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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冰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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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帘放下,南栀捡起桌子上的茉莉花瓣,翻开旁边的笔记本,随手将它放进了书页之中。

这本笔记本扉页上写着南栀的姓名,出自林莺之手。往后翻一页,便是南栀记下的诗句。再往后,是松月泊讲《本草纲目》那一课的笔记,她笑了笑,又往后翻,看到法语课与英语课的笔记,有江教授的课程笔记,还有中文系的课程笔记……

忽而看到书页之中夹着一片嫩绿的爬山虎叶子,她想起那一天是在听李月生先生的课,他在讲李白。

“且看这一句‘烟花三月下扬州’,美啊!有多美呢?”

这时风吹动窗户,墙边的爬山虎探进教室里。李月生笑嘻嘻道:“快出去快出去,我们看看春风里摇曳的爬山虎。”

他夹上课本,当真带头走了出去,教室里的所有人也都跟着他的脚步走出教室。

他领着学生走到教学楼旁,看墙壁上翠绿的爬山虎,还有一旁倾泻而下的紫藤萝瀑布。

他们都站在春风里。

李月生笑眯眯道:“有多美?我也不知道,不过太白会原谅我们的浅薄,也会原谅我们不讲他的诗,反而跑出来看春天。”

学生大笑,有人问:“为什么呢?”

李月生道:“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李太白如此。”

头一转:“他是凡间谪仙人,我是地上活神仙,知音知音。”

南栀叹服。

翻到盘扣样式的画法这一页,这本笔记本就翻到了头。

那一套旗袍南栀也做完了,等过几日放了假就可以带回家,她突然很开心,在床上打了个滚儿。

白瓷看到这一套旗袍,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她先说道:“这得花多少功夫啊,可别把眼睛熬坏了!”而后细细摸了好几遍,未施粉黛的脸上露出小女孩一般的神情。

“真漂亮啊!”

南栀微笑着看着她,叫她穿上试一试,又替她挽了一个发髻。白瓷盯着镜子瞧,戴上南栀送她的珍珠项链,垂眼看裙摆上的花纹,又低头看胸前的盘扣。

这一天,她决定穿着这件衣裳回娘家。

白瓷家是乡间的富贵人家,当年说亲,别人介绍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公子哥,家里人都满意,说门当户对。可是白瓷接受不了,生的好家世好又如何,烟楼青楼他都去得,红颜知己不知有多少。她想一想嫁过去的场景,忽生哀伤。

家里人劝她:“你嫁过去,只管做你的大太太,那样的人家不会短了你吃的穿的,也不用操心别的,自然有佣人伺候你,而男人也会跟你相敬如宾,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白瓷轻轻摇摇头,叫人把彩礼送了回去。

后来她又拒绝了几次提亲,加之接连遇上战事,家里人都忙着逃难,无暇顾及她的婚事,等安定下来,她已经三十岁。

她的母亲时常坐在她的床前长吁短叹:“三十岁了,有谁看得中呢?我的女儿诶……你的人生就这么缺了一块……”

白瓷不说话,她心里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母亲日日叹气,总要说起她的年龄,白瓷的头日渐低了下去,眼里的光彩日渐消失。她开始怀疑三十岁的自己是否真的已经失去所有价值,是否不配拥有自由的光阴,是否一定要为婚姻奔波?

这个问题困扰她许久,若干年后,南栀朗声道:“我南栀绝不是待价而沽的商品,任何金银珠宝都不可与我衡量,凭什么要用值不值钱来衡量我?”

白瓷终于明悟。

之后,她遇到了南音,并决定嫁给他。这一次,家人没有任何意见,或许他们觉得,这个老姑娘终于把自己嫁了出去,真是可喜可贺。出嫁前,女眷叮嘱道:“别对小姑子太好,最好是给她点颜色看看,免得她日后要骑在你脖子上……””

白瓷心里不赞同,嘴上还是回:“我知道。”

到了南音家,她见到站在他身后的南栀,她好奇地看着自己,手里提一篮子栀子花,眼睛笑得似月牙,轻轻喊:“嫂嫂。”

这一整天,南栀怕她想家,一直陪在她身边,好吃的都拿给他,笨拙地说一些笑话。

南音也是如此。

于是白瓷决定,要无条件地对他们好。

每次她回娘家,表妹堂妹总是会暗讽她嫁得不好,不是富贵人家,家里还有个妹妹要养着。她笑一笑,不与她们计较,她们有的她不稀罕,她有的她们一辈子都得不到。

可是今天,她就想穿着这身旗袍走回去一趟,告诉她们,旗袍是南栀绣的,发髻是南栀挽的,珍珠项链也是南栀买给她的。

白瓷走后,家中就剩下了南栀一人,她睡了一个午觉醒来,听见门外有说话声,推门一瞧,家里居然来了客人。

南音笑着道:“安南大学的几位先生带着学生来山上考察,想在我们这儿吃个晚饭。”

南栀好奇问道:“都有谁呀?”

