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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九章】西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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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欢走后很久,华绍亭才打开那份礼物。

  盒子里是一条断掉的翡翠链,链上珠子的成色已经无法估价,何况还有传说中的白奇楠。

  腰链是被外力弄断的,尽头的同心锁已经不见了,最终凌乱散了一盒子。

  华绍亭慢慢向回走,隋远住的地方外边围了许多人,顾琳似乎情绪很激动,有人在劝她。陈峰和其他人都在暗处,不敢轻易表态。

  他手腕上的蛇探出头,无声无息爬到他肩上。华绍亭不理它,一人一蛇,除此之外,今夜他仅有的只是一盒断掉的珠子,而他就这样孤零零地回到海棠阁。

  顾琳去找华先生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她脸上的眼泪都擦干了,也等着不进他的房间。

  直到华绍亭亲自来给她开门,他笑着靠在门边问她:“和我赌气呢打的又不是你。”

  天黑了,他换了一件衣服,软软的灰色开司米,人都显得柔和了,只是看在顾琳眼里,没来由一阵心慌,依旧让她怕。

  “隋远怎么样了”

  “只是外伤。”

  华绍亭叹气,好像真的在担心隋远,这样反复的脾气也只有他能做到。顾琳猜不透,声音都哑着,低低地和他说:“我有自知之明,今天明白先生的意思了,以后不会乱说话……别再为难隋远了,他是大夫,先生的病还靠他。”

  华绍亭却像没这回事了一样,突然拿过一件外衣,和她说:“走,陪我去看个人。”

  顾琳心里惦记着隋远那边,犹豫了一下,华绍亭又说:“去看看阿熙。”

  “裴熙”顾琳非常惊讶,她是裴欢的亲生姐姐,她私底下从陈峰那里问出这件事,可是对方六年前失踪,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天南地北都找不到的人,其实就被关在兰坊的西苑里。

  西苑在兰坊的最西边。他们这条路上的人什么事情都做,不论白日里多可怕,夜里也容易睡不安稳,老会长也迷信,请大师算出他不能去西边的院子,否则会有血光之灾,所以他早早就把最西边的地方都封了。后来年久失修,如今敬兰会这些还活着的人里,从来没人去过那里。

  没人还记得有这么一片院子,车道都被树林挡住了。顾琳陪着华绍亭走了半个小时才到,门口没有人,华绍亭又给里边打了电话,才有人开门接他们。

  顾琳这一路想了无数种可能,陈峰和她说裴熙肯定早死了,六年都找不到人,说是失踪只是为了安慰三小姐而已,谁还信。

  可是她去了西苑才发现,裴熙真的还活着。

  顾琳站在落地窗之外,发现房间里和兰坊其他地方几乎一样,显然这里六年来都有人住,而且有人看管,院子里还种了花。

  暖黄色的灯光下,裴熙背靠着窗户而坐,长长的袖子绑在她自己身上,让她不能乱动。她似乎一直在喃喃自语,不停说话,可是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慢慢地,裴熙自己站起来,绕着床走来走去,她头发凌乱,顾琳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见她嘴里还咬着自己的发梢,不断地啃。

  这就是兰坊过去的二小姐,裴欢的亲生姐姐。

  顾琳忽然明白了,她猛地回身看向华绍亭,仓皇后退。

  “她……她疯了”

  华绍亭没什么表情,点头。

  “为什么……”

  华绍亭靠着窗户似乎在回忆,想了一会儿才说:“被我逼疯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一点波澜都没有,平静得让人齿寒。

  顾琳见过更可怕的事,但裴熙今天的样子让她不敢再问原因,她心里一阵不舒服,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屋子里这个疯疯癫癫的年轻女人让她觉得……这或许才是华绍亭今天真正想说的话。

  跟着他的人,最好的结局,不外如是。

  房间里的女人突然停在墙边,用指甲开始扣那些防护软垫。顾琳微微发抖,看向华绍亭问:“三小姐知道这件事吗”

