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山甫偏偏听到了,说这位和尚相貌奇伟,他这种相,冷眼一看,是凶相,凶中有善,凶善相辅,恩威并行,必为大器之人。从五官来看,天地相朝,五岩对峙,极少见的。
郭英调皮地问:“能当皇上吗?”
朱元璋觉得他在奚落自己,就说:“玩笑岂可这样开?贫衲不过是衣帛米食不周之人,何必嘲弄?”
郭山甫瞪了儿子一眼,对朱元璋说:“师父写个字,我给你测测。”
朱元璋说:“衣帛不周之人,能测什么字?好吧,就测衣帛的帛字好了。”
郭山甫琢磨了半天,说:“回头我得查查《易经》,一时不好断言。”
朱元璋便也不当回事。
郭山甫看着朱元璋的大耳朵,突然说:“可惜呀,可惜,美中不足啊!”
这一转折,令朱元璋很失落,他问:“先生看出我一事无成?”
“啊,不,不,”郭山甫说,“好比是万事皆备,惟欠东风。”他放下筷子,仰头望着天棚想了片刻,问:“先祖坟茔在濠州吗?”朱元璋点点头。
“坟茔走气。”郭山甫拿筷子在桌上划着,对他讲解说,乾坤来气,气走龙脉,虽在脉上,如果漏气则龙脉断,不是可惜了吗?
朱元璋看到了摆在八仙桌上的大小几个罗盘,便动问:“先生不仅占卜,也看风水,是吗?”
“是啊。”郭山甫说,从前他给一户两科状元家看过坟山。说也怪,他家接连两科中了两个状元,却都是有始无终,虎头蛇尾,一个点了翰林却暴卒,一个放了儒学提举,走到半路上刮风翻船,也是一命呜呼。这家人请郭山甫去看看坟地风水,他一看,他家坟看上去后有青山倚靠,前有流水环抱,很不错,可那水是漏斗状,沙底河,存不住水。郭山甫给改看了一块地,他家在下一个恩科又中了一个状元,至今已做到礼部大堂堂官了,汉人有此殊荣,叫蒙古人、色目人都眼生妒火呢。
郭兴说:“家父此生的最大心愿是点一块骑在龙脉上的皇帝穴。”
朱元璋问:“有望点到了吗?”
“我想为时不远了。”郭山甫说,“那样的坟地,后人必有登大位、面南称孤的。”
朱元璋大口地吃着肉,吃得不过瘾,干脆用手抓起来吃。他不客气地说:“贫衲有句不该问的话,先生别生气,倘或世上真有埋上尸骨就能让后人发迹的坟地,那风水先生为什么不先把自己祖上的尸骨埋进去以荣子孙?”
郭兴、郭英似乎觉得朱元璋问得在理,都点了点头,望着郭山甫看他怎么说。
郭山甫自有他的解释,他说这是不可抗拒的命运在冥冥中主宰着。过去俗话说,命中有八升,不可求一斗。朱元璋说的事,不是没有人干过。刚出道的时候,他一个师兄违背了师父的教诲,给别人看好了一块坟田,却把自己祖父母的坟移了过去,还等着后人出将入相呢,不想那年地震山崩,山整个垮塌下来,尸骨无存,龙脉也荡然无存了,他的后人至今仍在街头卖火烧。所以,这并非人力可强求的。
朱元璋说了声:“对不起,贫僧的发问多有不恭了。”
四
厨下灶火熊熊,下人烧了一锅开水。
朱元璋的烂僧衣扔在角落里。郭宁莲走进来,忽然用力抽了下鼻子,问:“什么味?怎么一股臭烘烘的味呢?”
一个拉风匣的下人指了指堆在角落里的烂袈裟说:“那不?老爷让烧了它,和尚还舍不得呢。”他把烧好的一大锅水倒在木桶中,用烧火棍挑着破僧衣扔到热水中,衣服沾了热水,味道更加难闻,下人急忙掩起鼻子,说:“小姐快别在这儿了,小心熏着。”
郭宁莲也捂起了鼻子。
下人说:“老爷也真是的,相面相出邪来了,把这么个脏和尚请家来,好吃好喝地供着,他若能出息,我都能当宰相。”
郭宁莲说:“也许是真人不露相,人不可貌相啊。”
是不是“真人”,郭山甫也在琢磨。
纸片上大大地写着“帛”字,纸平铺在案上。
郭山甫围着这个字在桌前转悠着,苦苦地思索着。又拿出三枚铜钱摇了一卦。
郭兴、郭英进来,忽见郭山甫双手一拍,哈哈大笑起来,二人莫名其妙。一见两个儿子进来,郭山甫忙叫他们过来。郭山甫指着纸片上的“帛”字说:“帛字断开来是什么?”
郭兴比划了一阵,弄不明白。
“你呀!”郭山甫很振奋地告诉儿子,这帛字,是皇字头,帝字尾,组合起来暗合皇帝二字,朱元璋了不得呀!日后要当皇帝了!
郭英有三分不信。这可真神了,怎么他随便写个字,就漏了天机呢!
郭山甫十分得意:“怎么样?我说我看不走眼嘛!此人前程不可限量。”他又指着刚刚摇出的卦,在纸上画出巽下坤上的图案。
郭英问:“他的生辰八字也有帝王命?”
郭山甫分析说,这是升卦。元亨,用见大人,勿恤,南征吉。说多了你们也不明白,简单说,升卦是向上升的象征,下卦巽风,性谦和,上卦坤地,性驯顺,所以能不断上升,所以《象传》上说,君子以顺德,积小以高大。了不得,再看第四爻,这与当年周文王的六四一样,王用享于岐山,顺事也。这是说,王者因亨通于王岐,吉祥而无过错,六四以阴爻居阴位,至柔,能包容下卦三爻。周文王当年顺应时势得以建西周成就王业,这朱元璋竟与周文王一样的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