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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两忘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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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到周末,沐城的事态急转直下。

  兰坊那条街一到时局不稳的时候就会封路,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总之隔两年就会出一些动静,对外就会报出各种原因,不外乎说要修路、管道维护等等。不管真假,对于沐城普通人而言,一到这种时候,那附近一整片街区到天黑之后就彻底没有人走了。

  这一个星期,裴欢家里倒没再发生什么特殊的事,除了电话特别多之外,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暗地里冒出来,也不知道都想来说些什么事。总之她看在眼里,华绍亭还真是一个也不接,全都由老林去应付,拿出一套客气说法,潦草敷衍着就统统挡回去了。

  她有时候真的很佩服华绍亭的心态,一旦他做了决定,不管找上门的是些什么事,到他眼里就都没了轻重缓急,区别只在于他今天愿意不愿意搭理。

  说小了是外人的生生死死,说大了关系着几代人的基业,可他就能坐在家里不闻不问,听见电话一直在响也不回话,说扔就扔。

  就好比敬兰会,那真是他二十年的心血,裴欢从小到大在他身边都是看在眼里的,要说到最后,华绍亭作为主人早就什么都有了,他还是费尽心思以一己之力撑着那一大家子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连他自己可能早都说不清了。

  人非草木,总有感情,一件事,一个人,守着的时间长了,哪能半点不过心呢。

  所以裴欢是理解他的,毕竟兰坊是他们两个人的来处,也是他们过去的家。

  尤其是陈屿,他是华先生“临终”钦点的会长,如今却突然下落不明,这件事一旦传出去,牵一发而动全身,各方的平衡全被打破了。原本还能压住的魑魅魍魉肯定统统找上门来,借着这个机会要一口瓜分了敬兰会才罢休。

  所以裴欢眼看事态越演越烈,再也没人能出去收拾,她还是有些担心。

  今天是周末,吃完早饭华绍亭就去院子里了,餐厅里只有她和孩子。

  裴欢去问老林:“来电话的人都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会长遇到危险了?”

  老林正带着下人收拾餐桌,也就随口和她说起来:“会长失踪,朽院的人自然着急,一个一个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只不过,他们自己家的人找不到,来麻烦先生也没用。”

  裴欢总觉得不太可能,突然又想起前一阵的风波,说:“陈屿毕竟是敬兰会的一会之长,再不成器也不至于把自己都搭进去,会不会是上边的人还是动了手?”

  老林摇头,告诉她:“不是军方的问题,上一次陆远柯的事情之后,陆家特意私下里向敬兰会表达了感谢。陆将军是个硬脾气,他早年对自己家庭有愧,所以儿子出事后,一家人受伤极深,我们能把人安然无恙给他送回去,他卖兰坊一个人情不是难事,陆将军一定会言而有信。”老管家叹了口气,看着裴欢说,“是会里自己的问题,看着就像朽院有内鬼,否则不会这么快就波及到会长。”

  老管家的话虽然有可能,但裴欢却觉得事出无因,当年陈峰他们挑起和华先生的内斗,那是因为朽院终究觉得敬兰会不姓华,如今陈屿可是他们家出来的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何必再起波澜?

  再斗一番,为了什么,又是谁起的头?

  问题太多,她也实在懒得想,只有一件事让她心里不安,前一阵他们在暄园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这几天这些乱七八糟打来他们家里的电话,证明了一件事。

  兰坊里,私下知道华先生还在的人,其实不在少数。

  裴欢看着下人们把餐具都收好,一回头发现笙笙在窗边吃果冻,小姑娘人不大,但也到了正经开始思考的年纪,她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听,忽然抬头看着妈妈问:“那些电话,是不是都来找爸爸的?”

  裴欢点头,过去给她擦嘴角的果冻汁水,小家伙吃零食还一脸认真的表情,也是要给家里分忧的样子,裴欢有些想笑,随口问她说:“你又知道什么了?”