  “她不知道。”

  顾琳这一晚已经心力交瘁,她不敢再往屋里看,退到院子里。

  华绍亭把下人们叫去说话,只安静了一会儿,屋里就有动静。裴熙似乎又开始发疯,砰砰地传来撞墙的声音,大家立刻冲进去抱住她喊大夫。顾琳听着听着胃里一阵翻涌,惊讶和心慌搅在一起,让她格外恶心,急匆匆地和华先生说她去外边等。

  华绍亭很久之后才出来,他始终对于西苑的惨状无动于衷,轻声问她:“吓着了”

  “没。”顾琳强忍着心里的不适,“只是觉得很意外,别人都说二小姐死了。”

  “嗯,很多人都这么猜。”他走得很慢,但并不犹豫,“顾琳,你总好奇当年的事,如今我带你来看了。”

  顾琳不再说话。

  “只要我手里有她姐姐,她就一定还会回来。”

  顾琳裹紧了大衣,不敢看他。

  华绍亭却轻轻拉住她的手,笑意一点一点浮上来。

  他拉着她穿过黑漆漆的树林,向着灯火通明的方向而去,“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裴裴才要逃,你呢……竟然还想往火坑里跳。”

  顾琳终于明白自己有多可笑。

  华绍亭慢慢拍着她的背,温柔而安静,像是一种安慰,“顾琳,听话。”

  她抖得控制不住,闭上眼点头。

  他温柔地抱着她,可她却分明觉得,华绍亭只是在拍他手心里的一条……狗。

  三天之后,隋远才出来见人,额头上还贴着纱布,别的地方倒看不出来了。

  没人敢和他说话,人人都僵着脸,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留在兰坊里,但他要敢离开,势必又是一场风波。

  可惜隋远竟然直接就去找了华先生。

  他大咧咧地坐在华绍亭价值百万的躺椅上,按着自己没什么事的伤口,一脸低气压,不开口说话。

  华绍亭上下看他,笑了,“找我算账来了”

  “早知道你就是一六亲不认的白眼狼!”隋远冷哼了一声,“说不生气是假的,等着吧,下次那边配药的时候我加点东西,直接毒死你,大快人心。”

  “陈屿没什么出息,不像他哥有胆子使坏,他哪敢真下手打你,虚着比划两下,我心里有数。”

  隋远拍腿就坐起来了,气更不打一处来,“和着你拿我立威我还得感谢你啊你就是嫌命太长,非把人都得罪光了!”

  华绍亭不说话,推了一杯茶过来。隋远不理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喝下去,“行了行了,老狐狸,我要真想和你计较,你活不到现在。”

  屋子里依旧点了淡淡的沉香,这次熏得时间长一些,透出淡淡花香,很是沁人。

  隋远没忍住,低声和他说:“顾琳吓坏了,你也该放心了,她再能干也是个女人,你体谅她一点,让这事过去吧。”

  “大堂主是隋大夫看上的人,我为自己的命着想也不敢动她。对了,这几天……听说她天天过去看你。”华绍亭一脸淡然地和隋远开玩笑,弄得对方浑身不自在。

  隋远咳了一声转开话题说:“你下次要还有这种苦肉计,麻烦先通知我一声。我这头上算破相了,工伤吧”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全都笑了。

  看着隋远这几天,顾琳的日子很不好过。兰坊的人不知道华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向倚重大堂主,只是那件事出了,没人知道华先生是否还能和平常一样对她,因此上上下下没人敢来找她。

  直到华先生终于又把顾琳找回去,大家才都松了一口气。

  华绍亭传了几份账目过去给她,“南亚那片林子,这两笔钱的去向,你知道吗”

  顾琳如实回他:“不知道。”

  “陈峰前几天受伤留在家里,就让陈屿出去签的字,但是之后南亚那边根本没收到这笔钱。”

  顾琳心里明白了,接口说:“我去查清楚,回来给先生一个交代。”

