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评论说,在中国,哪里有钟南山,哪里就被破除了说假话的氛围。钟南山说,他这样做,有的时候的确会让领导为难,“但是,得讲真话啊”!
2009年5月,北京的李女士正准备查看她的股票行情,关于流感病毒H1N1的报道却抢先跃入眼帘:北京消息,卫生部通报,5月29日,广东省广州市报告的1例输入性甲型H1N1流感疑似病例被诊断为确诊病例,该病例的1名密切接触者目前被诊断为甲型H1N1流感疑似病例。
发端于墨西哥的甲型流感H1N1,波及美国,又由美国输入到了中国。
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于2009年5月29日当天,对上述第一例甲流患者进行咽拭子标本实验室检测,显示为甲型H1N1流感病毒核酸阳性。广东省卫生厅组织专家组进行会诊,按照甲型H1N1流感诊疗方案,对患者的临床表现、流行病学资料及实验室检测结果进行综合分析后,判定该病例为甲型H1N1流感确诊病例。
5月29日上午,卫生部召开视频会议,与广东省卫生部门研究疫情形势,指导开展防控工作;5月29日下午,卫生部又召开全国卫生系统视频会议,进一步部署全国甲型H1N1流感的防控工作。
北京及全国一些地区均发现输入性甲型H1N1流感疑似病例。
卫生部要求广东省卫生部门加强患者临床救治,进一步开展流行病学调查和对密切接触者的追踪,并将患者标本送往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进行实验室复核检测。
钟南山被中共广东省委授命,担纲广东省防治甲型H1N1流…感专家组。
结合患者的流行病学史、临床表现和复核检测结果,专家们需尽快明确诊断。卫生部继续密切关注患者的救治进展、进一步的流行病学调查情况、防控情况和实验室复核检测结果。中国将有关情况及时通报给世界卫生组织及有关国家和地区。
圆睁双眼的中国,诞生了一个豪迈的词汇:“地毯式拉网”,对任何一个甲型H1N1流感密切接触者展开搜索。
广州沿江西路老城区的街边,是鳞次栉比的小店铺。小老板王先生是地道的广东人,他一边冲着街边熙来攘往的人流,吆喝着卖他的廉价服装,一边笑着摇头:“这流感还不知要闹多大呢,来旅游的人怎么不见少哦?难道都像我们广东人一样不怕?”
隔壁卖烟的老张,吃过晚饭过来聊天。他问:“北京到底有多少人戴口罩了?”看他的意思,戴口罩这事儿好像非常可笑。
“非典那会儿,我们都没人戴口罩。没有那么害怕。”
“那要是被传染了也不怕吗?”
“你又没被传染,怎么就知道会被传染呢?”
坦然也罢,漠视也罢,这就是广州。
小老板王先生批评老张,也不能说得那么绝对。广州闹非典的时候都买不着醋了,谁不知道啊?但老张还是横横地:“我家可没去抢醋哦!”
