居然干出这样的事来,而且就在那天晚上,常委已经通过他们俩提拔的决定。他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为了什么。贾士贞低着头,好像这起谋杀案不是张敬原和庄同高干的,而是他贾士贞干的!
鲁晓亮和常友连是最后走出会议室的,常友连到了楼梯口就转身去了办公室。这时,鲁晓亮匆匆地下了楼,到了大厅,只见贾士贞仍然低着头,鲁晓亮大步赶上去,叫了一声贾部长,贾士贞头也没回,继续出了大厅。
鲁晓亮终于忍不住了,上前抓住贾士贞的胳膊,说:“走,上我的车!”
贾士贞没有反抗,像一只温顺的小羊。两人坐在轿车的后座上,贾士贞突然没头没尾地说:“这事到底是谁的错?”
鲁晓亮瞥一眼身边的贾士贞,莫名其妙地说:“什么意思?”
“他们原本就是这样的吗?假如不是我,不是我当这个市委组织部长,他们提拔了,当了官,无论他们将来是一个什么样的官,他们还会……”
在回宿舍的路上,贾士贞看看手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一个多小时,按照他出院后的习惯,每到下班时间,玲玲都会打电话催他回去吃饭,让他注意身体。可是今天为什么玲玲没有给他打电话?于是便加快脚步,到了宿舍门口,见客厅一片漆黑,心情顿时灰暗起来。开了门,一切都静静的,不见玲玲的影子。贾士贞正要上楼,突然发现茶几上有一张纸,拿起来一看,果然是玲玲留下的一封信,说她决定回省城了,打他办公室电话无人接,手机关机。
贾士贞看看冷锅冷灶,感到几分落寞,踏着沉重的脚步,推开卧室的门,房间整理得干净而整齐。往事一件件涌上心头,他一个人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便去了餐厅。
贾士贞回到宿舍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钟了。从医院回来这几日,他变得特别害怕寂寞和孤独,现在玲玲走了,他更加感到孤独,这样的心情过去是很少的。刚开了门,又想退出去,正在这时,电话响了,他连灯也没开,便大步来到茶几旁,伸手拿起电话。
“喂,是士贞部长吗?”电话里是十分熟悉的女人声音。
“是我。”贾士贞显得有些激动,“是祖莹吧!”
“是我。你在干什么?我不会打搅你吧!”
“怎么会呢!”贾士贞坐到沙发上,“祖莹,我一个人正感到无聊,你的电话再迟半分钟,我就出去了。”
“那太巧了。你的一切都好吗?”华祖莹说,“士贞部长,我马上就要毕业了,六月份,可能在六月上旬举行毕业典礼。”
“那我祝贺你呀!”贾士贞说,“毕业后有什么具体打算?”
“我也处在矛盾之中,其实特别想回到自己的国家。”
“自己拿主意吧,你回来的话,还有那么多学生呢!”
“你别取笑我了,我算什么呀!”华祖莹停了一下,说,“你现在有什么动作?”
“我现在越来越艰难了,制度的改革、建立,不是哪一个人的问题。比如现在人人都在大声疾呼的‘政治文明’、‘民主’问题,都涉及到人,凡涉及到人,就有既得利益问题,也就很自然地出现了障碍。”
…………
挂了电话,贾士贞看看手表,这个越洋电话整整打了一个小时。
这时,贾士贞开了灯,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满脑子都是干部如何产生的问题。现在一个乡有十多万人口,少的也有五万以上,十八岁以上符合条件的选民在70%左右,况且现在有些地方成年人外出打工,如何保证绝大部分选民都来积极参与投票,这是他一直在考虑的问题。此外,乡长的候选人如何产生,是组织指定?还是群众推荐?而市直机关部委办局的领导,到底由什么样范围的群众参加投票比较合理?如果说仅仅由一个单位的群众选举,有的单位人员太少,只有十来个人,甚至不足十人,这样的选举往往容易出现片面性,如果让其他单位人来投票,又有不了解候选人的情况。这些问题,在市委组织部、在市委常委会上都有过争论,现在贾士贞又在反复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
