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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珍珠发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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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出戏如约在大礼堂上演。

下午五点,那一张水墨画报已经悬在了礼堂门口,大家都在忙忙碌碌的布置舞台,学校附近书店的老板赞助了一笔钱,他们可以用这笔钱好好地装饰。

六点,校长张泊如带着老师们前来,学子们也纷纷跨进剧院,外边的小商贩也踏进了剧院。

南栀在后台掀开一角幕帘,看到了江为止教授,他占了一个正中间的位置,南栀一眼就瞧见,不自觉弯弯唇,扫过观众席,她还看到校长,李月生和岳知云也在,可是……好像没有松月泊。

幕帘垂下,南栀眼睫也跟着垂下。

这几天药材的价格正高,白瓷与南音都忙着整理药材,没有办法下山,这令南栀很遗憾,今日又多了一个遗憾,她有些失落。但她很快调整好心绪,这样重要的场合可不能分神。

这一次的演出非常成功,演员谢幕时所有观众都起立鼓掌,还有一些人拿着照相机拍照,所有的热闹散去,南栀在后台擦着脸上的脂粉,牡丹社的学生在帮着收拾舞台,他们离开时都跟南栀挥挥手,夸赞她真是发挥完美。最后整个后台就剩下南栀和一个婆婆,这个婆婆负责锁门,她似乎是在等南栀离开。

南栀将东西收拾好,对她笑一笑,慢慢走出去,她方走几步,背后的灯便灭了。茫然转回身,月光下的大礼堂如此沉默,庄严不可靠近,可方才里面还是宾客满座,满堂喝彩。

这样鲜明的对比让人心生难过,她垂着头往前走。

耳边有夜晚的风声和一些虫鸣,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过,聊天说笑,带来一些欢乐的气息。

有一阵很急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南栀以为是夜跑的学生,没有放在心上。她继续往前走,胳膊却被人握住,猛然转回头,见松月泊正大口喘气,刘海濡湿贴在他额头上,也许是跑得太急,他脸色有些苍白。

他说:“我是不是来晚了?”

南栀笑一笑:“人去楼空了。”

松月泊庆幸道:“还好你没走。”他缓了缓,又道:“虽然没有看到正式的演出,不过我猜你一定发挥的很好!”

“为什么这样猜?”南栀问他。

“认真又努力的人,不会让人失望。”

南栀眼眸含笑:“嗯,他们夸我发挥完美。”

松月泊挑眉,他伸手进裤兜,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另一只手顺着南栀胳膊滑下来,轻轻捏住她的衣袖,这个小盒子就被放在她的掌心里。

南栀低下头,这是一个黑色的皮质盒子,指尖触上去再拿开,盖子上现出几个小涡,顷刻又恢复原样。

盒子打开,像是一盒的月光缓缓从里溢出,南栀眉眼弯弯,小声道:“哇……”

白色的珍珠发卡静静躺在黑色丝绒上,重见天光的这一瞬间,连风都要争相来看。

南栀抬起脸,眼里盛着一湖月光。

“送给我的吗?”

松月泊笑着颔首,他道:“今日突然来了一位德国教授来交流学术,校长让我去当一当翻译,刚刚才能脱身,急匆匆赶来,不想还是错过了,还好你未走远,让我有机会送出这一份礼物……”顿了一下,他看着南栀的眼睛道:“祝贺南栀小姐演出成功!”

“谢谢你。”

他示意她:“戴上看看?”

南栀点头,松月泊立刻将发卡拿出,小心翼翼戴在她的头发上,他动作十分轻柔,就似清风吹动了一下头发。

南栀抬头,他满意道:“很美,南栀果然和珍珠相配。”

她不好意思低头,唇角一直挂着笑意。

松月泊也立在月光下笑,他看看珍珠发卡,又看看她的脸庞。

他想起刚刚见到南栀时,她一直低着头,看上去有些失落。如今她笑意盈盈,不见方才失落的模样。

思及此,他握住她的手腕,对她道:“走,我们去琴房。”

南栀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拉着往前奔跑,气喘吁吁来到琴房,又被他拉着坐到钢琴面前。

“我教你弹钢琴。”

南栀惊讶了一下,而后将手指放在琴键上,挺直腰板,笑着道:“好。”

松月泊按动一个琴键,一个乐音跳出来,他连续按动几个琴键,侧头看一眼南栀,南栀跟着模仿他的动作,这一连串的乐音轻缓而曼妙。

他们开始聊天。

“松先生……”

松月泊打断:“叫我月泊便好,松先生松先生,把我叫老了。”

“月泊的钢琴是跟谁学的?”

“以前家里请了一位钢琴老师,我跟着他学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钢琴。”

“德国是什么样子?”