广州长堤路上与人民共和国同龄的老字号胜记酒楼,以猪肉为原料做出粤式名菜红烧肉,大骨汤照旧火热上桌。
在广州,猪肉菜肴虽不比烧鹅名贵,但这里的人们一日三餐不可或缺。
“我们这里的猪肉是不会降价的啦。全国都在降,听说你们北京降得多哦。”肌肤润泽的女老板,实际上是在夸她托盘里的红烧肉。
围着最大那张餐桌的食客,是一圈广州本地人,一边吞咽着各种美味佳肴,一边在讨论着哪里有蛇肉、老鼠肉,哪里的河豚菜最正宗……当然,在他们对肉食富于猎奇的嗜好里,不可能再出现果子狸了。
广州一例“出口转内销”的甲流病人,回国以后有两三天咳嗽,但没有发烧,坐火车到广州后马上出现了发烧。他自己很主动地和卫生部门联系,之后很快被送到广州市第八人民医院,很少接触别人。紧随其后,北京的一例甲流病人也是同样。“这充分说明我们的民族和国家已经提高了对疾病的抵抗度,有了民族的责任感。”钟南山如此地评价,“全国都有了一个责任感。这个责任感不但体现在政府、卫生部门,同时也体现在老百姓。”
在他看来,诚实就是责任感。他举例说,2004年再度出现非典病人时,首先是由三个基层医生发现了病人。之后,他们马上上报。这就说明基层医生也有很强的警惕意识和民族责任感,“说明我们能体现一个很重要的原则,那就是诚实”。
这一次,中国很诚实。而且,诚实的中国有了一条法律:“隐瞒不报就是犯罪。”
相比其他一些国家,钟南山赞赏我们国家面对甲型H1N1流感时,所体现的实事求是的态度:“实事求是具体体现在不管是专业人员还是老百姓,都会根据实际情况来考虑他们自己应该怎么做。”
说到实事求是,他对比了非典期间那段峥嵘往事。当时,上面刚刚说:发现抗衣原体的药物即抗生素非常有用,大家都在用,而且还做了对照实验。凡是这样的事,不妨想象一下,如果一些领导一看学术权威这个阵势,以为学术界真的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出面来支持,那岂不真的要铸成错误的结果?
公开、透明、科学换得的,是整个社会面对瘟疫灾难时空前的理性。
“现在我觉得,人们能相当理智地对待病毒传染的问题。”2009年6月间,中国社会和民众理智的程度,令钟南山欣慰。他甚至说:他觉得比美国还稍微超前。
无论美国怎样觉得中国小题大作,无所谓。在中国,因为尚不知甲流的传染程度如何,所以,假如说甲流的传染性比较强,一传十、十传百,社会经济的各方面就要受到很大影响。中国此次如此的迅速出击,可能因为有了非典的前车之鉴。
由于对这种“进口”的传染病采取了“外堵输入,内防扩散”的政策,我国对甲流传播的第一峰控制得很理想:将高峰压低了,将时间拉长了,不但稳定了社会,也赢得了疫苗制备的时间。
自甲流在中国登陆,它将持续多久,这样一个令人茫然的问题,像一片乌云,一直困扰着社会,困扰着普通百姓。人们期待着权威的声音。
当2009年6月甲流第一波正在肆虐时,钟南山就对追踪不已的媒体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看法,应该有三个走向:第一个是明显恶化,第二个是销声匿迹,第三个是比较温和。他说,根据以往的状况,如此恶性的流感不会只是一个波。什么叫一个波?就是说,夏季结束之后,入冬又来,来年春天还可能会再次出现。
1957年、1968年、1978年的流感,都不只发生了一个波,而是有两个波、三个波,所以还是要非常警惕,这一条必须注意。他苦口婆心地一再重申。整个社会的少数,犹似讳疾忌医。2009年年末,已处于低谷的甲流疫情,陡然之间又开始来势汹汹。
客观、理智、公正地对待人,对待病毒,对待一切,是最重要的。一次又一次的实话实说,无论结果是赢得赞扬、被人指责,还是受到攻击,都不能影响他以后对事实的脱口而出。
2009年11月,防控甲流的形势越发严峻起来。让人稍感欣慰的是,官方通报的内地甲流患者为69160例,死亡53例。这组数据被媒体和网络广泛引用。有专家称,我国甲流死亡率仅为世界平均水平的1/20。
对于这个数字,钟南山坚称:“我根本不相信!”
