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渐停下脚步,说道:“他们两人就是在此处被压的。”李寂心口一痛。小渐又说道:“前日压的,那时雨很大,墙塌了…我开始没看到。
那时我正忙着阻窗户里渗进来的雨水,没看到娘到门外去给这堵破墙撑架子。结果正好…墙塌了。”李寂默默无语,过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么…楚大人呢?”
“他那时刚好从县府里办公回来。宁堤各处的事情都要他操心,可他又放不下我们两个,结果忙到半夜才能转过来。听说他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墙快要塌了。他本来跑过去想推开娘,结果…没有推开。”
小渐的眼睛一片茫然,空空荡荡的,却不哭了。李寂看着心里更难过了。小渐慢慢走过去,蹲在那半截墙前面,呆呆说道:“如果当时我有看到娘跑出去就好了…如果我有看到…那就好了…”李寂忍住哽咽,安慰说道:“你不要这么说。
你那时就算看到又济什么事?不要怪自己…”“不怪自己的话…我还能怎么办呢?能怪老天么?”
小渐转过头来,眼神惨淡。李寂无语。小渐伸出手,慢慢摸着那半堵墙,轻轻说着:“我真恨…真恨…却不知道能向谁讨个说法…我真恨!”
两人在那截墙前呆了半天,直到天渐渐暗了。期盼中的好消息仍然没有到来。李寂看着小渐呆呆的样子,看着她的眼神一点点黯淡,好像风中的残灯,立刻就要熄灭了。小渐的世界,全部系在躺在里面的那两个人身上。李寂忽然害怕起来。
风渐渐寒了,李寂站起来的时候差点跌倒。脚很酸,眼前全是金星。他拉了拉小渐:“小渐,起来吧,在这儿也无济于事,我们进去吧。”
小渐摇了摇头:“不。我若是进去就会胡思乱想,这样好些。我感觉自己在陪着他们。”“外面冷了,他们好了,你却病了,那不是糟糕。”李寂轻声细语。小渐再度摇头:“你骗我,他们不会好了,他们都要离开我了。”
声音慢慢轻下去,她仍然痴痴看着那堵墙。李寂正要再劝时,身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丛漠常的声音传来:“李大人,两位太医说两个病人情况好些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小渐几乎是从地上跃了起来,眼前一阵晕眩,幸好李寂眼疾手快扶住她才不至于摔倒。两人一齐朝房内冲去。见两人到来,太医露出了高兴的笑容:“李大人洪福,老夫人和楚公子这关算是撑过去了。
不过老夫人到底年纪到了,虽然救了回来,怕还有些后患。”“人救回来就好,我知道两位也是尽力了,李寂实在是感激万分。”再回头时,就看到小渐扑在母亲的床前痛哭流涕。
李寂心中一阵酸楚,又是一阵欣慰。第二天,天放晴了。但是两人还没有醒。小渐终于有精神招呼远到而来、几年未归的李寂了。那天中午,小渐不理会李寂的劝阻,下厨做了几样小菜,令宽下心的李寂大为惊讶。
他离家之前,小渐非常讨厌下厨。说到这事时,小渐笑了,脸微微红了,没有说话。李寂体认到,这是因为那个“他”奇怪的是,这次李寂的心中坦然,没有半分难过或者酸楚。他想,或许是因为“他”这样想着的李寂笑了,然后心中惆怅。
那个人的话,已经不行了吧。虽然吃不下,但是李寂还是吃了不少,小渐期盼的眼睛让他无法拒绝。一边吃李寂一边笑话小渐:“没想到三年不见,我们家小渐越来越有好媳妇样子了。”
小渐扔了个白眼过来:“吃了还说酸话,寂哥你的良心哟。”李寂嘻嘻笑着,没有接话。小渐忽然说道:“寂哥已经快近而立之年了吧。”李寂点了点头:“怎么?”