另一个问题是,下一步如何解决在公选当中没有竞选上的那些人的问题。像刘义修,他本来就已经是正处级领导了,原来的职务已经不存在了,而且其他职务也竞争不上,到底怎么样去安排?这个问题他已经向常书记提过,只是常书记现在还没有时间和他坐下来研究,而他作为市委组织部长,必须有一个主要意见。
一夜不曾安眠的贾士贞,觉得头脑发重,刚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卫炳乾就到了。两人去餐厅吃了早餐,便驱车去了电视台,后天是市残联公选领导班子的公开演讲和答辩,现场直播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这两天除了在西臾新闻里作报道,还在其他节目下方打出字幕。现在全市六百多万人民都在拭目以待这一庄严的时刻。
从电视台出来,贾士贞和卫炳乾直接去了平臾县。
平臾县在下臾市属于中等县,全县人口八十多万,各项工作在全市都名列前茅,而且领导班子也比较团结,县委书记和县长都是四十岁上下的人。常书记提议乡镇长的直选先在平臾县选一个乡进行试点。目的当然很清楚,乡长过去都是由人民代表选举的,要改为全体选民直接选举,成功率有多高?大家心中都没有底。车开到半路,贾士贞的手机响了,一接电话,正是平臾县委书记沙义廉。贾士贞说就不到县城去了,直接去乡里。
十多分钟后,沙义廉和县长张建生、县委组织部长黄孝清赶来了。随后,沙义廉的车子掉转车头,不一会儿就到了川坝乡。
川坝乡在乡镇机构改革时由三个乡合并而成,现有十五个村,五万多口人。乡党委书记是近年来由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下派的,是一个三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乡长也只有四十岁,而且已经当了一届的乡长。
乡长乔志明汇报完了乡里的基本情况,由卫炳乾具体谈了下一步在平臾县进行直接选举乡长一名,这是关系到平臾县、西臾市、全省,甚至全国的影响问题。贾士贞强调县委、乡党委一定要高度重视,全力以赴搞好这次直接选举的试点工作。
看来,乡党委书记桂玉清和乡长乔志明早已有了思想准备。情绪也比较稳定,在谈到怎样保证大部分选民都能参加选举时,乔志明和桂玉清都认为最好在春节前后进行投票,但是贾士贞说,现在才四月下旬,这项工作不宜拖得太久。乔志明提出在麦收期间进行,乡里再做做工作,估计80%的外出农民都能回来。
贾士贞又问:“不知道桂书记和郭乡长对候选人的产生有什么想法,毕竟这场革命已经革到你们的头上了。”
桂玉清说:“现在政治文明已经提高到重要位置上了,民主是人民群众迫切希望看得见摸得着的。不仅如此,对于我们已经在乡党委书记、乡长这个位置上的同志也是一次挑战,究竟群众是不是选择我们,我们到底在老百姓心中有什么样的位置,这也是一次检验。选上了,就继续好好干,选不上也不应该怨天尤人。至于候选人问题,既然是民主直选,我不主张搞形式,搞假民主,而要当场计票,当场公布统计结果。乡长的候选人产生问题,应该从各个方面考虑,比如乡本身的干部、村干部、企业家、外出打工群众、中小学教师等。我们乡现在人口五万多,按70%算,十八岁以上的选民应该有近四万人。如果以村为单位推荐候选人的话,当然可以,但如果也进行预选的话,有一定难度。”桂玉清看看乔志明,又看看贾士贞。
贾士贞说:“桂书记不仅态度非常好,而且想法也很实际,也符合市委的要求。这样,请川坝乡党委和政府先拟定两份方案,县委组织部、县委,市委组织部、市委再进行研究。最后形成的直选方案和选举章程要广泛征求全乡干部群众的意见,再反复进行修改、研究,因为这个方案将成为西臾市今后直选的重要依据。”
贾士贞刚回到办公室,韦旭就敲门进来了。
贾士贞一看,韦旭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变得苍老了许多,几乎找不到当初那种盛气凌人的影子。
“韦副部长,身体怎么样?”
