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栀回到山脚时,周边的红砖房里已经飘出了饭香,不过很快又被满山的栀子香覆盖。
山旁的树荫挡住了太阳,山风阵阵吹,那一盒玫瑰香膏紧紧握在南栀手里。
十五岁的南栀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物品,脚步失了节奏,不小心撞上了一旁的栀子花枝。
于是她慢下来脚步,立在这山风里,在这满山栀子香里,轻轻摊开手掌。
这是一方精致的铁盒,上面绘着摩登女郎,她嫣然而笑的模样令南栀悄悄弯唇角。
她打开来,嗅到花朵的清香。
南栀没有见过玫瑰花,更没有嗅过玫瑰香,不过此时她固执地相信,玫瑰花就是这个香气。淡雅的,浅浅的,就像……
像码头那里,那个男学生笑起来的神情。
四周安静下来。
她阖上盖子,将香膏妥帖地收进荷包里。她要把这份珍贵的礼物送给大嫂,那个视她为亲妹妹的女子。
这名女子有着极其温顺的眉眼,她常常带着笑,动作轻轻巧巧。
她叫白瓷。
当南栀将玫瑰香膏放到她掌心时,她略吃了一惊。
南栀解释道:“码头上遇到了一个男学生,他忘了带钱包,拿这个跟我换了一篮子栀子花,我想把这个送给嫂嫂。”
白瓷笑着说:“嫂嫂可不要,栀子花不是我一大早摘的,也不是我细细挑选的,更不是我小心翼翼拿到山脚下去的。”
她将小铁盒重新放回南栀掌心里,摸摸她的头:“快去洗把脸,咱们吃饭了。”
夏日午后,南栀喜欢呆在房间里,床上铺好了凉席,屋里摆着一桶井水,里面放着野葡萄。
自南栀记事以来,家里从来都干干净净,窗边总是会放着一瓶花,南音说,这叫雅致。
她在房间里睡一个午觉,醒来后帮着整理晒好的中药。
这些中药是她的启蒙老师,她念着、看着,就识得了一些字。
念着看着,傍晚也很快来临。
山中的夜晚很幽静,晚风也舒爽。到了傍晚,南栀一家都可以闲下来,他们一起坐在门前的院子里,随意聊着天,看看天象推测天气——种植中药,也得靠天吃饭。
等到露水降下来,就该回屋睡觉。
南栀借着月光推开房门,看到枕边放了什么东西,她点燃灯烛,发现这是一套新衣衫。
白衫黑裙,山下的女学生常有的装束。
她记起来了,前几日白瓷说要给她新做一身衣裳,原来就是这一身。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衣衫细看,眼眶有些湿润。
她带着欣喜换上了这身新衣。
夜色已黑,新衣无人看。
没有人,还有满枝的月色,更有满山的栀子花。她推门出去,将头发编成了辫子,在末梢簪了一朵栀子花。
山风也感受到了她的喜悦,乘着月色而来,摇动花枝,似乎世间万物都来看望她,月也来,云也来,风也来。
南栀微笑。
她又回屋去,将那一盒玫瑰香膏打开,蘸取一些涂在脸颊上。
月光映在她的脸上,有一层朦胧的柔辉。
片刻之后,她将这身衣裳换下来,仔细地放进箱子里。
南栀心有愧意,因她不是女学生。
地球另一端,一行中国人踏上异国大陆,这里实在与中国大不相同,街上汽车来来往往,高楼林立。
松月泊抬头四望,原来这就是父亲常提到的西方,提到的现代文明。
他们打量四周时,一辆汽车停在他们跟前,驾驶座上有一名老先生,他穿着西装,留着胡须,一双眼睛格外大,他对这群年轻的中国人露出善意的微笑。
他们知道,这是专程接待他们的比特先生。
“比特先生。”松月泊等人弯腰以示尊敬。
比特下车,双手大张拥抱他们,大笑道:“Welcome!”
他们也笑,用英文回答他。
简单寒暄过后,比特带着他们去了一栋屋子前。
这将是他们往后的住所,屋前玫瑰花开得浪漫。
松月泊住在一楼的屋子里,他先将书籍拿出来,整齐地摆放在窗边的书架上,之后便整理起房间。
都整理好后,地上还余一个行李箱没有打开,他蹲下身,小心翼翼打开,栀子花香顷刻争涌而出。
只是花瓣已经枯萎泛黄,没有了初见时的光彩,他显然没有料到,蹲在地上出神。
恍然间,他想起什么,急忙奔至书架前,翻找着一本书。
这本书叫《德语语法》,除却厚重之外,实在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可是这本书的书页之间,夹杂着一朵栀子花。
这本书留下了栀子花原本的形态。
松月泊露出孩子气的微笑。
有人敲门,松月泊一回头,发现比特先生站在门边,他深深地嗅了嗅,脸上有陶醉的神情,用英文问道:“这是什么?”
松月泊用中文回答:“栀子花。”
比特先生不解,走进屋来,他看到箱子中枯萎的栀子花,“噢”一声,颇为惋惜。
之后便看到了松月泊手中的花朵,惊呼一声接过来细看,看了半响,笑着对他道:“Chinese Rose.”
栀子花,中国式的浪漫。
比特先生将枯萎的栀子花都收起来,告诉松月泊他会给他一个惊喜,之后便离开了房间。
栀子花被带走,屋内的花香慢慢散去,到夜晚,只能闻到玫瑰花的香气。
夜不成眠,松月泊抱着那本书走到了花园里,不远处摆着一架秋千,他走过去坐下。
这个时候一抬头,果真会思乡。
他低头重新将书页翻开,看着那朵栀子花。
月色之下,他低头轻嗅。
栀子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