  “从他哥身上查。”

  “是。”

  顾琳刚从海棠阁出去,就收到了陈屿的短信。

  两个人相约在市里,陈屿说要请她喝咖啡。一坐下,顾琳就懒得和他废话,“你哥让你来的”

  “哎哟……大堂主,谁都明白的事,华先生不会放心我们兄弟的,早晚那两笔钱的事要被他看出来,我哥说,大堂主一听就懂。”

  “先生让查谁就查谁,你来找我说也没用,你们俩这几年瞒下来的货你当他不知道忍到今天,那是看在老会长的面子上。”顾琳今天穿了件带皮草的外套,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极了海棠阁那一位,让陈屿在她对面坐立难安。

  顾琳冷笑着想,这俩兄弟是来向她求情想办法的,她早早准备好了骂人的话。

  没想到陈屿越说越小声,“我哥的意思是,大堂主回去该怎么查怎么查。”

  “活得不耐烦了”

  “不,华先生起疑心了,这是试探我们两边的关系,大堂主不留情面说实话,先生反而放心。”

  顾琳心里一动,上下看了看他,慢慢地笑了,“没看出来,你们俩这几年还算长脑子。”

  大堂主办事效率自然高。

  没过两天,华绍亭就收到了那两笔钱的去向,清清楚楚,顾琳并没手软。

  “陈峰把钱洗得干干净净,分两次投了一部戏。就在不久前,主演是三小姐,所以他有恃无恐。”顾琳说得不带任何感情,“华先生,他们擅自做主洗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次是碰巧拿三小姐的事当挡箭牌,万一……将来陈峰被纵容得胆子大了,再出点什么事,先生就不担心”

  华绍亭戴了手套,面前有个顾琳没见过的盒子,他正一颗一颗地擦翡翠珠,不以为意地看了她一眼说:“你能查清楚,我就当给他儿子送礼金了,这次算我不知道。”

  “先生……”

  “顾琳,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清楚他们俩是什么货色,所以我不担心,真正让我担心的,就是那些我并不清楚的人。”

  他这么说着,抬眼看向她。

  顾琳站得很直,逼自己直视他的眼睛,然后轻声说:“华先生什么都清楚。”

  华绍亭笑了,今天他气色很好,整个人都透着暖,他看着她口气轻松地说:“我可不清楚你,跟了我六年,第一次知道你胆子那么大。”

  顾琳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这是没事了,她一直提心吊胆,终于松了口气,走过去靠着他的桌子,软下声音说:“别提那天的事了。”

  华绍亭似乎觉得她这么乖巧的样子很有意思,伸手拉住她,把她头发别到耳后,离远一点看了看说:“嗯,大姑娘了,该嫁人了。”

  “华先生!”

  “隋远不错啊,虽然情商不高一根筋,没心没肺的,但是他脑子好,不用担心下一代,肯定也是个小天才。”

  顾琳年纪轻,平常不可能有人敢跟她说这些,一听这话再也绷不住了,低声打断他:“……谁担心下一代了。”

  两人气氛正好,随便开口说句玩笑的话,顾琳没想那么多,却眼看华绍亭不再笑了。他一颗一颗地把翡翠珠子摆好,亲手穿在一起,拿起来打量,他淡淡地说:“为人父母,都心疼孩子,要是知道孩子注定受苦,不如不要……”他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着,“你看,你也恨过他们,不能照顾你,又非要把你生下来……都一样的。”

  顾琳突然明白了点什么,可是细细去想,又理不出头绪。

  她愣在那片刻的时间,华绍亭已经不再说了。他在看手上的链子,极品的帝王绿,这珠子在不打灯的情况下也出奇好看,绿中带着刚硬的黑,显然他爱不释手。可惜这东西规格不常见,链子长短和大小都很奇怪。

  顾琳一时看不出它是戴在什么地方的,“这是什么”

  华绍亭侧着脸笑了,动作温柔地将它放回盒子里,半真半假地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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