“汽车楼房,繁忙又现代。”

接着,松月泊谈起德国的美食,德国的汉堡,德国的啤酒……这些都是南栀不曾听过的,她想象不出来它们的味道。

松月泊接着道:“其实这些食物在我眼里算不上惊艳。”

南栀看着他,眼含疑惑。

他笑着道:“最使我惊艳的食物,是我外婆做的八宝饭,还有南栀做的清汤面。”

南栀笑了,她的笑容干干净净,像婴儿的微笑。

她也跟着说起吃过的美食。

“很小的时候,我跟哥哥还不在安南,那是个什么地方我也忘记了,只记得周围有很多河,我跟哥哥就坐在船上,河边有人卖糖渍杨梅,哥哥给我买了一碗,那是我第一次吃杨梅,很甜,后来吃到的杨梅,多少带一点酸味。”

“有一年闹饥荒,有钱也买不到吃的,哥哥带着我去挖野菜,还在野地里捡到几个蛋,哥哥说是野雉的蛋。那天他做了两个菜,一个是蒸红薯,一个是荠菜炒鸡蛋,到现在,我还能想起那两道菜的味道。”

她又想起来什么好玩的事情,接着说道:“还剩下两个鸡蛋,后来孵化出了两个小鸡,哥哥说它们野性未除,必须关起来,不然肯定会飞走,我不相信,哥哥就让我试试看。那时没有粮食喂它们,我就每天去摘野草,可后来他们真的都飞走了,为此我还哭了一场,觉得是自己野菜喂多了,把它们吓跑了!”

松月泊情不自禁笑出声。饥荒本是这样沉重的话题,她却记得饥荒中这些好玩的事情。

南栀撞撞他的胳膊道:“学琴啊!”

他猛然醒过神,双手放到琴键上,轻缓的乐音重新响起,他弹一个音,她跟着弹一个音,配合默契。

他们又开始聊天。

“南栀的哥哥是做什么的?”

“从前是个木匠,现在在种中草药。”

“嫂嫂呢?”

“嫂嫂也在帮忙种草药,她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好人,简简单单两个字,其实是一个很高的评价。

乐音继续流淌,这一次,换南栀一个人弹,松月泊只在旁边出声指导。

这天晚上,南栀学会了一首完整的曲子,她问他:“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松月泊一愣,目光转向窗外。

南栀拉拉他的衣袖。

他便道:“栀子半香。”

这首他随性而弹,亲自教会南栀的曲子,叫做《栀子半香》。

在他与南栀并肩而坐,如此靠近的这个暮春之夜,他想起码头的风和云,想起那一篮子栀子花。

还想起将花篮顶在头上的那名姑娘。

他笑一笑,看着南栀道:“春天要过去了。”

南栀不明所以,回望他。

他接着道:“初夏要来了,初夏有什么?”

南栀笑了:“初夏有栀子花,满山都是栀子香。”

初夏即将来临,天气慢慢变热,南栀走进理发店剪掉长发,出来时她已经换上了齐耳短发,那枚珍珠发卡在她的头发上闪耀。

她回到家中,白瓷拉着她左看右看。

“我们南栀短头发也这样好看。”

南栀笑,从衣兜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到白瓷掌心里。

她拿一头长发换了一条珍珠项链,这条项链,白瓷一直戴到老去。

她九十岁的时候带着这条项链,穿着旗袍去照相,摄影师夸这条项链光彩夺目,她呵呵笑,得意地告诉他,这是她的妹妹送给她的,几十年过去,光彩不变。

南栀捧着几本书走进安南大学时,松月泊正在图书馆前与几名外国人交谈,擦身而过的瞬间,他认出来珍珠发卡,下意识道:“南栀?”

南栀转回头,从容地微笑。

图书馆里面走出来几位旗袍女郎,南栀坦然地迎上她们的目光。

她不再闪躲目光,她不再低头躲避纷扰,她开始坦然自在地迎接别人的打量。

她想起在安南女子中学的那个夜晚,四年前的那个夏天,她告诉自己——永不自卑。

后来她在女子中学旁听四年,有了一手种花的好本领。可是站在国立安南大学的校园里,有时还是会不自觉低头,参加江教授的宴会,她会局促不安,见到光芒万丈的女郎,她会落荒而走。

再后来,她站上了大礼堂的舞台,学会了一支钢琴曲,认真地听别人谈论那些于她而言遥不可及的事物,自在地与松月泊谈论窘迫的过往。

到今日,她剪去一头长发,穿着素色半袖上衣,穿着黑色半裙,勇敢地迎上别人打量的目光,回之一笑。她终于可以自在地穿梭在光鲜亮丽的人群之中。

不会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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