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惟恐再惹恼了朱元璋,不停地给她使眼色。但她视而不见。
朱元璋今天的心情好像格外好。他说:“朕既开恩赦免了你,你随便说好了,说深说浅,说轻说重朕都不怪罪你。”而且他说已告诉过李醒芳,还要设御宴招待她。
楚方玉说:“皇上不杀我,对你自己好。”
朱元璋反倒笑了:“怎么,朕放了你,反倒是朕要感谢你了?”
楚方玉自有她的道理,这使皇上免去了史书上对他最黑的一笔。古往今来皇上杀谏官、杀言官的很多,后人所以知道,还不是因为史家据实记了下来?那些皇帝权势不大吗?但他们不可能一手遮天伪造历史。
朱元璋的忍让让在场的胡惟庸都称奇。朱元璋说:“今天是好日子,不说这些了,你坐下吧。”
内侍搬来一把椅子,楚方玉坐下。
李醒芳此时在东安门外一个人焦急地走来走去,等待着消息。本来说好,今天皇帝设御宴招待楚方玉,他是要作陪的,天晓得朱元璋为什么临时变卦。当他到了东安门奏报进去后,却是胡惟庸奉旨出来,只准楚方玉一个人陛见,叫李醒芳先候着。李醒芳不禁狐疑起来,难免胡思乱想,别是朱元璋为楚方玉的才情、容貌所倾倒,不怀好意吧。
云奇从宫里出来,见了他问:“李翰林要进宫去吗?”
李醒芳说他没事,是送楚方玉来谢皇上的,正在等她。
云奇说:“啊,在华盖殿呢,何不到朝房去喝点茶?我看不会很快出来。”
“为什么?”李醒芳问。
“皇上兴致好啊。”云奇说,已经赐她座了,一般是不会赐座的,赐座必久谈。
李醒芳皱起了眉头。
李醒芳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现在的华盖殿上,胡惟庸已不在场,朱元璋很带感情色彩地说:“这么多年,你常来到朕的梦中,你知道为什么吗?一是因为你的姿色,二是因为你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楚方玉说,当年她若知道救了陛下,最后换来的是坐牢和差点杀头的结局,她绝不会把汤施舍给他。
“还生朕气呀!”朱元璋说,“你如果设身处地为朕想想,你也太让朕在群臣面前失面子,损尊严了。再有修养的人也受不了你的奚落和挑战。”
“是吗?”楚方玉问,那么皇上怎么又开恩了?是真心认错了,良心发现了?还是因为别的原因?至少应当是顾及名声吧?
“你还敢用这口气跟朕说话?”朱元璋是面带笑容说这话的,“不过今天你尽可放心,朕既宽宥了你,就不会再反悔,你在牢里也吃了苦头,有怨气也该出一出。”
楚方玉却不想再说了,她说没事她要告辞了,说着起身。
朱元璋生怕她走,也站了起来,站在门口拦住这个狂傲无比的才女,亲手为她倒了一盏茶,重申要设御宴款待她。而且朱元璋说她既已现了女儿身,点状元已不可能,他不想亏待她,也断不会放她走,朱元璋想听听她的打算。
既然出不去,索性坐下,她倒要看看朱元璋肚子里在打什么主意。她暗想,风摇树不动,你有千条妙计,我有定规一条,死关都闯过了,有何惧哉!她只是怕时间耽搁得久了,东安门外的李醒芳会着急。这次大难不死,楚方玉好像变了个人,她主动答应,要嫁给李醒芳,她开玩笑,说她的生命和爱情都是白捡回来的,既是白捡的,随便给出去不会心疼。
李醒芳在东安门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左等右等不见楚方玉出来,想托人去打听,太监们都不肯兜揽,忽见一顶轿子缓缓走来,在东安门前停住,刘基从倾斜的轿中走出来。他是回浙江奔丧回来向皇上销假谢恩的。
李醒芳急忙上前打招呼:“先生——”
“是你呀,”刘基向他拱拱手,问:“等着进宫吗?你是翰林了,还去为诸王画像吗?”
李醒芳摇摇头,皇上已明白宣示,不准再为各王、各妃画像,李醒芳倒卸去了一身重负。
“那你是——”刘基问。
李醒芳说他是送楚方玉来进宫面谢皇上的。她出狱后在家将养了些天,皇上不时地问起,今天还要摆御宴呢,他也作陪。
刘基不禁脱口而出:“此一去,断然回不来了,你这不是驱羊赶虎吗?”又马上觉得失言了,说,“方才这话失言太重,可以杀头的。”是呀,岂敢把皇上比成猛虎?
李醒芳心里咯噔一沉,这也是他所担心的。
刘基委婉地暗示他,本不该叫她来谢恩。她这样一个天生丽人,又是名闻天下的女才子,皇上见了她,岂能放过?
李醒芳说:“不至于吧?皇上知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呀。”话是这么说,一听刘基这么说,李醒芳心里更没底了。
刘基说:“君不闻杨希圣之妻的事吗?”
李醒芳便求先生给拿个主意。
刘基说,此事太难了。放了人,就该从此杳如黄鹤,销声匿迹才好,你们却恋着这里的荣华富贵,岂不是咎由自取吗?
这一说,李醒芳不禁十分后悔。连足智多谋的刘伯温都束手无策,他更悲观了。出于礼节,他问起刘家的丧事,说自己忙昏了头,连丧礼的奠仪都忘了上,这又不好补,他又说好不容易还乡,他应当在青田老家多住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