  笙笙声音不大,却说得清清楚楚:“他们想让爸爸回去。”

  这话说得裴欢一愣,老林原本要去厨房,也回身停住了。

  她竟然没往这一层细想过,孩子童言无忌,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却一句话说得她和老林都有些担心。

  这似乎是小朋友与生俱来的直觉,笙笙毕竟是华绍亭的女儿,性格脾气总有遗传,她对于环境微妙的变化十分敏感,总有直接的反应。

  老管家看了看夫人,最终什么也没说,很快就去忙他的事了。

  裴欢陪着女儿吃完了果冻,拉她去洗手,又安慰孩子,努力让她有安全感。

  裴欢催她去换衣服,说:“放心,可不是什么人都请得动你爸的,他天天都忙,忙着种花泡茶。今天说好了要陪你出去,上楼去吧。”

  过了立夏,最后一点凉意就都散尽了。小区里种的洒金榕密集生长,空气里充斥着阳光之下草木茂盛的味道。

  天气不错,华绍亭难得愿意和裴欢一起带女儿出门。

  用裴欢的话说,那可真是借了孩子的光,才好不容易能请他纡尊降贵地去市里走一走。毕竟以往华先生随便出门的后果都很严重,他既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又绝不随便和生人直接接触,一身难伺候的习惯。这周他突然发话说要去商场,连老林都不由自主有点紧张,提前几天就吩咐了司机,严格规划好先生会经过的路线,所有的情况都考虑过一遍,才能成行。

  裴欢想着这几天兰坊不知道有什么动静,原本想和华绍亭商量改日,他却说亲口答应了要陪女儿出去,总不能食言,于是大家也就都按原定计划去了海丰广场。

  那地方人少,面积也大,是这两年新落成的大型商场。

  裴欢要来给女儿买换季的衣服,再加上还要帮姐姐买一些东西送去,她这几天要想办法去找裴熙,眼看敬兰会又有内乱,再把裴熙放在西苑谁都不放心。

  两个人一左一右牵着女儿,笙笙心情好,蹦着要往前跑,商场里的地面擦拭一新,极其光滑,她觉得好玩,非要顺着往前滑,他们不敢松手,于是两个大人也只能在后边被拖着走。

  今天谁都不想扫了孩子的兴,一路都由着她,逛了一圈,很快就试好了给孩子买的衣服,还给她买了一个大大的冰激凌吃。

  这下笙笙的手和嘴都被占住了,总算安静一会儿,他们两个也能轻松一会儿。

  华绍亭今天可算明白了,带孩子真是件辛苦事。裴欢过去也是骄纵惯了的,她年纪轻轻带着笙笙,可想而知,每天焦头烂额又努力学着做个称职的母亲有多难,于是他决定勉为其难再做一点点让步,今天裴欢要去逛什么地方他都陪着。

  裴欢这下得意了,挽住他的手,拉着他又往女装部走,走着走着想起什么,凑到他肩旁和他说:“笙笙知道担心你了,说外边有人在找你。”

  华绍亭看向前边自己走的小家伙,天热小孩子贪凉,她一勺一勺吃得正高兴,也没去管爸爸妈妈在身后做什么。

  他轻轻笑了,握着裴欢的手说:“这倒是像我啊,聪明。”

  她哪是这个意思,让他一说,好像如果孩子随她就傻了似的,又赌气推他说:“我是让你以后多陪她出来玩,只有父母都在一起的时候,她才最有安全感。”

  华绍亭答应她,最后握紧了她的手,把她老实地拉回到身边来,就又是人间最寻常的一对夫妻。

  眼看到了妈妈去挑衣服的时候,笙笙的注意力都在吃的上边,走着走着,前边拐出来一行人。

  商场的中间有巨大的挑空区域,一圈透明的玻璃围栏,对方刚好和他们隔着半圈的距离,一路相对而来。

  笙笙看见那些人总觉得眼熟,于是忽然站住了,咬着冰激凌的勺子,冲那边挥手,大声地打了个招呼:“蒋叔叔!”

  裴欢怔住了,多年未见,她没再和蒋维成有过什么联系了,只是偶然在各种渠道上看到关于蒋家的一些消息,不知真假。

  她没想过会和他在这里遇上,过去种种,算到如今,前后十年,如今想来恍若隔世。

  对方走得很急,身后带了司机和几个随从,显然目的明确,是特意来商场买东西的。他手上拎着一盒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打包回去的食物,眼看着走过半圈围栏,发现是笙笙在叫自己。

  他明显也十分意外,很快冲着孩子笑,招手想让笙笙过去抱抱她,突然又看见她身后还跟着父母,于是手又放下了。

  笙笙过去和蒋维成关系不错,她很高兴,也不多想,转身跑回去扑到妈妈怀里,指着前边给她看。

  两边的人都停下来,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裴欢牵着女儿,依旧挽着华绍亭。而蒋维成也只是看着他们,拿着手里的东西,最终什么都没说。

