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吃了个好吃的桃子,话说桃子这个东西孕妇可以吃吧?我快被你妈的孕妇食谱逼疯呀”
配图是一个圆滚滚的大桃, 上面伸了两个手指比了个v。
看着手机里的话和图, 余笑皱了一下眉头, 直接关上屏幕没有回复。
这两天, 褚年发的消息是越来越密集了。
吃吃喝喝, 上班遇到的开心不开心都发过来,在路上看见了两个小麻雀对唱也发过来,听见了一树的蝉鸣也发过来。
有点琐碎,却处处拿捏的精到, 不让人生厌。
余笑也就懒得管他。
孕妇不好当, 他又是那种情况,能说话的人都少,在人道主义的范围内,余笑对他适度容忍。
有意向合作的企业来了一家又一家,他们甚至还去见了当地的两个自媒体工作室,作为一个新兴行业, 他们对东林文化产业园第一批招商时候的给出的优惠政策很感兴趣,当地政府对这些新兴热点行业的主动参与也表现出了热情。
余笑自己,也感受到了别样的“热情”。
“哈哈哈,经理, 他们挖你去当网红哈哈哈哈, 果然长得帅就业前景就格外广哈哈哈哈!”
终于憋到了离开招商办的院子, 小李蜷在车座上忍不住笑了出来。
余笑挑了一下眉头, 笑了一声说:“要不晚上跟我一起去健身, 练上两年我估计他们也找你了。”
下班就是死宅废的小李往座位里缩了一下,也不敢笑了:“不不不,经理,这就很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了?小李啊,我觉得你长得也不错,就是看着软乎了一点儿,要不你真的跟经理去练练,说不定过两年还真能靠脸……靠脸那啥来着?”
林组长张着嘴求助地看向莫北,莫北抿嘴笑了一下说:
“出道。”
“对对对,靠脸出道!”
一路上,小李终于明白了,虽然上级看起来是比从前好相处了一点,可也是不能随便打趣的,尤其是有魅力的上级,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笑看着同事把自己怼死。
车子直接开到了东林那块地上,余笑最后确认了一下一会儿要见的合作方落于纸面的主要要求,才放下文件,整理了一下袖口,带头下了车。
两边聊了十几分钟,大概都摸了对方的底,正在余笑第101次要陪着人逛这块前任地王的时候,小李站在他身边,小声说:
“经理,那个女的又来了。”
是的,他们都知道的那个女人,又来了。
身为一个大企业与当地政府搞联合开发的业务代表,竟然在赭阳本地因为治安事件受伤了,这事儿本质不是大事儿,却弄得相关部门都有些灰头土脸,酒店方面加强了安保,为了防备那个女人恨不能加个安检,生怕她钻进了哪个包儿里,东林这边也被人重点关照过了,不允许那个“持刀伤人”者的家属破坏东林整体改造的大局。
那个女人也不闹了,只是每当余笑他们出现,她就这么远远地跟着,远远地看着。
光亮亮的太阳底下,像个散不去的影子。
回头,余笑手搭凉棚,看见了那个女人。
“再过几分钟,要是她还在这儿,你就打电话跟那家小馆子的女老板说一下,看看能不能找个人来把她劝走,要是没人来,就联系他们城中村的干部把人带走。”
“好嘞经理,你放心吧。”
余笑就再没管那个女人,她现在的工作是要带着人看这片地。
十分钟之后,站在一座空楼的二楼,余笑看见了那个女人的身边多了个穿着橘色裤子的人,应该就是那位女老板了。
她暂且放下了心。
“褚经理,如果我们想要在这里包一整座写字楼的话,天池方面能不能给我们多点优惠啊?”
“鸿山这么看好东林这里未来的发展,我们天池肯定也会大力支持,至于具体的优惠嘛,还是得在合同上细细列出来,才行,对吧,骆经理?”
四十多岁的骆经理摇头笑了笑,说:
“不吃饭局,不给漂亮话,褚经理你可真不像个做销售的,比我之前的见得……还板正呢。”
余笑带着笑说:“没办法,我年纪轻,经验也浅,公司把这么大的一个担子压在我的身上,我除了小心谨慎夹着尾巴做人,也没别的办法了。”
但就是这么个“夹着尾巴做人”的,就像一颗钉子牢牢钉死在了东林这块地上,至今为止,各路人马出面,天池对于东林的规划还是一字不改。
可见小心谨慎之外,更多的是稳重了。
鸿山集团的骆经理看完了地方,也算是知道了打交道的是个什么样人物,一行人开始往外走去,穿过前面的楼,余笑的眉头皱了起来。
好几十个人围在刚刚那个女人在的地方。
而那个女人还站在原地,看见他们出来,慢慢跪在了地上。
“嗡——”这是余笑脑子里发出的声音。
林组长和小李挡在了她身前。
“经理,咱们赶紧走,他们这是要闹事儿啊。”
江今在第一时间拿出了手机,眉头是皱着的。
莫北紧张得两只手都抓在了一起,只听见他们经理说:
“小莫小李,你们送骆经理他们上车。”
“经理。”
“快去。”
看一眼褚经理的背影,莫北脸上强行挂起微笑,转身说:“骆经理,我们往这边走。”说话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嘴皮都是冰冷的。
往鸿山的车子那边走的时候,莫北回头,看见褚经理径直迎着那些人走过去了。
一步一步,像是踩在无边无际的光里。
女人嘴在抖,手也在抖,她努力瞪大了眼睛说:
“这是我儿子的考试卷儿,全是满分啊,他全是满分啊,我求求你,别让他爸爸蹲大牢,我求求你了。”
汗混着泪往下流,她举着揉皱了的纸,要是这时候有个精通于摄影的人拍一张照片,大概可以被取名为“哀求的母亲”,再拿个奖。
男人接过了那张试卷,手轻轻展平,然后叠了起来,小心放回到了女人的手里。
“好的,我知道您儿子成绩很好。”
儿子被夸奖了,女人的嘴模糊地笑了一下,又急切地说:
“我的儿子真的很好啊,我求求你了褚老板,你别让他爸爸进大牢好不好?”