“还好。”韦旭显得几分局促不安,“贾部长,我向你作检讨,我……”
“检讨什么?谁能没有缺点,谁能不犯错误。”贾士贞说,“重要的是认识缺点错误。”
“我的思想认识确实有问题,工作上只想出风头,出成绩,甚至……而且也想利用张敬原和庄同高。”韦旭说,“但是,我真的没有参与他们的计划,真的……”
“我不希望你也会去干那种傻事。”贾士贞说,“你知道吗!就是出车祸的那天晚上,常委已经研究决定提拔张敬原和庄同高为副调研员了,总算解决了副处,可是……”
“我真的没有……”
“我相信你。”贾士贞说,“虽然张敬原和庄同高一口咬定你参与的,但法律是重证据的。你应该相信法律不会冤枉一个同志的,何况你是市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
初夏的天是那样的蓝,阳光是那样的明媚,西臾上空洋溢着一种祥和的暖气。五月十八日一早,家家户户都打开了电视机,伴随着女主持人甜美而圆润的普通话,竞选演讲开始。
现在离现场直播公选市残联领导演讲和答辩还有两个小时,早间新闻里反复播放这一重大消息。贾士贞赶到电视台时,卫炳乾和市委组织部的同志已经忙得满头大汗。现在,市委组织部通过那次公开选拔,选出了八名正科级中层领导,又有副部长卫炳乾这样的助手,贾士贞感到轻松多了,也不像前次那场公开选拔四十多名县处级领导那样,大事小事他都得亲自过问。
贾士贞由卫炳乾领着看了两个演讲现场,觉得万无一失了,才放心地对卫炳乾说:“炳乾,现场直播和背后操作不同,现场的每一个动、每一个细节,都有千千万万双眼睛在盯着,实际上我们的这次工作是在接受全市人民的监督,在众目睽睽之下运行的。说实话,现在,你、我,还有市委常委们,包括那些演讲者,大家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这才是最真实的、最可信的结果。”
贾士贞的话未说完,他的手机响了,一接电话,原来是周一桂。周一桂说他已经在市委大门口了,他是带着乌城市委组织部长相仁学来西臾观摩学习的。
周一桂现在已经是乌城市委书记了。贾士贞一听说周一桂已经到了市委大门口,马上对卫炳乾说:“炳乾,乌城市委书记周一桂和市委组织部长相仁学来观摩我们今天的演讲答辩现场,我去接他们,你在两个现场前排留下几个位置。”
贾士贞叫上驾驶员小苗,前往市委大门口。与此同时贾士贞给常友连打了电话,告诉常书记乌城市委书记周一桂来了。
贾士贞一见周一桂,两人就表现得格外亲切,握手之后,相部长就过来了,除他们之外,还有一辆商务车,相仁学说是市委组织的一位副部长和几位科长。周一桂说:“听一兰说,你前段时间出了一场车祸,我一听说就怪一兰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说你那时不能有任何干扰。”
贾士贞笑笑:“一场弄不清的噩梦,好歹都已经过去了。”
周一桂低声说:“咱们找时间慢慢说。——士贞部长啊,省委让你出任市委组织部长是非常正确的,目前我还没有见到像你这样改革型的组织部长。我们现行的干部人事制度不改革不行了,就靠你我的眼睛……”周一桂摇摇头,“就是火眼金睛也不行啊!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对呀,群众是真正的英雄!”
“政治体制改革是小平同志未了的心愿。”贾士贞说,“到1987年,小平同志一共76次提到政治体制改革,可是直到1997年,他逝世了,这个问题还处在探索阶段。”贾士贞摇摇头,应该说中国的所有改革,惟有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滞后。周书记,这些话我也只能在你面前敢大胆放肆地说,换任何一个场合,我都不敢这样说。”
周一桂点点头:“我理解,而且我也知道你的压力很大。不过,一个领导干部要成就一番事业,必须有承受风险的勇气。”
大家上了车,贾士贞在前面引路,很快就到了电视台,卫炳乾已经带着西臾市委组织部的一班人马在大门口迎接。正在这时,常友连的车子也到了,宾主握着手进了演讲大厅。
当电视屏幕上出现演讲大厅的镜头时,只见女主持人手持话筒,开始介绍今天电视节目的主要内容。接着向观众介绍演讲规则、评委席的专家,以及监督公证人员和计分台。
贾士贞看看手表,这时女主持人大声说:“现在请一号演讲,时间六分钟。”
一位中等身材、身着西服的中年男子,胸前别着一号牌,走上演讲台。
台下鸦雀无声,只见摄像机在转动着。
