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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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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点将台就是盘踞这里的几任军阀都想要夺走的点将台,也就是日本人让你转交的合同上逼着我要我卖的点将台。”

    明月看着显瑒,无比震惊。

    “我有消息,圆形广场上其它的地方,他们早已购得,西南侧的位置上修建了长形的建筑群,若我这块地也卖给他们,形成的正是‘亢龙入海’之势,占尽天时地利啊……他们之前找过我的,三次,送了三个礼物,一个比一个厉害,现在拿住了南一,又让你来了,你看明月,什么叫处心积虑啊?”他轻轻笑了。

    明月觉得脚下发软,一只手支在桌子上,指甲用力扣着紫檀木的桌面,指头尖儿白得透明。显瑒看了这只手很久,终于轻轻地把它握住,拿起来,卷在自己的手心里,把它慢慢慢慢地给捂热乎了,他抬头看着她:“但是,我得说,他们做的比我想象的,还,还,”他在找一个合适的词,“还没有那么卑鄙。”

    “……你想象的是怎么样的?”

    “我以为那个建筑师会直接拿着你来威胁我。如果那样,那么他对你做的,那些你感恩戴德的事情都是演戏了。如果那样,明月你就是第一个可悲可怜的人,你被骗得彻头彻尾。而我是第二个可怜的人,是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出去了,落在圈套里。好在没有。”

    明月蹲在他脚边,将他的手反握住,贴在自己怀里:“王爷,要是我,您签合同吗?您救我吗?”

    他看着她脸,安静地点了点头。

    明月眨眨眼睛,登时泪如雨下。

    他捧着她的脸,用拇指擦她的泪:“当然要救……我这心里面没有第二个人啊。”

    “……那南一呢?”

    “南一……若你是我,你怎么办?”

    明月看着他的脸:“我等王爷给我一句话,你若搭救南一,那是她的造化。您若不救,也是情势所迫,别无选择!”

    他看着她哈哈大笑,抽回手,站起来,在房间里面来回走了几步,回头用食指点了点她:“明月,你上次跟我说的对啊,你没那么窝囊,你狡猾着呢。你还用问我吗?你早就做了选择了。你一定要救南一的,否则你怎么会来找我呢?”

    明月扑通一声双膝跪下,用膝盖行走找到显瑒,抓住他袍子,抬头恳求,声泪俱下,嘴唇和手指都在颤抖:“我的命是命,南一的命也是,王爷能救我,不愿意救南一吗?”

    他抓住她肩膀,立即把她扶起来,看着她眼睛,下定决心:“救!为什么不救?!我记得小皇帝在天津跟我说的一句话,这话听着荒唐,可我印象深刻,总会想起来,他说,一个江山比起来一个人的快乐,究竟孰轻孰重?我每每衡量,我守着这个点将台,诸多委屈和不易,却不能解脱,因我一人的快乐,哪怕性命与之相比,另一端太重,我怎么都不划算!如今加上南一的一条小命儿,这枰就平了!”

    明月止住了哭,抓着显瑒得手肘,惊喜交加,几乎难以相信:“王爷说真的?不是逗我?”

    显瑒双手捧着她的头,拉近自己,爱之情切,咬牙切齿:“逗你做什么?你为了朋友能做到这般,我没看错你,你是好姑娘!”

    “您真的愿意出卖点将台?”

    “国破山河在,山河不在还有人。一块风水宝地,一个紫气泉眼,要是连一个孩子的命都救不回来,还留着它有什么用?!事不宜迟,文书我留下,你去跟日本人回话:说我答应了。三日后鹿岛酒家见面。”

    明月转过头去,连绵不绝下了几日的秋雨竟停了,云缝里露出一线天来。她一时心中如燃烈火,如涌激流,一生之中为委曲求全和尊严体面而谨慎克制的情感至此再无怀疑与压抑。她双手紧紧合住他的手,执在胸前:“王爷心里只有明月,我从小到大,这眼里心里又哪里有第二个人?王爷对我恩重如山,情深似海,南一这一事端过去之后,明月一定回到府中,非舍命不能相报。”

    “我不要你舍命相报\\\\\"他看着她笑,他想她总是一番孩子话,“我要你,像之前说过的那样,陪着我就好。有你在我心安。”

    我们在说一个关于秤杆两端孰轻孰重的话题。

    上面说的1926年秋天发生的事情。

    十几年后,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史学家们对于大战开始时间的标注至今仍有争议。更广泛的观点认为二战以1939年九月德国闪电袭击波兰为起点。而有人认为战争起始于1937年七月七日的卢沟桥事变,日本发动全面的侵华战争。

    二战持续数年,从欧洲到亚洲,从大西洋到太平洋,先后有61个国家和地区、20亿以上的人口被卷入战争,战争中军民共伤亡9000余万人。无数人因为领袖的一句恢复帝国光荣的呼号慷慨牺牲,又有无数的人在总统首相元帅或者将军的号召下拼死抵抗。雄伟光辉的理由让他们的死亡重如泰山。

    只是有一个苏联年轻人的死并不是为了这些事情。

    他被德军逮捕,投入集中营,与若干严肃整洁的英国军官同营。这个苏联人里来的生活习惯懒散无比,尤其如厕后不愿意冲水,英国军官们为此指责并刁难他。苏联年轻人像德军营房长官投诉,德国人认为自己插手战俘的厕所事务实在有损颜面,便放任不管。苏联年轻人认为自己受到英国人与德国人的双重侮辱,仰天叫骂数声之后,投身在通电的铁丝网上,自杀而死。

    这个年轻人的父亲是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约瑟夫斯大林。

    1984年,这个故事被一个捷克作家用法语写在她一本书的第一章。她的这本书有一个探讨生命轻重的命题。捷克作家认为在整个二战之中,年轻的斯大林之子的死才是最为重要最为隆重的死亡。因为他是真正为了自己的荣誉和生命而死。

    在这里将故事的人又想起小时候听到的一个少年英雄的事迹。男孩从小聪明上进,品学兼优,相貌清秀可爱,他十四岁的时候为了扑灭山火而牺牲。少年英雄的遗体被发现的时候,双脚迈开弓步,他的双手紧紧地抱着一颗小树,扔保持着向上攀登的姿态。

    男孩为保护林木,村庄与卫星设施牺牲,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是个勇敢的好男儿。对于少年英雄本身,我像所有人一样心怀敬仰并无丝毫争议。

    可关于学习少年英雄,勇于献身保护国家财产的教育持续了数年。每周的升旗仪式上,我胸前戴着红领巾,跟同伴们一起聆听事迹,接受教育,随同众人表示自己誓死愿为的时候,却最常在心里问一个问题:我或我同学的小命儿与3500亩林地,究竟哪个更重?

    少年的事迹最近数年不再被人更多的提起了,偶尔歌颂的时候也是更强调了他自己的勇气和决绝的选择,号召向这位少年英雄学习的论调听得也渐渐少了。显瑒然衡量生命轻重的标准有了潜移默化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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