  彼此都没有刻意回避,蒋维成也有些惊讶,没想到会在这种公开的场合遇见华先生,明显对方一家三口搬离兰坊之后过得格外和睦,赶上周末,一起出来带孩子散心。

  裴欢还是那样,一如初见,她看着只是朵纤细漂亮的花,却似乎总有种暗藏的力量,无论如何凄风苦雨,到头来,总有破土而出的勇气,就像她现在这样站着,为人妻为人母之后,她多了几分从容,笑起来就又变成当年那个肆无忌惮、比日光还艳的姑娘。

  总有些岁月无能为力的往事,让人一见如故。人只有觉得什么都值了,才能真正对过去释然。

  蒋维成停在原地有些出神,一抬头刚好对上华绍亭那双眼睛,果然一如既往,带着极强的压迫感,让人十分不舒服,对方看人的时候总像打量东西,扫了他这边一眼,就算作是见到了,再没有任何表示。

  他也就只好转向笙笙点头示意,算是礼貌,几年没见,小姑娘真是长高了,蒋维成这么远远看着,只觉得笙笙如今活泼开朗很多,果真回到亲生父母身边的孩子才算个宝。

  到了这时候,应该彼此打个招呼,但又显得客气多余,最终谁也没有说话。

  裴欢已经看清他手里打包的盒子,是商场里一家著名的口碑店铺,专门做葡式蛋挞,销量极好。它们根本不做外送,据说什么人物也没有特例,都要早早过来亲自买,每天都是限量供应。

  想必今天蒋维成也是赶过来特意来买,打包给他妻子带回去吃的。

  于是这一时片刻,两忘心安,曾经有过一段相识的际遇,哪怕无疾而终,看见彼此都被岁月善待,这结局实在最好不过。

  于是蒋维成率先向前离开了,他最终没有主动寒暄招呼,只保持了基本的礼貌。

  他和裴欢一家相对而过,两方都没再过多停留。

  他看清了裴欢脸上问候的笑意,他们两个人今生所能说的话,早在那几年都说尽了,相逢一笑已经足够。

  对彼此今后最好的祝福,就是彻底不再打扰。

  大家都走了过去之后,裴欢这才偷偷抬眼打量华绍亭。

  她哪知道在这里竟然会遇见蒋维成啊。虽然过去的事纯粹境遇所致,但毕竟卡在华绍亭心里,她不由自主往他肩膀上靠,有点怕他生气。

  他倒真没什么表示,仿佛是彻底没往心里去,也就抬眼看看她,觉得她比笙笙还幼稚,被逗笑了,成心堵她一句:“心虚了?”

  她可真是冤枉,睁大了眼睛瞪他,最后还是握紧了他的手。

  商场的玻璃穹顶采光极好,透了大片的阳光,连带着裴欢心里都泛着暖,她实在太清楚,以华绍亭的心性,曾经那些事情出在她身上,最终他却什么都不再提,和蒋家相安无事,唯一原因不外乎就是希望她能彻底过了这道坎,他不再翻这段旧账,就是对她最明智的保护。

  很快裴欢逛了一圈,最后要去给姐姐买衣服。

  她怕孩子太累了,哄笙笙去乖乖陪爸爸,毕竟华绍亭也不方便长时间在外,于是她先安排他和孩子下楼,由司机陪着,先到车上去等。

  她独自进了一家女装店,低头转了一会儿,想起一上午都没看手机了,拿出来翻翻消息,却突然看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图片。

  照片上的人是裴熙,她在西苑住的这段时间,自己养了一只猫,拍照的时候,她正抱着猫经过长廊回房间。

  照片是平平淡淡的画面,只不过照片里的裴熙显然不知道自己被人拍了照,看得裴欢心里一跳,匆匆忙忙地把手机收了,也没心思再耗时间,尽快买好东西很快就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车里又显得过分安静了。

  裴欢心里有事,一直有些出神。她不清楚照片是谁发来的,会长失踪,兰坊再次内乱,群龙无首的时候,谁会跑到西苑去再拿姐姐的事来要挟她?

