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和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到最后仿佛是呓语。杨牧觉得怀里的身体一阵筛动,越发冰冷,低低传来一阵细碎的呻吟。杨牧托着冬和的头,一张青白的毫无血色的脸,长睫毛不停颤抖,惨淡的嘴唇哆嗦着,人,竟已疼的厥了过去。
***“子宫位置不正。”高祖闻短短的六个字,让屋子里的人都变了脸色“但是偏差应该不大,所以对胎儿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具体还是要去教授那里做个彻底的检查。”
“确定偏差不大吗?”杨凡问“按照冬冬疼痛的剧烈程度,应该是压迫到主要神经了。”“嗯,我知道。”高祖闻难得这么严肃“子宫里的电脑晶片在子宫处于危险的角度和位置的时候都会发出警告。
象这样小范围的偏差,人造子宫是可以自我调节的。但是,你知道腹部骨盆处本身神经和血管分布非常密集,所以调节的速度也非常慢,大概要一个星期左右。
这一个星期,恐怕,冬和就只能忍了。”“忍?”杨牧听到这个字,火就大了“他都疼得昏过去了,你还让他忍这个忍一个星期?”“我可以的,”冬和拉拉杨牧的衣袖“可以的,没有问题。”“我们再问问教授的意见吧!”
杨凡建议。教授的检查结果依然是肯定了高祖闻之前的预测,并建议冬和留院观察,可是冬和死活不肯留在医院,只好由他跟着杨牧回家了。
杨牧难得地请了一个星期的假,通过网络和传真工作。冬和算是给折腾散了,不能躺,不能站,不能坐,不管他怎样呆着,疼痛如影随形,白天晚上根本无法睡眠,一会儿功夫,衣服就给冷汗打透。
只有在杨牧抱着他侧卧在怀的时候,他才能稍微闭眼小憩一下。胃口也不好,吃下去,过了一会儿也得吐出来,点滴架再支起来,营养液,葡萄糖,生理盐水,各种补液轮流打,一打就是好己个小时,打过点滴的胳膊,冰冷彻骨,留下一个个青紫的瘀痕。
杨牧一下下摩挲着,散着淤血。冬和瘦得几乎皮包骨,小胳膊被大手轻易就能圈住。每天给他洗澡擦身子的时候,除了腹部仍在长大,细瘦的脖子和胳膊,后背的骨头也开始凸出,双腿却又有些浮肿,手指一按就是一个坑。
有时候看着冬和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的模样,感觉他就只剩一口气,风一来,就吹散了,杨牧的心,片片地碎了。“疼也别忍着,你要是疼得厉害,就咬我吧?”杨牧把胳膊递到冬和的嘴边“你咬我,自己就没那么疼了。”
“不要,”冬和把脸侧到一边“还好。我问你个问题,你要诚实回答。”“问吧!”杨牧想着,只要和冬和多说话,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也好。
“你现在是不是很恨宝宝啊?”冬和的大眼睛带着睡眠不足的疲惫,但迎上这样的目光,还是让人心动。
何况,冬和的确是猜到了杨牧的心情。在他心里这个孩子毕竟没有冬和重要,为什么要为了这个和自己什么关系都没有的胎儿,让冬和吃这么多苦呢?他恨,他恨伤害了冬和的人,就好象当年他恨自己一样。
“是不是啊?”见杨牧不说话,冬和心急地,又问了一遍。“嗯,有点儿。”“别恨他,哥,不是孩子的错。”“我知道他是无辜的,可是,你这么痛苦…”杨牧还没说完,冬和的手掩上他的嘴“哥,我不怪他,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这个孩子,吃苦我也愿意。”
“这个我知道。”“那,如果我出了事情,你愿意照顾他吗?”杨牧听出这话有些奇怪,直视着冬和的眼睛“你要说什么?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呀?”
“我没瞎想,人不都有一死的吗?我要是不在了,你做孩子的爸爸好不好?”“你就是在胡说呢!我比你老那么多,要是死,也是我先死啊。”
“万一我先死了呢?我是说万一,我的孩子你不理吗?”“到时候再说。”杨牧不想把这样的对话继续下去,转身就要离开,冬和扎着点滴的手一把抓住他,杨牧想甩开他的手,无奈他抓得很牢,干枯的指头紧紧扣着,杨牧只好回头。
冬和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不说话,也不松手,那眼神如此依赖,如此不舍,慢慢地,眼泪出现在眼眶里,堆积着,堆积着,终于溢满了“刷”地顺着脸颊淌下来。冬和就这么拉着他的衣服,无声地流泪。
“我怎么会不理你的孩子?怎么会?我是怕你会放弃啊傻瓜,你现在要做爸爸了,任何时刻你都要记住自己的责任,有个孩子需要你,无论如何你也不能轻言放弃的,明白吗?”
杨牧把冬和拥在怀里,感觉冬和的脸顶在自己胸口,滚烫的泪水湿了一片,但是黑头发的小脑袋还是点了点头,哽咽着,说:“我知道,我知道。”孩子还算仁慈,疼痛慢慢减轻,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冬和甚至睡了一个晚上没有疼醒。
看着他温柔睡颜,没有皱眉,没有冷汗和呻吟,太久没有好好睡觉的冬和就那么甜甜地,深沉地睡着,杨牧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如果有一天,生活里没有冬和了,可怎么办?杨牧在背后抱着冬和的身体,感受他日渐正常的体温,脖颈处散发出的淡淡清香,吻,轻柔地落在那里:
宝贝,没有你,这一切,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再次回到教授那里复查的时候,终于欣喜地看到,子宫恢复到原来的位置,小宝宝睡得很安稳,很健康。超声波甚至扫描出他的照片,高鼻子,小嘴巴,看得冬和“格格”地笑起来:“这个小家伙好胖的脸噢!”教授把照片给冬和装在信封里,递给他。冬和瘦了许多,本来就是巴掌脸,尖尖的下巴,如今更是小得可怜。
“冬和的胃口好了些吗?”教授和蔼地问到。“好很多了,开始还只能喝汤水,昨天开始可以吃固体食物了。呵呵,好怀念香香的白米饭噢!”