“寂哥的那位嫂嫂有没有什么眉目?”李寂说不出话来,埋头吃东西。“经过这次我算知道了,人生无常,身边的人最重要。寂哥,你快点找个伴儿吧。”小渐认真说道。
李寂仍是不说话。小渐忽然叹了口气:“记得那时你那封信送到时,我真的吓了一跳。小时候娘常跟我们开玩笑说要订娃娃亲,每次你都哭着说‘小渐这么闹的女孩我才不要’…一直一直,我都把你当成兄长…”
李寂打断了她的话:“你现在,一样是我的好妹妹。”小渐笑了,眼睛里又有些泪花:“寂哥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李寂放下筷子,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搬到楚江那边?这里老宅实在是太旧了。”
小渐笑了:“我还没出阁呢,就住到他那边不被人笑话啊。”“你啊,也好赶快嫁出去了,老大不小的年纪,还一直这么拖着,楚江没有不耐烦,真是好耐性了。”
“切,他敢?再说了,你还没帮我找个嫂嫂,我哪敢嫁出去啊。”小渐恢复了伶牙俐齿。“男人跟女人不一样。
再这么拖下去你就真的成了老姑婆了,看你还这么刁钻不。”“说真的啦,我要不看到嫂嫂进门,我就不嫁!”小渐微斜着头,露出了不服气的样子。
李寂笑了,低下头把那丝惆怅收到眼底。小渐又说道:“寂哥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拖拖拉拉让人受不了,凡事瞻前顾后的。其实人生那么短,看看我娘和楚江就知道,万一有什么变故,后悔就晚了。
寂哥,不要因为考虑太多而坐失良机,到时再后悔就来不及了。未来的事情未来再操心吧,你的什么事业啊仕途的,就真的那么吸引你到连找个嫂嫂都没时间了?寂哥,人心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啊。”
李寂无语,最后只是端着饭碗冲了小渐说道:“再帮我盛碗饭吧。”傍晚的时候,沈李氏先醒了。
虽然神智还不太清楚,但是看到李寂的沈李氏露出了高兴的笑容,然后就抓着李寂的手一直没放,喃喃着“你回来了”
李寂紧紧拽住姑母的手,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流下了眼泪。从姑母房里出来时,李寂看到隔壁房里,小渐跪在楚江的床前,把他的手贴在自己颊上流着泪。
小渐紧紧握着楚江无力的手,好像那就是最珍贵的宝物。李寂呆呆看着。心爱的人,真的是宝物啊。遥遥想起坠马后的言邑,直到现在,李寂都能感受到当时的害怕和无助。
是不是,真的要,抓紧现在,不管未来?这样想着,李寂转过身默默离去。第二日正午,京中再度传来消息,说是皇帝的病又添重了。李寂立刻赶回京。
天其实晴了,但在李寂眼里,那云朵一直压下来,压得他的心沉甸甸的。他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当李寂看到言邑时,真觉得一路的焦急像个笑话。
言邑跟离开时一样,没见病重几分,只是一贯的苍白。结果众人退下时,言邑皱着眉头说:“你姑母都没什么危险了吧?怎么还不回来?”
李寂愣愣看着那个人,言邑背过脸去,冷冷哼了一声。李寂笑了。言邑转过头,这回轮到他愣愣看着李寂。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李寂的笑了。李寂笑了,忽然说道:“你知道么?这次回去小渐一直劝我给她找个嫂嫂。”言邑的声音听起来沉闷:“这算不算正合你意?”
李寂忍俊:“为什么这话听起来很酸。”言邑不言语,最后只挥了挥手:“你走吧。”李寂没有走:“小渐后来还劝我些话,我回来的路上想通了,她说的有道理。”“滚!”言邑暴怒。
“皇上不想听听是什么话么?”“不想!”言邑的脸越发的苍白。李寂露出了笑容:“小渐说的话我后来记不清楚了,大概意思是,劝君惜取眼前景。”
言邑还在不耐烦地说道“滚”的时候,声音忽然中断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寂。李寂大笑着慢慢走近他:“劝君惜取眼前人,莫管他朝流水。若是我一直站在你的身边,你的眼前也只会有我吧?”说着,他已经到了言邑座位前。李寂慢慢伸出手,握住了言邑的手。
言邑的手指冰凉,但是言邑的微笑很温暖。
言邑为帝三十六载,算是长寿之人,终身未娶。六十六岁时薨。无病无痛,去的安详。他死后半个月,为相三十二年的李寂同时故去。
这位为后世称道的丞相终身未娶。这两个人,为之后治世之君建立了框架,陈再无人能超越二人的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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