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山甫说,他通过一路寻访,断言元朝这艘船已经烂了底、破了帮,四处漏水,就快沉了。他对黄岩人方国珍起事、颖州白莲教刘福通、韩山童造反,都一一写明了起义原因和可能预见的结局。郭山甫佩服他很有心计,没有大志的人记这些干什么?
女儿也说:“他看好的是这个自称是大宋皇帝后裔的韩山童。百姓反元,认为是蒙古人入侵中原,举宋旗易于收买人心。”
夫人说女儿:“你也帮你爹胡说。你爹要把你许配给这个丑和尚呢,这么说你一定乐意了?”
由于来得突兀,郭宁莲怔了一下,咯咯乐了,她根本不信,埋怨母亲:“你说些什么呀?”
郭山甫说:“假如为父真有这个意思,你愿不愿意呢?”
郭宁莲说了句:“我不嫁人。”红着脸跑了出去。应当说,她是矛盾的。第一印象,丑陋的相貌,脏兮兮的、散发着臭气的袈裟,都令郭宁莲反感。但郭宁莲也是个志向高远的人,从小风风火火,愿像男子一样去闯荡世界,她历来佩服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眼前这个记录着所见所闻的本子,一下子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当然距离谈婚论嫁还太遥远,更何况他是个落难的和尚。
郭山甫夫人不能容忍丈夫对女儿婚事的轻率。
夫人警告郭山甫:要是对这个和尚提婚事,她可不答应;若嫁他也行,等他成了大事时再说。
郭山甫说:“你倒想十拿九稳!你以为你女儿是金枝玉叶呀!真到了人家称王称帝的时候,天下好女人尽他选,你女儿还送得上去吗?”
夫人说:“话是这么说,谁知道他是个成葫芦还是瘪葫芦啊!我可怕女儿跟着吃苦。”
郭山甫说:“我也并不是说马上就嫁他。他一个吃斋念佛的人,怎么能有女人家室呢。”
夫人便不再说什么了。
第二天中午,朱元璋的百衲衣晾干了。
一个专做女红的下女在缝补朱元璋的百衲衣。郭宁莲和父亲郭山甫走了过来。
郭宁莲说:“洗一洗,还像件衣服了,爹,和尚为什么非穿这种用破布头缝起来的衣服呢?”
“并非都这样,袈裟也有红的、黄的、赭石色等等。”郭山甫告诉女儿这种僧衣俗称百衲衣。百衲本是佛教语,衲是密针密缝的意思,百衲是比喻缝衲之多,有些和尚,为了表白自己苦修苦炼的心迹,特地征用民间花花绿绿的杂碎布片,缝到一起做成袈裟,叫百衲衣。
女儿说:“有些和尚自称衲子或贫衲,就是这个意思吗?”
郭山甫说:“正是。”
郭宁莲问:“他什么时候走啊?”
郭山甫说定在明天。他游食快四年了,想要回他的皇觉寺去好好想一想,郭山甫猜想是想前程吧?大乱之年,有抱负的人不会虚掷光阴的。
女儿说,当和尚想的只能是怎么修成正果,岂有他哉?这断然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和尚。
父女俩会意,笑了起来。
三
朱元璋又风尘仆仆地回到了皇觉寺,由于受到官民和盗贼多次洗掠,大部分佛殿已成残垣断壁,到处是大火焚毁的痕迹。只有伽蓝殿尚完好。
朱元璋见殿门钌铞儿上插一根草棍别住,料定有人住。他抽出草棍入殿来,只见美音、焚音等十八个伽蓝守护神仍完好如初,神供桌上有香火,有一对投碕用的阴阳板,在墙角,有一块门板,上面放着一个卷起来的行李。这会是谁呢?除了云奇,不会有别人。
朱元璋卸下褡裢,向神像拜了拜,拿起扫帚去扫地。
有人吱呀一声推开门,问:“谁到殿里来了?想占卜吗?”
朱元璋正在扫地,一回头,两个人都又惊又喜:“云奇!”“如净!”
云奇道:“一转眼,皇觉寺的僧众星散四年了,你是第一个游食归来的。”
朱元璋问:“这么说,云奇你一直没走?”
云奇说:“可不是。可恨元朝军队连皇觉寺也不放过,抢劫后又放了一把火,就剩了伽蓝殿了。空了师父令我守着寺院残殿,后来佛性长老回来过,也让我守着,说日后等着大施主重修皇觉寺。”
朱元璋叹道:“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连财主都逃走了,谁肯出钱建庙?”
云奇说:“佛性长老说了,日后重修皇觉寺的大施主自然是皇帝,除了皇帝,谁敢称大?师父说得在理,皇觉寺嘛,自然是皇家寺庙,该皇家修。”
朱元璋说:“那么远的事,谁能知道!”停了一下他问佛性大师又到哪里去了?
云奇摇头,说:“没有定准,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你饿了吧?我整治点斋饭给你吃,我学会了做素鸡豆腐,有些来占卜的人都说伽蓝神很灵验呢。”
“我帮你洗菜。”朱元璋随着云奇来到殿后一个偏厦,是改建的厨房,朱元璋在地里拔了几棵白萝卜,云奇淘米。
云奇问他濠州有个郭元帅闹得挺大,听说了没有?
朱元璋早听说了,上个月这个定远人和一个叫孙德崖的人在濠州竖起了义旗。
云奇说,朝廷派大将彻里不花率三千骑兵赶来濠州征剿,在城南三十里扎下大营,连咱这一带都驻了兵,这些官军纸糊的一样,打了一仗就落花流水地败了。
朱元璋笑了,说纸糊的一点不错。当今的元朝已是个糟烂透了的空壳,用力一推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