六分钟,这是多么神圣、漫长却又短暂的六分钟!作为演讲者,要在六分钟内把自己的基本情况、工作情况以及竞争职位的构想进行高度浓缩,语言又要全面概括而精练,这本身就是一次考验。
而评委们必须在八分钟内完成提问,并给出公正的评分。计分人员同时要对每一位演讲者的分数进行迅速而准确的累计,这一切,都不允许有任何差错。
当女主持人从监督公证人员手里接过一号累计分数时,她对着话筒说:“一号最后得分为61.36分。其中民主推荐、公共基础知识测试,演讲和答辩分别为14分、13分、19.20分、15.16分。与此同时电视屏幕上出现一号最后得分。
电视屏幕不断地切换两个演讲现场的镜头,这是一场吸引西臾市六百万人民眼球的精彩节目,也是引起无数观众关注的头号新闻。贾士贞静静地坐在第二排左边的位置上,他时而屏住呼吸,时而长长地作深呼吸,因为现场的气氛太紧张也太严肃了,他知道不要说让摄像机正对着自己,就是这种气氛,也足以让竞选者严肃得喘不过气来。
中午只有一个小时休息时间,贾士贞和常友连陪着客人来到电视台的会议室,每人面前摆好了工作餐,吃完午餐稍作活动,时间就到了。
下午直到六点半钟,第一天的演讲答辩才结束,第二天还要进行一天。贾士贞和常友连要留乌城客人吃饭,周一桂说什么也不肯留下,带着一班人走了。
晚饭后,贾士贞留下市委组织部的同志和监督公证、记分工作人员,开了一个小会,大家对当天的工作作了简短的总结,并对第二天的工作提出了改进意见。
散会之后,贾士贞又留下几位副部长,强调了几点注意事项,刚讲了几句,电话响了,是市委大门口传达室值班人员打过来的,说大门口有一帮残疾人吵着要见贾部长,怎么劝他们也不肯离开。放下电话,贾士贞说:“走,咱们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大门口,只见大门外有拖着双拐的,有开着残疾车的,还有些分不清身份的人。尽管对着大门的灯如同白昼,但毕竟是晚上,贾士贞瞥一眼,估计也有二十多个人。见到贾士贞,其中一个说:“贾部长,为什么把刘理事长给搞掉了?我们就希望他当理事长,你们偏不让他当!”
“是啊!为什么?”后面有人附和着。
贾士贞的头脑一炸,若真的是刘义修得到全市几十万残疾人拥护,这倒也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贾士贞同时在想,那么在群团那些单位民主推荐时,刘义修又为什么得票几乎是最少的呢?
卫炳乾说:“那么你们能代表全市三十多万残疾人吗?”
“能,当然能!”
“刘义修过去是劳动局副局长,到市残联当理事长是市委委派的。”卫炳乾说,“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由全市残疾人选举的呀!况且……”
“你叫什么名字?”贾士贞说,“明天上午你们到市残联来,我专门接待你们,好不好?”
那个领头的说:“你别给我们耍滑头,我们不上你的当!明天你们去电视台了,要不我们去电视台!”
“我说话算话,明天我什么工作都放下,一定专门去接待你们,请你们相信我。”贾士贞说。
“为什么现在不能谈?”那个领头的大声说,“总之,我们还要刘理事长,不要别人。”
“为什么?”卫炳乾说,“你们知道,我们是从六十一名报名者当中选择三个候选人,再由你们残疾人代表大会按无记名差额选举的,这才是真正的民主啊!”
“什么民主,我们残疾人只知道能为我们办事的人就是好领导。”
“好,那么现在就解决。”贾士贞说着就取出手机,“炳乾,电话号吗呢,给刘义修打电话,让他们三位正副理事长都到单位来,大家共同和他们对话。”
刘义修一听出了这样的事,一时慌了手脚,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他居然成了历史书上那种被群众拥戴的清官,他到市残联当理事长算起来已经有四个年头了,但他一天也没有安心过。市劳动局局长没当上,到残联当了理事长,他觉得无论是权力、地位,甚至名称都和劳动局长差之远矣,特别是兼任的市劳动局副局长被省残联搞掉之后,他不仅满腹牢骚,还常常拿工作来发泄私愤,怎么会有那么多残疾人为他连夜去市委鸣不平呢?若他真的在残疾人当中有如此威望,也不至于在民主推荐时得了那么一点票。
刘义修没有通知另外两个副理事长,也没有叫驾驶员,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来了。他一边走一边想,这其中必然有什么问题,否则,他和这些残疾人素不相识,又没有什么交往,他们干吗夜晚不睡觉,跑到市委来找贾部长?