  笙笙已经累了,一上车没多久就靠向妈妈睡着了。华绍亭坐在裴欢身边,一直没说什么,直到等红灯的时候,裴欢有些烦闷,仰头向后靠在头枕上,他才伸手把她揽过去。

  他拍着她的肩膀,一下一下轻而缓,就像是安慰,让她别担心。

  她知道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然而他不从主动问。她想说的话自然都会说,裴欢如果不开口,他要做的就是让她不要怕。

  她在他怀里静静趴了一会儿,身侧就是女儿睡着的小脸,孩子永远是天使恶魔的综合体,笙笙这时候安静睡下来,呼吸都轻了,软软的小手还搭在她的胳膊上,乖巧得不得了。

  她心里瞬间踏实下来,看着女儿,又想起早起孩子那句话……笙笙说得原本很简单,担心外边很多人要来找爸爸,可此时此刻,裴欢再去想,忽然想到了另一层意思。

  敬兰会现任会长失踪,朽院乱成一团,眼看敬兰会要出事,突然有很多人到家里来试探。

  如果敬兰会大厦将倾,唯一有资格也有本事力挽狂澜、镇住人心乱象的人,只有华先生。

  有没有可能有人是想请华先生回兰坊,又或者说想拿他二十年心血相逼,以此证实华先生还活着的消息,再次请他现身。

  只可惜在华绍亭眼里未必看得上他们苦心筹谋那些事,他就扔着那群人去闹,什么兰坊、朽院或是陈家人,他转身不再看,就彻底不入眼,杯弓蛇影,人人心里有鬼的日子,他乐得自在,只在家做个闲人,还有心情陪着她们出来去商场。

  裴欢想通了,反而把话压在心底,决定自行解决。

  她不知道会里如今是什么情况,但不能让对方的想法得逞。华绍亭从始至终没把她们姐妹抛下过。对方明知家人于他之重,今时今日发来这张照片也可能只有一个目的,请华先生重回兰坊。

  无论是为了华绍亭如今的身体情况,还是为了孩子,裴欢都不愿意。

  司机把他们送回了家,笙笙已经睡沉了,又突然被叫醒,困得直揉眼睛。她玩了大半天也吃了不少东西,根本就不饿,于是老林直接牵着她上楼,哄孩子先去睡午觉了。

  路边太晒,裴欢让华绍亭先进去,她自己留下,整理了一下后备厢的东西,把给姐姐的衣服挑出来,又对司机说了一句:“送我回趟兰坊,今天有空,直接去西苑吧。”

  司机有点担心,谨慎地提醒道:“夫人,兰坊最近事态不明朗,连会长都不在,没有可靠的人接待,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近期还是别回去了。”

  她没太刻意,也只是说:“没事,直接从后边绕道去西苑的林子,我去看我姐姐,不经过朽院。他们要闹就闹他们的,总不至于牵连到咱们。就算有矛盾,找我也没用啊,我从来不管会里那些事。”

  她想着自己于外人眼里虽然是华夫人,但终究是个女人,不管这次是谁苦苦相逼想要反陈屿或是反陈家,就算她真去了,也无能为力。她尽快趁着事态没有恶化之前去西苑看看情况,如果还来得及,就先把姐姐接回来,从此不再蹚兰坊的浑水。

  裴欢打定了主意,两次三番有人盯着裴熙,这事越发蹊跷了。他们一家人在明,别有用心的人却一直躲在暗处,不能藏着没个了结。

  她要彻底把姐姐劝回来,绝不再放她涉险。

  “让老林和先生说一声吧,我尽快回来。”她说着就上了车,只怕夜长梦多,这一次的事由她自己去办。

  裴欢走得很着急,一半也是怕华绍亭察觉,又惹得他亲自过问。

  可是这点事从头到尾都是冲着这一位“病逝”的华先生而来,哪有那么简单。

  老林接到了司机的电话,迅速去卧室里找华先生,很是担心,说:“先生,夫人估计是看到什么消息了,匆匆忙忙自己就回兰坊了。”

  华绍亭从衣帽间出来,却不是要休息,而是换了要外出的衣服。

  他倚着那段庞大的藤雕隔断挽起了袖口,淡淡地对老林说:“他们这些人,眼看韩婼失败,算准了最后这一手,西苑要是有事,裴裴就一定会去,还是想着拿她们姐妹来找我,早晚而已。”他一双眼静而冷厉,很快转身下楼,那口气蓦然沉下去,“难为她想出这么多手段,乱哄哄闹得一条街都睡不踏实,我有心留人,她非要找死,那就给她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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