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不见他,谁都不见。”杨牧连忙安慰着又再受惊的身体。“睡吧,睡一会儿就好了。”
药物渐渐起了作用,冬和开始迷糊,眼睛越发睁不开,他想留着杨牧,鼻子里发出哀求的声音:“哥,你别走,别,别丢下我。”杨牧用拥抱回应着冬和的哀求,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印上一吻:“乖,睡吧,睡醒了说不定一切都好了!”
冬和觉得自己的身体全部脱力,好象石沉入海,头顶的光亮渐渐远去,脚下是黑暗无底的海沟,他一直沉一直沉。
四周的水波开始出现人形,是个血淋淋的婴儿,他沉默着,愤怒地盯着自己,仿佛在说:“我恨你!都是你的错,你的报应为什么要我来承担。”
“不是的,宝宝,不是这样的!”冬和想迎上去和他解释,身后却传来小永的声音:“爸爸,爸爸,别扔下小永一个人!”
冬和犹豫在两人之间,瞻前顾后,不知所措,胡茵的脸也出来了:“你活该,你自己的孩子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冬和把视线从胡茵的身上挪开,看着仇恨深重的孩子,和哭着张着小手的小永:“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离开,要离开!”
冬和呐喊着,冲着头顶的一点明亮浮上去“要回到哥的身边,回到光明里去,要回去!”潜上水面的时间格外漫长,冬和觉得四周好安静,好安静,他憎恨这种安静,他想要听声音,听孩子的哭声,笑声,听他叫自己“爸爸”的声音。
哥,救我啊,哥,救救我!冬和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终于耳边听见低低的说话的声音:“还在哭?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不见,不想见啊…你把孩子抱过来,偷偷在外面让孩子看看他…不吃东西怎么行…吐奶?我不知道…冬冬都竖着抱他吃,奶瓶用热水泡的…那我就不知道了…”
“哥!”冬和冲在会客厅打电话的杨牧喊了一声。“你等等,冬冬好象醒了!”杨牧走进病房,手里还拿着电话,看见冬和醒着,连忙冲电话说:“醒了,先挂了吧,我过会儿给你打回去。”说完走到床边“就睡这么一会儿?”
“宝宝,怎么了?”冬和终于问出来。“老是哭,吃奶还吐。丁燃完全抓狂了。”冬和听着,把脸扭向一边,沉默了好久,才慢慢说:“抱过来吧!让丁燃把孩子抱过来。”“冬冬?”
杨牧惊异地问“你接受小永啦?”“他本来就是我的儿子,我失去了一个,难道还要再失去一个吗?给丁燃打电话吧!”
杨牧几乎立刻回拨到丁燃的手机上,接通了,听了一下就递给冬和。冬和不解地看着他,接过手机,还没送到耳边,就听见宝宝的哭声,那不是撒娇,不是赌气,是委屈,是不安的哭声,几乎尖叫着,一口气哭到头,哭得仿佛憋到没气,然后缓过来,边抽气边哭,还夹杂着他唯一会说的话:“爸爸!呜…爸爸!爸爸!呜…”
冬和的心给钳子夹住一样地疼起来,那平时捧在手心里,心肝儿一样疼爱着的宝贝,此刻他竟然狠心地把他扔在一边,任他哭得伤心难过也不理?“宝宝!爸爸在这儿!听见爸爸了吗?宝宝乖,很快就看见爸爸了!”
电话那边的哭声小了起来,只有抽抽搭搭的吸气声,然后他听到熟悉的宝宝外语“咿咿呀呀…爸爸…呀呀…”
丁燃的声音不很清楚地传来,好象他离手机有距离一样:“你看不见小永现在的模样,他的耳朵直往手机上蹭呢!真是神了,你儿子管手机叫爸爸呢!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爸爸在这里呢!宝宝要乖,爸爸很想宝宝的!”“好了,小永,我们要出发去找爸爸了!”丁燃说着,挂了电话。
“梦里得了高人的指点,想开了?”杨牧看着冬和,坐在他身边问。冬和苦笑了一下“内疚感总是有,什么时候能想开,我也不知道。但是这和小永是两回事。
我看他从一个小不点儿长到现在白白胖胖的,每天二十四小时陪着他,那也是我的儿子,抚养他长大是我的责任。
既然在另外一个孩子的身上没做好,在小永的身上更要加倍小心。我是真的把小永当成儿子看的,我爱他,非常非常爱。”
冬和的神态非常柔和,嘴角的笑容带着股豁然开朗:“人不能老纠缠在过去,总要向前看的,何况我的将来只会比过去更好,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重新开始呢?”