“那就好,能吃东西了就要多吃,你太瘦了,冬和,连宝宝的脸都快要赶上你的大了。生产是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你现在这么虚弱的模样,是肯定坚持不下来的。”
“二哥也跟我这么说,我会努力吃胖的,现在看什么都馋,好象吃不饱啊!”“应该是这样的,宝宝这么大,每天都需要很多营养,你是他唯一的食物来源,一个人吃两个人用。所以多吃是好的。希望下次看见你的时候,能胖一些啊!”“会的,会的。”冬和好脾气地回答。“对了,你大哥和二哥今天都有事情,让你在这儿等一等,你要是累,我就给你安排个病房午睡一下?”
“不用麻烦了,教授,我在你办公室呆着,会不会影响您工作啊?”“当然不会,那你就在这里等吧!我在隔壁也有张小床,你坐累了,就躺着好不好?”
“嗯。”冬和答应着,坐在靠床的地方翻阅教授的一些书籍和画片。天已经黑下来,外面的路灯都亮了,冬和不停地往窗外看啊看的,怎么还没来呢?教授刚才也出去看病人了,自己坐在这里好无聊啊,而且,冬和摸摸肚子,饿了呢!
宝宝,是你饿还是爸爸饿啊?你那讨厌的大爸爸还不来呢?要饿死我们两个了。坐久了觉得好累,他来到教授私人的那张小床上,躺了下来,一会儿功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恍惚中,有人拍自己的脸,把自己给拉坐了起来,然后外套,帽子都盖上来,冬和半睁着眼睛,看见杨牧模糊的脸,嘟囔着抱怨:“你怎么才来啊?我又饿又困。”
“哥有事情来晚了,对不起了。来,冬冬,我们回家。”因为上次冬和在浴室摔倒,杨牧飞车赶来,闯了无数的红灯,还造成几起小车祸,所以,他的驾照给吊销了,现在出门都只能用司机。在车里,冬和枕着杨牧的肩膀直打瞌睡“乖就要到家了,别睡。”
迷糊中,给拎进电梯“丁”的一声,电梯到了顶层的叫声,不响亮,却让冬和清醒了。“舍得睁眼睛了?”
杨牧嗔笑着,半拥半抱着,没有进家门,反倒来到走廊的另一端,因为三十层只有一家,一次另外一面是个超级宽敞的大平台,可是平时杨牧并不允许冬和上去。
可今天刮的是什么风?推开走廊的门之前,杨牧又检查了冬和的大衣,帽子,手套,围巾,确认全副武装以后,伸手推开门“去吧!”
冬和慢慢走出去,给外面的景象惊得呆住了。大片的阳台上围着几百支装在瓶子里的蜡烛,中间是个好大好大的烧烤炉,炉火正旺着,旁边的一个日本地桌上摆放着翠绿蔬菜粉红的羊肉,花瓶里还差着一只淡蓝色的非洲菊。
冬和心里感动着,嘴上却说:“你当你在泡妞吗?弄得这么浪漫?”杨牧从后面走上来,拉着他的手,走向火炉边:我就是泡我喜欢的人而已。你不是喜欢吃露天烧烤吗?我们在这里吃,又安静风景也好,你看那边。”
冬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是,那是如明珠般灿烂的海港,在冬日的夜晚,璀灿得如同美好的午夜神话。好美,好美的夜晚。冬和的心里,幸福在泛滥。
“坐下来吃吧!”杨牧扶着冬和坐在地上铺好的厚厚的褥子上,然后坐在他的身边。“我是不会允许你吃到吐的。你的胃刚好,不能只吃肉。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杨牧用火钳子扒开通红的碳火,里面埋了两个封口的厚陶瓷的瓦罐。拿到桌子上,掀去盖子,轻淡的香味立刻扑面而来。浅黄的是芙蓉蒸蛋,乳白的是牡蛎浓汤。
“你做的吗?”冬和惊讶。“我做的东西能吃吗?”杨牧的脸黑黑的“这个都是在你最喜欢的馆子订的,不过保暖的法子是我自己想的。”
“就知道你没有那能耐,不过,幸亏不是你做的,不然宝宝还以为我要下毒害他呢!嘿嘿。”冬和喝一口那牡蛎浓汤,热滚滚的,顺着喉咙下去,好舒服噢!
“哼,你不用小看我,接下来的烧烤就看我的啦!你二哥说了,你得蔬菜和肉一起吃。”杨牧把烤熟的羊肉沾上白碟子里的调料,然后用生菜卷起来,送到冬和的嘴边。
冬和张嘴吃下去,嫩嫩的,带着蔬菜新鲜的爽口,他闭上眼睛享受着杨牧为他亲手调制的美食:“这个味道,嗯,好幸福噢。”杨牧愉快地笑笑“喜欢就多吃,别撑到吐就好了。”
挑选着不同的蔬菜搭配不同的肉类,杨牧一边侍候冬和吃,一边自己也往嘴里填。“我累,坐得腰好累噢。”“那你躺着,反正这个皮褥子够大,来,”说着杨牧就托着冬和的腰让他躺下来。“真的啊?那太夸张了吧?躺和吃烧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