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年刚刚在自己女儿的满月宴上获得了快乐,又立刻知道了什么是“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正月初九, 余笑又走了。
赶得早班的飞机, 等褚年起床的时候, 她都已经到了机场了。
不过褚年也算是跟她告别过了, 在凌晨四点爬起来喂奶的时候, 余笑那时候已经醒了。
“褚年走的时候轻手轻脚的,生怕吵醒你,我说给他泡点麦片暖暖胃,他都怕吵醒你。”
喂小褚褚吃早饭的时候戚大姐还一迭声地夸着“褚年”, 用膝盖骨都看得出来, 短短几天相处,戚大姐对“余笑丈夫”的好感高到了破表的程度。
褚年觉得自己也有点奇怪,之前他住院的时候,别人只顾着夸余笑,他就觉得是所有人都偏心,看不见他这个“孕妇”受了的委屈、吃了的苦, 可现在别人夸余笑……
他竟然只觉得好,觉得余笑怎么夸都不过分,别人的褒奖之词进了他的心里都成了心尖尖儿上的糖碎,又甜又痒, 痒在让他有点想挽起袖子自己上台表演。
就像孩子满月那天, 他对着牛姐她们, 不就是没忍住么。
理智会在事后批判他、甚至羞辱他, 嘲讽他现在的扭捏和快乐都是毫无价值也毫无意义的。
可他在听见这些的时候是真的快乐。
与平步青云、财源滚滚完全不同的快乐。
就像现在。
心里的甜甜的小泡泡, 那根本止不住,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的脸上是傻笑的样子。
喂完了奶,褚年抱着孩子带着她看风景,衣兜里的手机传来了钢琴声。
余笑之前在的时候,每天会带着孩子看颜色很鲜艳的花花草草,还给她讲绘本和放音乐。
这些事情褚年真是想都没想过,但是既然余笑已经起了头儿,他也不能让自己的女儿一没妈就待遇骤降啊。
不过余笑喜欢莫扎特和贝多芬,比如k448和著名的《命运》,褚年在这方面没有音乐素养,就是逮着啥放啥了,《野蜂飞舞》也不错嘛,女儿要是能将来学得打字手速快一点那也是竞争优势呀。
沉浸在一群野蜂子的来来回回里,褚年抱着小褚褚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余笑,累了吧,我抱着孩子,你放松一下腰。”
戚大姐端着一盘水果走过来,却看见抱着孩子的妈竟然站在那儿发呆。
“余笑?你怎么了?是哪儿在疼么?”
褚年呆呆地转过头,呆呆地问:
“戚大姐,我昨天干啥了?”
戚大姐眨眨眼:“你干啥了?你、你也没干啥啊,就带着孩子出去参加满月宴。”
褚年说的不是这个。
他又看向了墙上。
戚大姐也跟着看,茫然地说:“到底怎么了?”
“分数啊。”褚年看着墙。
墙上是个明晃晃的“98”在照进窗子的晨光里,带着细细碎碎的冷意。
怎么就降了呢?还只降了一分。
小褚褚睡了之后,褚年一边做着盆底肌锻炼,呲牙咧嘴地想着这事儿。
计分器一直是个99,他都看腻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分数就变成了98。
“我也没干什么呀?”
“就我现在这样,我还能干什么呀?”
“难道是余笑干了什么?”
计分器沉默地呆在那,带着一个爱的“98”,像是个无辜的孩子。
不解了一天,晚饭过后,褚年抱着笔记本电脑到了客厅,打算写点东西,又看了一眼那个“98”,他苦笑了一下:
“其实我现在都不知道,我到底是希望换回来,还是不希望换回来。”
虽然还在饱受折磨,连睡个觉都成了奢侈,可一旦换回来,褚年知道,那就是自己失去余笑的时候。
摇摇头,他开始写自己的文档。
……
“杨峰这个人还不错。”刚回到京城,余笑先约了那位之前被池董事长夸过的改造项目策划人。
第一次不过是试探性地“聊一聊”,就是两个人在某个环境不错酒也好喝的店坐了两个小时。
余笑早就习惯了男人们之间交流的方式,和表现得长袖善舞的杨峰可以说是相谈甚欢。
在交谈过后,余笑再想起自己看过的杨峰这个人的资料,和自己想象中对照了起来。
这也是她现在经常采用的“复盘”,在对一个人的人生经历有了初步了解的情况下,人都会产生一个“想象”,而想象与现实之间的偏差,就是自己在阅历方面的不足。
既能校准自己与不同人之间的相处方式,也能让自己在看人的时候更加全面。
就是累一些。
好在现在的余笑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和工作相关的事情。
“经理,还不错这个评价,在您这也就等同于一般吧。”
因为余笑喝了酒,小李开着公司的车顺路接了她。
说是顺路,那是因为小李的女朋友来了京城,余笑把总公司分配给她在京城的车借给了小李。
小李也是个懂事儿的,事先问了余笑跟人约在了哪里,晚上也就带着女朋友在附近的网红店玩儿,等着余笑谈完了就接着一起回去。
余笑抬了抬眼皮,说:“也不是一般,就是,还……好。积极进取,热情周到,不让人讨厌。”
身上充满了在商场能够闯出一片天的特质,在没有竞争关系的情况下,是很难让人讨厌得起来的。
无视掉小李女朋友透过有意无意从副驾驶座位上投来的视线,余笑看向车窗外。
还在正月里的京城只要离开了核心区域,就显得比平时冷清一些,余笑对着车窗里映出的自己勾了一下唇角。
只不过杨峰让自己想起了褚年而已。
应该说是想起了之前的褚年。
太像了。
与此同时,现在的褚年和从前的他自己,就太不像了。
脑海中浮现昨天褚年甜笑着看自己的样子,余笑皱了一下眉头。
虽然褚年是顶着自己的脸,可余笑知道,从前的自己是做不出这种表情的,即使是最爱褚年的时候。
褚年也不会,褚年在追自己的时候,也不过是深情地看着自己,那种眼神里不会有克制不住的依恋和喜悦。
褚年……他也变了。
连她妈都看出来了。
逆境是能改变人的。
跟成功一样。
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妈妈看懂了褚年的变化,却未必看懂了她的变化。
小李先把自己的女朋友送回了酒店,不顾余笑的拒绝送她回公司的公寓。
路上,小李长出了一口气,说:
“经理呀,我看你和嫂子的关系可真好啊,嫂子还没说话呢,您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就不行了,哎呀,刚刚逛街,我女朋友看着一件衣服,都试穿了,也挺好看,我要给她买,她说拉链有点紧,怕晚上回去她自己脱不下来,我说那就换一件拉链好的,结果她就变脸了。”
唔……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余笑只能说:
“打你了么?”