我不相信
针对媒体报道钟南山院士质疑个别地区瞒报甲流死亡病例的情况,卫生部新闻发言人邓海华于2009年11月19日重申,各级卫生行政部门要切实做好防控信息报告和发布工作,严禁瞒报、漏报、缓报甲型H1N1流感死亡病例。
钟南山的“不相信”,是基于“我国某些地区,存在甲流相关死亡病例隐瞒不报的情况”;另一方面,是他的学生遍布全国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在与他们的联络、交流中,得知不少患者因感染甲流而死亡,但基于各种原因,没有上报。
我国当时一度甲流患者和死亡病例都比较少,是缘于一段时间对甲流的整体防控。但是,由于人口数量庞大、易感人群广泛,加上当时甲流检测已取消免费,都会影响统计数据。卫生机构继2003年的非典之后,再次出现以政绩出发,掩盖事实,虚报、瞒报甲流患者人数。
瞒报反而产生恐慌的后患,这是在2003年已经有前车之鉴的。为什么再次出现捂着盖着的现象呢?行政部门天生有趋利避害的本性。
当时,很多专家都在私底下质疑统计数据。钟南山公开亮剑,他的质疑,为职能部门再度敲响了警钟……
对于国家,对于民族,钟南山是积极乐观、充满希望的:“很多东西、很多事,是不可能一下子到位的,都要慢慢来。我自己也在进步。2003年以后,我慢慢地懂得了怎样更好地做人,我自己也在学。”比如说,怎样更好地讲真话。
2008年召开全国“两会”时,钟南山第一次参加全国人大会议。时任总理温家宝参加了广东省代表团的讨论。钟南山作了一个有关医疗改革的发言,并提出一些建言,受到温家宝的肯定。
第二年,2009年的全国“两会”小组讨论会上,钟南山看到全国人大代表们大大小小百分之七八十都是各级领导,有些人讲的都是“官话”。在3月10日的小组讨论会上,作为全国人大代表的钟南山,对这些代表的发言,按捺不住,抛出了掷地有声的批评:“有些人发言时,70%以上都是赞扬、都是歌功颂德的话,但私下里,又牢骚满腹。”有些全国人大代表,特别是企业和群众代表,领导在场时不大说话,领导不在时发言滔滔不绝。钟南山说:“这种做法不可取!”他炮轰“歌德”现象:“我们开会时,每人讲10分钟,前面8分钟是对领导歌功颂德,还有1分多钟是自我表扬,剩下的时间里,不痛不痒讲几句,怎么改进工作?”
他的话,被采访全国“两会”的记者迅速作了报道。
虽然媒体并没有全部刊登钟南山的原话,但是节选刊登的报刊和网络也不少。《广州日报》题为《人大代表当学钟南山》的言论性报道,于2009年3月12日被人民网转载。
钟南山鲜明地亮出自己的观点:一分为二地说,“一府两院”表现良好,深得民心,人大代表适当对其歌点“功”、颂点“德”也未尝不可,但是表扬与自我表扬毕竟不是人代会的主要目的,歌功颂德也不是人大代表的义务。这在一方面是由人大组织的功能与义务决定的;另一方面,“一府两院”干得好,尽了职,是应该的,不必过多表扬,如果干不好则要问责。
人大代表的义务就是代表人民行使政治权利…,对“一府两院”进行监督。监督当然不是“唱对台戏”,为难“一府两院”,但也绝不是另一个极端——10分钟的讲话用8分钟进行歌功颂德。抬高轿,吹喇叭,灌浆糊,虽然皆大欢喜,但对“一府两院”的工作有帮助吗?对民生有促进吗?一团和气、嘻嘻哈哈的会,有何意义?所谓监督,就是要不卑不亢,不掩饰、不夸大,实事求是地摆事实、讲道理,让被监督者心服口服,以便改进。
公众选举人大代表,是希望人大代表替自己说话,替自己监督政府,积极建言献策,出台造福社会和民众的政策,而不是选他们去唱赞歌。公道自在人心,政府表现如何,公众自有定论,用不着人大代表用这么宝贵的时间与机会去表达。
人大代表光会歌功颂德,是不称职的表现。那些“歌德派”代表,应该牢记此时此刻自己的身份与职责,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要把人大会议当作是单位的表彰会、庆功会。在这一点上,人大代表们不妨学学钟南山。在他眼里,人大代表不讲真话,拐弯子,绕圈子,是建的什么言、议的什么政?人大代表真正履职,才是真正行使了人民赋予的权利,才是真正体现了政治民主,才是对党、对人民负责。
钟南山在1993年、1998年、2003年,连续担任第八、九、十届全国政协委员,又于2009年当选第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他为营造讲真话的氛围、推进民主政治进程,做出了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