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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安南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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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的日子定在这个温暖的春季,校园里的每个人都被安排了任务,南栀与几位教授负责茶水点心供应。

在开学的前的某一日,校内所有人都被叫去了礼堂,说是校长有话要讲。

南栀还不知道安南大学的校长是谁,一时有些好奇,等见到校长时,却转瞬变为了惊奇。

安南大学的校长竟就是那一日的圆脸先生!

他还是穿着那一身长衫,背着手,不急不缓地走到台子上,先对众人笑了笑。

“鄙人张泊如要先对诸位道一声谢,安南大学能够建成,多亏了大家的帮助。”

他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开春时安南大学举行了入学考试,共录取学子两千一百五十六人,其中,有二十四人不能入学。”

所有人都抬头认真听,听到“不能入学”几个字时,皆有所困惑。

张泊如先生停了片刻才接着往下说。

“这二十四名学生千辛万苦到了安南通过入学考试,本该成为安南大学的一份子,可他们的生命已经停止。”

众人惊哗。

他的声音开始哽咽:“柳予在返家途中被日军杀害,严卿舒病死在途中,孙商南等五人坐船中途落水而亡,叶冲之死于空袭……”

他终于说不下去,伏在桌面痛哭出声。

十七八岁的孩子,肯定用尽了办法才到达安南考试。北方被日军占领,那些北方孩子必须要逃过敌人的炮火,坐船到东南亚,再由陆路重新进入中国,从而到达安南,这个过程之中,不知又要折损多少青年人。

而这二十四名学子,在经历颠簸困苦之后终于迎来曙光,曙光还未至,他们却如流星一般远去。

想来泪下沾衣裳。

南栀眨了下眼,将眼泪憋回去。

张泊如将情绪平复好,接着将二十四人的名字念完,他低着头以示哀悼,所有人都将头垂下,整个大礼堂一片安静。

“中国若要站起,须使教育强,使我中国少年强。安南大学之办学宗旨只为教育,愿诸位能尽心竭力,使我中国少年屹立于世界之林。”

这是张泊如最后说的一段话,话毕,他又深深鞠了一躬。底下众人也都对他弯腰鞠躬。

这一哭两鞠躬,让南栀明白何以为先生。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开学前一日,南栀重新来到了大礼堂,她与几名年轻人来将姓名条贴在桌子上。

有一人说,这些姓名条上的姓名与编号都是张泊如先生亲自用毛笔所写,写了近一个月。于是张贴的过程中,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几个人分工合作,南栀被分到最后几排。

她弯着腰贴,每次贴之前,都要将名字认真看一遍。

又拿起一个纸条,她低头细看,一时停下动作。

这张纸条上写的是“1856严卿舒”。

在张泊如先生痛哭出声时,底下有许多人也在抹眼泪,那时南栀将眼泪憋了回去,而此时看着这张纸条,她的眼泪瞬间滴在桌子上。

若是没有战争炮火与兵荒马乱,那么所有的学子都应该在明日端端正正地坐在礼堂里,听张泊如先生做一场开学演讲。

南栀将眼泪擦去,将这张纸条小心贴好。

等所有的纸条都贴好,已是日薄西山,他们一起离开,不久南栀又独自返回。

她的怀里抱着一些月季花。

这些月季花被她放在二十四人对应的桌子上。

从礼堂出来,南栀路过宫商楼,其实上一次她没有能仔细一看,这一次,她决定好好参观。

太阳一落有些发冷,南栀快步走了进去,环顾四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她慢慢坐在钢琴前。

手指滑过黑白琴键,冰凉柔滑的触感让她略微惊异,指尖下压,琴音溢出,她扬起唇角。

夕阳整个沉下去,她无知无觉,一直到月亮升起,她才抬起头。

窗外的月亮圆如玉盘,跟傍晚的夕阳是同样形状,只不过一个是暖黄,一个是牙白。

她真正吃了一惊,本以为没坐多久,可却已经月上柳梢,她在这里竟弹了这样久。

其实她没有弹出什么曲调,只是随心所欲,任凭指尖游走,这像是她一个人的世界,安闲又自在,没有外人来打扰,也不会有人说她不懂乐音。

她站起身,将窗子打开透风,开窗的一瞬夜风忽而涌入,将窗旁的纱帘吹开,露出一片黑色衣角。

纱窗落下,掩住一切,月光晚风静悄悄。

南栀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纱帘又动了动,松月泊从里面钻出,长舒一口气,真是惊魂一场,差那么一点就要被发现。

