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亡,皇孙世嫡传统,朱元璋之隐忧在于自己百年之后,《永鉴录》是金箍咒吗?那个让英武一世的洪武皇帝两次戴绿头巾的人终于连“凉国公”也当不成了。
一
朱元璋正站在屏风前,秉烛看着那些纸条。看了一会儿回到案前,站在那里再写纸条:
“黄河决口,陈州十一县赈灾”;
“下诏军士以十分之七屯田”;
“遣内官赴陕,以茶易马”;
最后写“将黄册发六部阅”。
他随手翻着全国赋税黄册,上写:全国一千零六十八万四千四百三十五户,丁口五千六百七十七万四千五百六十一人,这是洪武朝的最新统计。
突然外面响起重重的脚步声。朱棣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来:“父皇,太子他……”一边说一边流着眼泪。
朱元璋手中的笔落地了,他摇晃了几下,问:“他,他走了?”
朱棣迸着哭声说:“是,亥时殁的。”
朱元璋喃喃地说了句:“这不是天丧朕吗?”忽然双手抱头,号啕大哭起来。
京官正陆续前来吊丧,在哀乐和僧众的一片念经声中,个个麻衫麻履在灵前跪拜,太子妃常娥及太孙朱允文等在守灵。
蓝玉也来上香哭灵。他看见了朱棣,向他使了个眼色。
他们来到灵堂外面的小憩处。
蓝玉和朱棣站着,一人端了一盏茶。
蓝玉说,老年丧子,是人生最大不幸了。似乎是为朱元璋忧戚。
朱棣说:“可不是,父皇这几天天天哭,明显比以前衰老了。”
蓝玉问他立太子的事议过了吗?
朱棣说:“现在哪顾得上。”
蓝玉悄声说:“谁都知道,秦王、晋王无德无行,若不是太子和皇后护着,早废了。皇上经常说,只有你燕王威猛、干练,酷似他的风格、作为。你自己不好说,我可以邀集若干老臣,上一个奏疏,请皇上立你为太子,如何?”
朱棣大吃一惊。他首先疑心是朱元璋或者太孙朱允文指使他来试探的。朱元璋虽然器重朱棣,却不希望他夺位篡权,这一点朱棣再清楚不过了。为了一点小事,朱元璋曾对他起过疑心,甚至幽禁过他,他岂能轻易吐露心声?
朱棣说:“你怎么说这话!我上有哥哥,下有侄子,你不知道嫡长子继承制吗?切莫再多言!”
说毕急匆匆走了。蓝玉道:“假正经,你心里怎么想的,谁不知道!”趁着亡了太子宫中大乱的当儿,蓝玉溜往仁和宫去会元太子妃。
她倒没有半点悲哀的样子,照旧是红粉青娥黛,也没穿孝服,坐在窗前吹着羌笛,像是啾啾鸟鸣。
有人在敲击卧房的后窗,很有规律,急三下、慢三下。她知是蓝玉来了,便放下笛子,走过去,从窗洞向外望望,轻轻拉开窗扇,一个白色人影轻轻从外面跃入,立刻把她紧紧抱在了怀中。
元太子妃把他推开,说:“快把这身丧气的衣服脱了,我看着都害怕。”
蓝玉把孝衫、孝帽除去,扔到地上,说:“你怎么不去守灵、吊丧?小心朱元璋发威。”
元太子妃说她什么名分都没有,她才不去捧臭脚帮着嚎丧呢。
蓝玉吻着她问:“他不是答应封你为嫔了吗?”
元太子妃说:“太子这一死,又得拖好几年。你胆子也太大了,这可是深宫啊!万一让他碰上了,你可要碎尸万段啊!”
“碰不上。”蓝玉说,国丧期间,连大臣都不准回家,全守在各自的衙门里,朱元璋更没心思临幸女人了,这对我们,可是天赐良机。
说罢便拥着她上床。元太子妃说:“不行,我得先把宫女们打发了才行,你真是色胆包天啊。”
蓝玉说:“为了你,死我都乐意。”
元太子妃说:“假话,你既对我这么在意,为什么要把我送给那个大下巴的老头子皇帝?”
蓝玉说:“这是不得已的事呀。”
“好啊,”她在蓝玉脑门上戳了一下,“我成了你消灾去邪的礼物了!”
二
太子一亡,立刻显出立新储君的急迫了,不等朱元璋着急,已有几十个大臣上奏折请求速议了。
朱元璋不得不承受着丧子之痛,在华盖殿问计于群臣。
朱元璋显得很憔悴,坐在龙椅里人也显得瘦了一圈。
徐达出班奏道:“国不可一日无储,是该立太子的时候了,请圣裁。”
朱元璋说:“朕颇费思量。各位爱卿以为立谁为好?”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出声。更多的人在揣度皇上的心思,朱元璋也可能在太子病笃的时候就考虑到后事了。朱元璋现在已经不那么耐心听取臣僚见解了。
见众人都缄口不语,朱元璋问:“怕什么?为什么不敢直言?坦坦翁,你先说,你是以直言出名的。”
刘三吾便出班奏道:“回皇上,关于立嗣,大臣们并非没有主意,只是顾及到陛下,怕说出来与陛下所想相左,因此不敢说。”
朱元璋说:“有这事?那你坦坦翁说说,谁是朕心目中的皇储?”
“燕王。”刘三吾快人快语地说出来。
朱元璋听到大臣们在低声议论,交头接耳,便环视一周后,语调平和地问:“燕王怎么样?可孚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