刘义修越想越不对劲,他知道这些人经不住贾部长的追问,很快就会漏洞百出的。到那时,他刘义修就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已经快到市委大门口了,刘义修突然跳下自行车,给章之打了电话。
而这时,卫炳乾已经望见刘义修的影子了,他静观其表现,刘义修和章之说了些什么,贾士贞他们都听不清。
当刘义修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卫炳乾拉开那个领头男子,对后面的人群说:“你们认识他是谁?”
那个男子刚要说话,卫炳乾说:“你别说话,我问他们呢。”
后面的残疾人没一个吭声的,有的人慢慢往后退。
卫炳乾又说:“往前面来,好好看一看,他到底是谁?”
这时,刘义修沉不住气了,大声说:“谁叫你们跑到这里来的,都给我回去!”刘义修看看前面那个男子,“你来干什么,还不赶快把他们带走!”
那个男子说:“刘理,你……哎……”
贾士贞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刘啊,你为什么不带领他们到电视台去闹啊!那样才显得你有威信,是清官啊!那多壮烈啊!终于有人为你伸冤了呀!”
“贾部长,我真的不知道,真的!”刘义修慌了,“贾部长,我向你检讨,我刘义修多少也是个正处级干部,我再愚昧也不能干这种蠢事啊!”
“好了,老刘,我已经看出一点门道来了。我们相信这件事你或许真的没有导演,但一定事出有因,如果只是几个残疾人自发的,那就算了;如果真的有机关干部在幕后指使他们跑来故意制造影响,而且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后果自负。”
就在他们讲话时,那个领头的男子不见了,而那些残疾人也纷纷离去了。
卫炳乾说:“刚才站在前面的那个领头的也是残疾人?他是干什么的?”
“他……他不是残疾人,他是……”刘义修慌张起来。
“算了!”贾士贞拍拍卫炳乾,“这事让老刘去处理吧!”
贾士贞和卫炳乾刚离开,章之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只见刘义修指着章之的鼻子,发了顿火,章之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第二天,又一天紧张的演讲、答辩,全部工作结束了。
随后,竞选理事长和副理事长总分前三名的名单,通过电视和报纸向社会公示。
与此同时,市委组织部派出三个考察组,着重于道德品质、实际工作能力这两方面,对九名候选人进行全面、系统的考察。无论是优点还是缺点,考察组都必须列举典型事例,不得空洞无物。贾士贞亲自召开会议,提出改革考察干部的方法,不得只谈中层以上领导干部,不得限制谈话时间,要让更多的群众发言。群众反映出来的问题要事事、件件有落实。考察材料不得只讲成绩、讲空话、讲大话,要言之有物,要讲事例,不简单下结论。缺点错误要实事求是,真实、具体。考察结束后,除了要对当事人写出综合考察材料,必须附上原始谈话笔录。最后,所有考察组人员都必须签名。
贾士贞和韦旭、卫炳乾匆匆赶去末臾。末臾县即将差额选举县委副书记一名,副县长两名。而且县委副书记的选举不再局限于党员代表,除全体党员外,还按党员一比一的比例产生群众代表,以及各层次的干部代表;副县长的选举不单单是人民代表,同时按照各乡镇的现有人口数十比一产生临时代表,因此这样的选举是前所未有的,代表人数大大增加了,组织者必须认真而严格。县委副书记的两名候选人由市政府副秘书长罗成和下臾县委组织部长竞选;两名副县长的候选人已由市委组织部从去年公选干部的后备人选中产生四名;县委组织部长暂不产生,由省委组织下派的副调研员贡平代理。
贾士贞在大会上强调:“大家知道,在中国,干部制度改革已经不是一天的事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就有一些地方试行通过公开考试来选拔副县处级干部;本世纪初,开始出现‘公推公选’。毫无疑问,这些都是扩大了公开性和民主成分。公开性扩大,减少了暗箱操作,参与决定人选的范围扩大,干部的任用需要更多人的同意。这些都有利于克服简单提拔模式造成的弊端。
“但试验不应停止。从提拔模式向选举模式转变,这是权力授予上必然的方向。改革开放二十多年了,但改革并未完成,开放仍需扩大。权力体制的变革处在急需突破的关口,选举授权模式代替提拔任命模式,是必须完成的课题。”
会场上鸦雀无声,人们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刺耳的理论,但有一点他们感受到了,也许这就是党的十七大提出的政治文明!