他本是过来整理琴房,见窗帘后有些许落叶,便拉开纱帘弯腰捡拾,起身时听见脚步声,想拉开纱帘出去,却听见一声乐音,掀开纱帘一角,他又见到她。

若是此时他走出去,那么这位女孩子说不定会停下动作,不再弹奏。

他不愿意打扰她的闲情,于是便悄悄躲在纱帘后。

这一躲就躲到月上柳梢,怕是月亮都在笑他。

第二日一大早,所有人都装扮一新,迎接新生入学。张泊如先生换了一身大红衣衫,像要去接亲的新郎。

校门还未开,门外已经聚集了许多居民,他们都想来看一看大学生们,那都是有本事的少年人。

张泊如先生慢慢走到大门前,他一手拉着门闩,一边朗声道:“各位,从今日起,安南大学才算有了生命!”

人们鼓掌,他将门闩拉开。

这一瞬间,有人流泪不止。

校门一开,学生们纷纷到来,有的从汽车上下来,一派华贵;有的挑着行李前来,像西天取经的沙和尚。

门口停了汽车黄包车,还有几匹马与驴!

——有一些学生是骑着驴来的。

那些华贵的少爷小姐大概没见过这些,都跑过来看。

“兄台你骑的这是何物?”

“驴子。”

“骑了多久?”

“半个多月。”

“它路上吃什么?”

“草料。”

“吃草吃的饱么?”

“那怎么着我还得给它做饭啊!”

哄堂大笑。

少爷也不生气,依旧笑呵呵。

“我是1200凌山岱,兄台呢?”

“0001章念棠。”

“全校第一名!”

人群一下传遍了,那个骑驴来报道的学生是入学考试的第一名。

有鲁地来的学生提了一捆大葱,那大葱可有半人高!学生们又围了过去。

校门口一时分外热闹,张泊如先生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停过。

一个学校有了学生,才算有了生命。

南栀此时才明白。

报道一直持续到傍晚,最后一名学生踏入校门,南栀一天的任务就算完成,她竟一点也不觉得辛劳,反而觉得十分有趣。

学生们此时大概都已经回到了校舍,南栀也该去用饭了。

听闻江教授今日就会到校,她隐约有些期待。

天色有些黑暗,南栀回到江教授的小院里,刚修理完一盆月季花,便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不自觉笑了。

松月泊也笑,他倚着门框道出名姓:“松月泊,江教授的助教。”

南栀将剪刀放下,看着他道:“南栀,江教授的……园丁。”

气氛陷入沉默,幸而江教授出现,他提着行李箱,戴一顶毛毡帽,穿着马甲与长衫,脚步匆匆走过来。

“我来晚了!”这是一口地道的京话。

他看了看南栀,又看了看松月泊,而后一拍帽子。

“南栀,松月泊,两个都是我的助手!来来来,快些进来。”

松月泊接过他的皮箱,南栀让开路,江止善大步走过去。

屋内十分空荡,厨房里的设施到是齐全。

江教授解释道:“当时光顾着把植物搬过来,忘了搬家具,我明日现买,就是要劳烦月泊帮个忙。”

松月泊笑道:“竭尽全力。”

江教授拍拍他的肩,转而对南栀道:“这满院子的花,比我走时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真是多谢南栀了。”

南栀不说话,看着他笑一笑。

“不客套了,这舟车劳顿我可饿坏了,等着,我给你们弄一顿西餐!”

这一顿西餐没弄出来,因厨房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些面条摆在橱窗里。

江教授颇有些尴尬,在厨房里走来走去。

南栀对他道:“交给我吧。”

她走出去,在花园里摘了一些小青菜,和面一起煮,最后撒上几滴香油,她做了两碗面。

简简单单,却使人胃口大开。

江教授问她:“你不吃吗?”

南栀答:“我吃过了。”

她将筷子递给两人,笑着坐到沙发上。

旅途归来,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乃一大幸事。

回去的时候,南栀与松月泊并排走,江先生的小院离南栀住所只有几步远,他们不能顺路而行。

南栀告别转身时,松月泊叫住她,终于问出口。

“我们是不是见过?”

南栀微微惊讶:“松先生忘记了?我们在琴房见过。”

松月泊笑,他摇头道:“不是那一天,是在更久以前。”

南栀仔细回想,回答他:“似乎不曾遇见过。”

松月泊道:“或许是我记错了。”

“再见。”

“再见。”

他们在流云楼前转身道别,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可叹这个时候没有栀子香气,不然他们可都要记起。

若是记起码头那一日的风和云,他们便会知道,琴房那日不是乍见相识,而是久别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范仲淹《严先生祠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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