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惠吓得低声叫:“快,快藏起来!”
蓝玉四下看看,花树都很矮,无藏人之处,向左一看,有一口很精致的石砌小井,上面吊着辘轳绳索。他灵机一动,抓住井绳飞快地下降,把自己吊到了井中,但也只能吊在水面上,双脚呈八字形支在井壁上,弄不好会掉在水中。
这时朱元璋已在太监、宫女们的簇拥下进来了。朱元璋说:“朕一猜,你准在后花园里,喜欢花草舟桥,到御花园去不是更好吗?”
惊魂未定的郭惠笑笑,说不出话来。
朱元璋坐下来,发现辘轳的绳索在微微晃动,就问:“你在打水浇花吗?”
“是呀,”郭惠不敢看他,只得顺着他说,“园子里有点旱,几天没下雨了。”
此时黑乎乎的井中,四壁的水珠滴到闪动着波光的井水中,丁冬作响。蓝玉双手抓紧井绳,两脚踩在井壁上,很吃力。
他听朱元璋的声音嗡嗡的传下来:“朕今天不走了,就睡在你这了。”
蓝玉心里不免暗暗叫苦,一时想不出自救的办法来。
郭惠一听朱元璋要住在她这,急得不行,再三要求皇上还是到别处去吧。
朱元璋说:“怎么朕一来你就往外赶?”他多少有点不悦。
郭惠只得推说今天不同,身上不干净。
朱元璋顿觉怏怏,他说:“朕一来,你就不干净。”他叹了口气,说他有时觉得无处可去,不如在奉先殿书房里休息好。
郭惠道:“皇后、宁妃就不说了,还有真妃、昭敬充妃、穆贵妃、安贵妃呀,我都快叫不上名来了,当皇帝真够累的,是吧?”
朱元璋说:“后宫三千佳丽,朕独钟情于你。”
“得了吧。”郭惠不买他的账,这话在别的妃子面前也会说的,她不稀罕听。她偷看一眼水井,胆战心惊地拉着朱元璋的手说:“走吧,坐这儿干吗,回房去吧。”她想给蓝玉留一个逃走的机会。
朱元璋偏偏不动地方,嫌屋子里太憋闷,说在外面坐坐敞亮。
郭惠又急又没办法,不断地看微微晃动的井绳在打主意。
朱元璋说:“你说,这世上什么人最累、最烦?”
郭惠心不在焉地说自己见识少,说不准。
“皇帝呀。”朱元璋说当皇帝,一言九鼎,朕想让谁死,谁马上得死,朕想让谁荣华富贵,位极人臣,也是一句话的事,所以天下人光看到了这个,觉得当皇帝最有趣、最过瘾。
郭惠说:“陛下不也这样陶醉过吗?”
朱元璋说,皇帝拥有天下,却最孤独。任何臣子,包括皇后、妃子、太子,多亲近的人也不敢对皇上完全地说真话,他听到的全是好话、假话,你说他孤独不孤独!
“这是你常常微服私访的理由吧?”郭惠说。
“是呀。”朱元璋说他总想亲耳听听人们背后怎么说他的功过,而不是当面。
郭惠说:“下次皇上再微服出行时带上我,我也有这个兴趣。”
“好啊。”朱元璋枕着郭惠的腿歪在了长椅上,半闭起眼说:“朕睡一会儿,你为我轰赶蚊虫,朕最怕蚊子咬。”
郭惠更为焦急了,想了一下,忽然“唉哟”地叫了一声。朱元璋坐起来问:“怎么了?”
“一来事肚子就疼得受不了。”她皱眉弯腰站起来,“不行,我得回去躺着。”
朱元璋说:“朕扶你,叫他们熬点红糖姜汤来吧。”
郭惠不放心地向井那里看了一眼。
井中有蓝玉双手礏着,靠臂力将自己提升到井口,小心地向外张望,见有个宫女在浇花,只好缩回头吊在半空。他已浑身冒汗,实在挺不住了。好在那宫女放下喷壶走了,他迅速地翻上井台,一口气跑到墙底下,已无力飞越,幸好有一架梯子在,他便爬了出去。
明明见蓝玉来到宫中,却没有了踪影,太监们可慌了神,后宫里不能藏一个大男人啊。
云奇一瘸一拐地正领着一群小太监在假山后寻找着。
小太监马二一指从石桥下走出的蓝玉,说:“那不是吗?”
云奇长出了口气:“妈呀,你这蓝将军藏哪去了!叫我们好找。万一你藏起来逗我们玩,我们可惨了,一夜也不能睡,后宫里藏个大男人,那还了得!”
蓝玉说他等得发困,不知不觉躺在石桥底下睡着了。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个皮钱袋,抖出些散碎银子,往石桥上一丢,说:“买果子吃。”
云奇说了声“谢谢将军赏”,他不动地方,看着那些小太监抢钱抢得前滚后爬,忍不住发笑。他叫蓝玉忙些出宫,见皇上只好改天了,皇上等得不耐烦,不知到哪宫去了。
蓝玉灰溜溜悻悻而去,朱元璋也离开了万春宫。
月光下,郭惠一个人手把着辘轳,下意识地摇着,摇上来一个空柳罐斗,又下意识地一松手,柳罐斗咚一声掉入井中。
她怅然若失地望着井中波光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