“提拔模式下的权力,就设计而言,可能也希望达到代表民意的效果,但就其实际运行而言,因为它将权力授予变成几个人甚至一个人的决定,而做出决定的这几个人或一个人是否具有代表民意的可能,实际上是一个疑问。哪怕完全的‘出以公心’、‘体恤民情’,仍然可能未抵达民意,何况把权力授予如此寄托于个人体恤的良心和体察的能力,本身就有着巨大的风险。
“怎样实现提拔模式向选举模式转变,基于认识上的差异,可能见仁见智,但通过民主来实现社会的治理,应该已无疑义,问题只是体现为何种形式的民主而已。但无论何种形式,都当体现民主的要义,那就是权力必须获得公民或者代表以投票方式表现的同意。
“干部制度是其中的一部分,‘公推公选’的破茧为干部制度的创新与突破进行了初步探索。在走向现代化的进程中,我们始终面对着一个涉及经济与社会发展原动力的基本问题——民主。作为政治文明的一部分,干部制度也应当朝着民主化的方向改革。当然,这种改革不能一蹴而就,需要有一个逐步完善的过程。‘公推公选’体现了民主参与,但我们要通过建立规范化、程序化、公平化的民意表达和政治选择机制,最终达到变‘少数人在少数人中挑人’为‘多数人在多数人中选人’,落实人民群众对于干部任用的知情权、参与权、选择权和监督权。”
大家都有点莫名其妙,觉得贾部长这番理论讲的不是地方。可贾士贞最后又说:“用民主的机制选人用人,视野广、失误少、公正度高,对跑官要官、买官卖官问题的解决是釜底抽薪,对只认领导、不认百姓的官僚作风的治理是治本之药。我们这次在末臾县就是一次实现提拔模式向选举模式转变的尝试。今后还将不断扩大,将政治民主不断向前推进。”
虽然贾士贞这样讲,但是,大家对末臾县和苍山区公选党政一把手为什么被叫停的事还是摸不着头脑。
开完会,末臾县委书记夏松生单独向贾士贞汇报了近来县四套班子的思想状况,希望贾部长能够多关心末臾的干部工作,这次选举规模大,人数多。贾士贞说,让韦副部长留下来,帮助县委抓好这项工作,他会经常来末臾的。
当天晚上,韦旭留在末臾,贾士贞和卫炳乾匆匆回到市里了。
而在这时,贾士贞正在琢磨即将开始的新一轮的干部制度改革的方案。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份实施方案和两份意见:《西臾市市级机关正副局级领导干部公开选拔的实施方案》、《西臾市乡、镇领导干部直接选举的实施方案》、《西臾市县长、副县长直接选举的试行意见》以及《公开选拔领导干部扩大差额选举的实施意见》。
就在贾士贞的思路全部投入这些方案和意见的思考当中时,玲玲给他打来了电话。贾士贞先是一愣,几乎有些怀疑电话里是不是妻子的声音。因为自从他到西臾市委组织部之后,玲玲很少在上班时间把电话打到他办公室来,其实他们之间从没有这样约定过。之所以养成这种习惯,大概是因为在省委组织工作的八年时间里,他处处小心,事事谨慎,那种环境与气氛容不得你在办公室打电话聊天,拉家常。久而久之,部门里几乎人人都形成了不在办公室打私人电话的习惯。
当贾士贞确认这个电话就是玲玲打来的,他顿时有些胆战心惊,说不定妻子又发生了什么事。
“玲玲,你……你怎么了?”
“士贞,我……我恐怕……”玲玲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但说话的语气却又非常平静。
“玲玲,怎么回事?”
“士贞,我想……”玲玲停了停,“我看样子要离开省文化厅了。”
“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很难回答你的为什么。”玲玲仍然很平静,“不过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给你增加任何麻烦的,办法我自己想,我不想做依人小鸟,我更不想躲在你的那棵大树下乘阴凉,或者说,我也要干一番事业!”
贾士贞愣住了,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妻子的这番话。他说不清玲玲的话让他伤感还是担心。作为丈夫,他突然感到自己太不了解妻子了,这么大的事,妻子居然没有和他商量一下,就做出这样的决定。他知道,在省级机关,一个副处长要调动工作,那是何等容易的事?哪个单位等待提拔的科级干部都排成了长队。作为领导,怎么会接收你一个副处级干部呢?那等于人家排好队,你公然在前面插队!所以,任何领导也不会干这种得罪人的事啊!