“没有。”
“骂你了么?”
“也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她变脸了?”
“她突然就说衣服不要了,自己就进去把衣服脱了,我又说她这不是自己能脱么?那就买着吧,多好看的衣服呀,她就不理我了。”
余笑“呵呵”笑了一声,说:“那你女朋友脾气还挺好。”
想想一个小姑娘一个人来了京城,鼓起勇气做出了暗示,结果男朋友不仅没听出来,还把她一个人留在酒店里送男上司去了,余笑抬手揉了揉额头。
她和褚年谈恋爱的时候就没有这种沟通上的问题,褚年要是愿意,能让任何人都舒舒服服的,她呢,又不是个喜欢弯弯绕绕的人,话要么就一直憋在心里,要么就直接说出口。
余笑说:“小李,你女朋友其实很容易害羞,她一直想跟你说很想你,想让你多陪陪她,可是又说不出口,你呀,就想象一下你是你自己的女朋友,一个人千里迢迢来找男朋友,现在你会想什么呢?”
“她?害羞?”小李差点笑出声,可他们经理后面说的话,又让他的笑被收了回去。
马上要上环路了,余笑让小李把车停在路边,自己下了车。
“你赶紧回去陪陪她,明天早上别耽误了上班,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啊?经理,这怎么行?”
“赶紧走赶紧走!”
目送着汽车远去,身上略有些酒气的余笑“哈”地笑了一声。
看别人谈恋爱,还真有意思啊。
尤其是磕磕绊绊的年轻人,心里总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又把那份憧憬与心一起,与另一个人分享。
余笑没急着打车,她站在路边吹了吹风,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
她妈妈可能没有想过,她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愿意等待和被选择的人。
褚年变了,在花花世界和她、孩子、家庭之间,他因为很多原因愿意更多地看向他曾经忽视的另一边了。
她就要留在原地接受这次“选择”么?
都在山林里,谁还不是只老虎呢,难道一只老虎对另一只老虎示爱,那只老虎就要收起爪子么?
这不是她现在信的道理。
她只信被自己争取来的,紧紧抓在手里的,才是她自己的。
抬手对着路过的出租车招了招,余笑又深吸了一口京城这个冬天仅剩不多的冬气。
“呼。”
“浪子回头金不换?”
“金子……有我这个能赚金子的人值钱么?”
把话连着一个笑留在冷风里,她坐上了出租车,电话又响了起来。
“董事长?”
“明天上午港嘉有个项目推广的会,你和我一起去。”
“董事长,您直接给我布置工作,不符合流程吧?”
“我就算再工作狂,正月也不能让秘书们加班到这个时候,只能自己通知你了,工作流明天补给你。”
“您还在公司?晚饭吃了吗?”
半个小时后,余笑拎着两大盒锅贴敲开了天池董事长办公室的门。
“正好,我跟你说说港嘉,那帮老滑头,哼……”
余笑第一次在池谨文的脸上看见如此直白的讨厌,或者更该形容为憎恶。
“你也别小看了他们,你在赭阳的项目初见成效,他们可想着要占掉东林南边的那块地。”
那块地,可是早被天池是做囊中之物了,要不是想在东林做一系列的开发,天池又怎么会如此积极地投入到那块烂尾地的改造中呢,现在改造得差不多了,招商也很顺利,他们要做的就是打掉那些来摘桃子的手。
“他们最喜欢的事情,第一是倚老卖老,第二,就是把威胁到他们的人说成是老疯子和小疯子。”
“没关系,董事长,我最不怕被人说疯子。”
余笑笑了一下,掰开了一次性筷子递了过去。
池谨文夹着热乎乎的锅贴说:“谁敢说你是疯子,你可是七进七出的赵子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