杨牧几乎赞叹着拥抱着冬和:“天啊,冬冬,你是宝贝,我的宝贝,我的宝贝啊!我爱你,冬冬,我太爱你了!”“呵呵,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的。”冬和给杨牧抱得紧紧的“呃,我快要给你爱死了。”
杨牧听见冬和的声音有异,连忙放手查看“不舒服吗?”冬和大口喘着气,说:“快要给你勒死了,能舒服吗?”
“对不起,我太高兴了!看见冬冬这么坚强,太高兴了!”杨牧几乎手舞足蹈了“早知道冬冬长大了,能勇敢面对问题,当初杨凡也不用那么麻烦用药物,强迫你失忆啊!”冬和眨巴眼睛,长叹一口气:“一年前让我面对这些,没有小永,没有你,生活里什么都不剩,我还真的挺不过去的。
幸亏二哥用药物帮我度过了难关,然后你们用小永,拴住了我。我现在觉得生活对我,已经很仁慈了,没有什么要抱怨,就想和儿子,好好地生活下去。”
“这么想就对了,对的!冬冬,哥对你真的要刮目相看了!”“可别这么说,这不也别扭了好几天,开始还哭得跟什么似的,真难为情!”
冬和低垂的脸颊,想到这几天发疯发狂的模样,变成一只成熟的西红柿“我把宝宝扔给丁燃多久了?”
“三天,你病了三天了,开始的时候提宝宝,你就受不了,慢慢好起来,今天终于想通了!还好,你想通了,不然我们是真的黔驴技穷,没有招了。”
两个人正说得开心,高祖闻连门也没敲闯了进来:“丁燃,他,在路上出车祸了!宝宝也在车上!”“怎么会这样?”杨牧几乎跳起来,连声问。“情况怎么样了?和丁燃联系上了吗?”
“外面在下雪,路上很滑,高架桥上几辆车追尾,丁燃就在其中,伤亡情况不清楚。”高祖闻和杨牧同时看向冬和。
冬和好象还没反应过来,楞楞地看着两个人,觉得胸口就象有火球在燃烧,空气都给烧光了,肺也跟着起火了,心在火上给烤得滋滋响,头昏沉沉地晕眩起来,瞬间天旋地转,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如此混乱。
眼前影子跑过来,扶住自己,隐隐约约的声音说:“呼吸!冬冬,快呼吸!”
冬和收拾一下头脑,理清杂乱无章的思绪,胸膜下沉,胸腔扩张,空气因为压力差给吸进来,燃烧的肺部开始贪婪地攥取有限的氧气,心也冷静下来,嗯,好多了,不那么难受了,原来,只是忘了呼吸而已。
“先别着急,冬冬,”杨牧回到冬和的身边,抓住他冰冷没有温度的手“事情还没弄清楚,要沉住气,宝宝不会有事,丁燃也不会有事的!”
冬和还是无法说话,尽管他能调整自己的呼吸了,但整个人还因为震惊而混乱和迟钝,接着杨凡也走进来,和杨牧他们说话,大家都很紧张的模样。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可是,冬和却什么也听不清楚,他摸着胸口,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吸气,吐气。
他想着,第一次看见宝宝的时候,也是在病房,他吃着拳头的模样还在眼前,他看见自己会笑,饿了要哭,他第一次坐起来,摇着爪子要爸爸。
他第一次爬,也是为了抓住爸爸,他一岁生日,会说的第一句话,还是,爸爸…他喜欢啃爸爸的脖子,午睡喜欢赖在爸爸的怀里,他要爸爸每时每刻都在他的视线里。
爸爸,是他的全部,是他小世界小宇宙里,最珍贵的空气…冬和感到眼泪顺在脸颊淌下来,他抹了一把脸,没想到眼泪竟然无法控制,哭声梗在喉咙里。
尽管他拼命地压制,压制,爆发的边缘却越绷越紧,喉间一股腥甜,再不能忍耐,他“哇”地一声吐出来,喷在胸前和被单上,一片殷红。然后他听到耳边惊呼,身边一下围上人。
“别慌,别慌,”是杨凡“可能是胃里的积血,冬冬,你感觉怎么样?”冬和的脑海里都是小永的身影,无处不在,笑的,哭的,耍赖的,任性的…“宝宝,宝宝,”冬和感到有人在搬他的身体“别,别送我走,让我在这里等宝宝!别,别碰我!宝宝在哪儿?宝宝在哪儿?”
几个人在病房试着让冬和镇静下来,门“当”地开了。冬和的眼睛飞一样到了门边,是谁推门进来?是谁在经过屏风,是谁终于露面?
丁燃,还有,他的怀里抱着穿的象北极熊一样的小永。冬和没敢动弹,他等着丁燃说话,等着如同梦境的一切用声音来肯定,不是梦,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