贾士贞思绪茫茫了半天,待他反应过来时,玲玲已经挂断了电话。贾士贞的心有些不安起来,看看电话机,想给玲玲拨电话,可拨了一半,又停了下来。
晚上下班以后,贾士贞一直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没有出来。天渐渐黑下来了,他仍然坐在椅子上一动没动,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办公室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出了办公室大楼,下意识地抬起头,望着天空,墨蓝色的天空正好有一道流星箭一样地滑过,划出凄凉的弧线,消失了。贾士贞的心突然间有些颓然和内疚,一想到妻子,只是默然以对。他抬着头始终望着夜空,为的是掩饰眼中的泪水。他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心里充满悲怆。某种莫名其妙的悲凉感重重地冲击着他,只觉得鼻腔发酸,两眼发涩。刚低下头,想寻找脚下的路,这时,大楼前面的停车场上传来了熟悉的叫声。
“贾部长!”
贾士贞一回头,只见昏暗的路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贾士贞的心里一动,低声叫道:“是小苗!”
“贾部长,这么晚了,您还是上车吧!”
尽管这样的事也常有过,但是贾士贞总是拒绝司机小苗这样做,甚至还严肃地找小苗谈过,小苗也下决心改正,可是自从那次贾部长夜里出了车祸之后,小苗不仅自责过,甚至默默伤心地流泪,决定为自己赎罪。
贾士贞紧紧抓住小苗的手。严格说起来,这不是握手,你在哪里见到过领导如此和自己的驾驶员这样握过手?驾驶员给领导开车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工作。无论路程多远,无论多早、多晚,驾驶员只有候着,领导也不需要有半点感激的意思。
小苗感到贾部长的手不是温暖,而是冰凉;不是轻松,而是沉重。贾士贞久久没有松开手,深情地说:“走,上车!”
桑塔纳轿车缓缓地行驶在市委大院内,贾士贞说:“小苗,走,咱们找个地方喝两杯,今天好好请你一回。”
“不,贾部长。”小苗回过头,“不知道现在宾馆还有没有晚饭。”
“不管他,我知道你还没吃饭,走,你找个清静的地方。”贾士贞说,“我也是难得的机会呀!”
小苗的车出了市委大院,稍作犹豫,便沿着市委门前的大道,打了个左手,向前开去。
贾士贞的头脑里又想到玲玲的电话,他似乎感觉到妻子那美丽而动人的面庞变得那么严峻而冷漠。夫妻间许许多多甜蜜的往事一股脑地涌上心头。直到轿车突然减速,眼前是一片色彩斑斓的灯光,贾士贞的思绪还沉静在往事的回忆当中。小苗停好了车,说:“贾部长,请下车吧,我带你来尝尝这里的农家菜,换一种心境。”
贾士贞下了车,抬头望望天空,又看看四周,觉得这里已经不是市区,顿时出现了另一种心境。
进了大厅,两个身着鲜艳旗袍的女子迎了上来,小苗也不理会,拥着贾部长上了二楼,一位高个子年轻女人笑着走过来:“唷,小表弟嘛,今天怎么摸错门了!”
小苗说:“怎么,不欢迎啊!不欢迎我就到别人家去!”
“唷……”女人朝贾士贞笑笑,“请!”转身对小苗说,“给你留了个包间,就你们二位?”
“请不到客呀!”小苗说。
女人推开包间的门,房间不大,中间摆着一张圆桌,桌椅一尘不染,大有星级宾馆包间的气派。
小苗说:“高经理,我们是冲着你这里的土菜来的,你看有什么好菜?”
高经理笑笑说:“小表弟,你又不是头一次来,想吃什么你就点,不满意可以不付餐费!”
小苗也不介绍贾士贞的身份,说:“你还是先给我们来点豆浆吧!”
高经理走后,小苗说:“贾部长,这里的豆浆是他们自己用家乡黄豆磨的浆,别的餐馆喝茶,而他们是豆浆。”
“哦!”贾士贞笑笑。
“贾部长,您想吃什么家乡菜,他们都能做出来!”
“小苗,我今天想喝点酒!”贾士贞看看小苗说,“凉菜你随便点几个,热菜来一个毛豆烧小公鸡,这里有小鱼锅贴吗?”