她一探头,看到凌山岱,他显然很惊喜,挥手道:“南栀,原来你住这里啊!”

南栀笑,也挥挥手,转个身进屋去准备茶水。

她刚进屋,松月泊就走到了门前,凌山岱摇着他的胳膊兴奋道:“南栀住这里诶!”

松月泊很淡定:“我知道。”

“你来过?”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

他抬抬下巴,凌山岱跟着看过去。

“什么?”

“满山栀子花,不是南栀家又是谁家呢?”

南栀端着茶水走出来,看到栀子花树下的松月泊,惊讶到停住脚步。

松月泊微微一笑:“三日未见了。”

凌山岱真的将南栀当成了姐姐,一下午都跟在她身边,问她园子里的花,又问她那些中药的名字。

他非常喜欢南栀家的屋子,说看起来舒服又干净,韵味十足。

他问:“这屋子是谁修建的啊?”

“原本就有的,不过有些破旧,哥哥重新修缮过。”

“栀子花呢?”

“我与哥哥种的。”

“真厉害。”

松月泊走过来,刚动了下嘴唇,凌山岱就已经拉着南栀跑远:“那边是不是有西瓜,走走走,去摘西瓜!”

“……”

西瓜摘回家,南栀抱着走去去屋旁的泉水处。泉水从山间引来,自竹筒之间流下,汇入下方的鹅卵石砌成的小塘,再往下流去。

这是南音的设计,他引以为傲。

此时水塘边坐着松月泊,他正在泉水里洗手。

南栀笑着走过去,蹲在他身旁,仰头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松月泊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看她。

南栀疑惑看向他,下一瞬间,被弹了一脸水珠。

“……”

南栀勉强睁开眼,见松月泊起身往院内走去,无措地拿手擦去眼上的水珠,有些生气道:“莫名其妙。”

她长呼一口气,将西瓜放进泉水里,看着浓荫上方的天光发呆。

已近黄昏,阳光变成了金色,柔软的斜照在山林间,她脸上的水珠还没擦尽,在余晖之下,也泛出柔和的颜色。

耳边的发丝被风拂动,她轻轻扭过头,一方柔软的帕子覆在她脸上,慢慢擦去她脸上的水珠。

松月泊道:“抱歉,是我鲁莽了。”

南栀问道:“你怎么了?”

松月泊道:“嗯……一时心情不好。”

她小心翼翼问:“发生了什么?”

他好笑地看着她,又想弹她一脸水珠。可最后还是拿帕子擦去她脸上最后一点水印,对她道:“我一个人呆了一下午,你说无聊不无聊?”

南栀歉意道:“我以为你跟着哥哥他们到山上去了。”

他无奈,顺势坐在身旁,跟她一样仰头看天色。

“住在这里真好,风景真美。”

南栀点头:“我也很喜欢这里,无论看多少次都不会看腻。”

两人静静发了一会儿呆,等到夕阳完全溜走,南栀伸手捞起泉水中的西瓜。松月泊想要接过,南栀却道:“我拿得动,可别看轻了我的力气。”

他笑,缩回手,一步一步跟在她身后走回家,看她熟练地剖开西瓜,红瓤黑籽,咔嚓有声。

她拿起第一块递给松月泊,笑着道:“今夏第一口西瓜,给你。”

松月泊接过,咬上一口,冰到牙齿,但却甜到心里。

晚饭是南音准备的,家常便饭,所有人都吃了个尽兴,晚饭后,南音与南栀一起出来送客,满山的栀子香让人闭眼轻嗅,他们都舍不得离去。

南音道:“什么时候有时间再来我这里,最好是住一晚。”

“一定一定!”

一行人准备下山,凌山岱大力挥手说再见,并且说道:“我会再来的——”

南栀与南音笑着点头。

他们转身往山下走,南栀探头看,松月泊跟在最后,他们专心致志看着脚下的台阶,没有再回过头。

南栀有些失落,她看了一会儿,转过身,走进了院子里。

第二日一大早,南栀梳洗罢推开院门,见到门前有一个小木盒,愣了片刻。

她把木盒拿去了房间里,好奇地打开看。

一张纸片,一盒茉莉香膏。

“今夏第一盒茉莉香膏,赠给南栀小姐。

————月泊留。”

这盒茉莉香膏旁边,卧着一些栀子花。

一篮子栀子花,一盒茉莉香膏。

实在太过熟悉。

因为它们是这段故事的开始,是寻常的那一天里,一场世俗又浪漫的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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