“有,这里才是真正的小鱼锅贴。小鱼是农村水塘的小杂鱼,锅贴是自己磨的小麦糊子,贴在小鱼锅上面的那种。”
贾士贞说:“这才是真正的农家菜。”
小苗说:“贾部长,你要真的想喝点酒,我车上有一瓶在酒厂灌的刚刚淌出来的酒,一点假都没有,尝尝也无妨!”
“那好吧!咱们自便,能喝多少喝多少。”
小苗拿酒去了,贾士贞望着小苗离去的背影,心头涌上一股恻隐之情。过去市委组织部长的驾驶员都录干了,而且都提拔为县处级领导干部了,那么小苗是否也要在他手里解决录干和提拔问题呢?
高经理亲自拿着豆浆来了,一边给贾士贞倒豆浆一边说:“是贾部长吧!你可是个为老百姓办事的好领导啊!”
贾士贞抬起头,心想: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呢?看得出,小苗没介绍他的身份,就是不想让她知道。显然高经理看出贾士贞怀疑的目光,笑着说:“贾部长,我在电视上看过你,小苗和您一上楼我就认出您来了。”
小苗拿着酒进了包间,点了四个凉菜,便给贾士贞斟上酒,也给自己倒了半杯,说:“贾部长,您慢慢品尝看怎么样,我不敢多喝,我还要开车呢!”
贾士贞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脑袋,说:“是啊,我把这事给忘了!”
“不要紧,小表弟,你陪贾部长喝吧,待会儿我给你们送回去!”
贾士贞和小苗同时看看高经理,贾士贞端起了酒杯,轻轻地尝了口,说:“味香纯正!”
小苗说:“不上头,不干喉!”
贾士贞笑起来了:“酒香芬芳浓郁,酒体柔和纯正,清洌甘爽,酒味谐调醇浓,饮后余香,荡气回肠……”说着大笑起来,“这广告词如何!”
贾士贞平日不爱喝酒,刚才他看到那么晚了小苗还在等他,必定未吃晚饭,更想以此来调节一下自己的心境。其实自从那次被王学西灌醉了酒,差点酿成灾难,他已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在任何场合下,都不再多喝酒了。今天的喝酒,只不过是托辞而已。
贾士贞慢慢地品着酒厂里的原甘酒,便说:“小苗啊,我到西臾市委组织部算起来也有一年多了,虽然中途去美国学习几个月,但还是西臾市委组织部的人。你算是我身边的人了,应该说比外面的人了解我,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一个六亲不认、不食人间烟火的组织部长?”
小苗摇摇头,说:“不,贾部长,我从没这样认为过,恰恰相反,你比任何人都有人情味,心比任何人都细,只是因为你敢为老百姓讲话,敢治那些庸官、懒官,所以……”
“小苗啊,其实我也希望在我身边工作的同志都能有一个好的前景。”贾士贞说,“在你之前,西臾市委组织部凡是给部长开车的驾驶员都录干了,提拔了,我一直在想,小苗怎么办?”
“不,不,贾部长,我告诉你他们的情况,绝非是……”
贾士贞端起酒杯,说:“小苗,咱俩还是第一次喝酒,来,我敬你一杯!”
小苗慌了,忙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双手举着酒杯,说:“贾部长,我敬您。贾部长,你不知道,我从内心敬重您,如今,像您这样的领导太少了!”
贾士贞摆摆手,说:“对于那些想走歪门邪道当官的人,我断了他们的后路;对于在我身边工作的人,我不能个个都让他们升官,我也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对还是错!比如你小苗,你不想当市委组织部的科长,不想将来也能当局长、县长?”
小苗脸色一下子变了,慌慌张张地说:“贾部长,我在你身上学到了许多做人的道理。人们常说要想做好官,必须先做好人!现在,有些人连人都没做好,还想当官!贾部长,我现在只一心一意想为您服务好,真的,上次出了事之后,我时时都在担心着您的安危。”
“小苗,说实话,当官是一时的,做人是一辈子的事。”贾士贞说,“如果我不能帮你录干、提拔,你会恨我吗?”
小苗看看贾士贞,说:“有的父母给子女留下一大笔财产,而有的父母什么也没给子女留下来,那些没有得到父母财产的人都去恨父母吗?”
贾士贞有些感动了,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一口,说:“小苗,如果有机会给省里领导开车,你愿意吗?省里的收入比我们西臾要高得多!”
小苗摇摇头,说:“等您离开西臾吧!只要您还在西臾,我就不愿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