“这样的话,您应该去法庭上说给法官听,看看法官会不会因为你儿子的成绩就给犯罪分子减刑。”
属于男人的声线是平的,很稳,在这个过分燥热的下午,犹如一根风吹不动的竹子。
这时,旁边的人群里有人忍不住说话了:“嘿,你这个人,人家都跪在这儿求你了,你就不能抬抬手把人给放了?不是大老板么?计较什么呀!”
这个人的话像是打开了水龙头后水管的那声轻响,接着,源源不断的声音从不同的人嘴里喷涌了出来。
“对呀,人家是两口子打架的时候误伤了你,又不是真对着你上了,怎么得理不饶人了?”
“大老板金贵啊,一点事儿就得把人家一家子都毁了。”
“赶紧放人得了,都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这样自己跑上去的能怪谁?”
他们围在周围,脚下是他们的影子,只是恰好不能给可怜的女人遮蔽一点阳光。
余笑没理那些人,她只低头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女人。
“我要是不答应,你怎么办?”她问。
“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褚老板,您要是不答应,我就一直跪在这儿吧,我没别的路了,为了孩子,我真的没别的路了。”
比起两天前,她又憔悴了许多,脸颊都干瘪了下去,眼睛里的光已经完全黯淡了。
她之前还能抓得余笑伤口裂开,现在估计是做不到了。
余笑还看见了她干裂的嘴唇,额头上的那一层已经不是汗,而是被烈日生生烤出来的油。
人群里又有人说:
“大老板,赶紧放人吧,你这是逼着人往绝路上走啊!”
“对呀!”
“谁都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
余笑还是与那个女人对望着,她又问:
“你也这么想么?”
慢慢地,女人低下了头,她的脊椎的仿佛是扭曲的,就成了地上最无声和卑微的一团,这一团也在余笑的心里是最吵闹聒噪的,而那些“好言相劝”的声音,是她的耳朵里是静默的。
整个世界像是照在了一个荒诞的镜子里,周围吵闹的喧嚣是凝固无声又沉重的一团,直直地往余笑的身上压来,眼前的静止又伴着无数的声音在余笑的心里大声呼啸。
“啪!”
扣子崩开后掉到了地上,黑色的衬衣被余笑从身上扯了下来,毫不顾忌地甩到地上,露出了穿着黑色背心的上身,和她绑着绷带的手臂。
“刺啦!”
绷带被直接扯开了,一圈又一圈,带着陈血的绷带像是蛇蜕掉的皮叠落到地上,而那个“男人”在这个过程里,平静地看着所有人。
终于,白色的也棉片落在了地上
长长的伤口还带着血痂,血痂上沾着碎棉,两天前沁血的那一片格外狰狞,整个刀口看着就像是一把刀,插在了这个手臂上。
“你是不是以为这些人都在帮你说话?啊?!你是不是以为他们都在帮你?!”
突如其来的咆哮似乎吓坏了所有人,**辣的太阳下面,一时间只有瘦高的“男人”和“他”的声音。
“那你告诉我!你这些年受不了的时候,他们有帮你想办法解脱吗?你挨打的时候,他们有站出来阻拦那个男人吗?你告诉我!有没有人跟你说,你的日子根本不是个人该过的,你该走!你该离开他!这些人里!有没有!有没有人告诉你离开了糟糕的生活和婚姻你还能活着!?”
女人趴在地上,抬起头,看见了一双瞪大了的眼睛。
“你活不下去的时候,谁跟你丈夫说一句,让他放过你?谁跟你自己说一句,让你放过你自己?啊?你告诉我,谁告诉你!”
余笑指着自己的伤口给女人看:
“这就是你的婚姻!它差点杀了你!它是划在好人身上的刀!谁心软,谁就要流血!你告诉我这是你要的吗?”
余笑指着那些乌压压的人给女人看:
“这就是你的生活!只像一堵死人墙一样地围着你!你以为他们是活着的吗?他们都是死的,死透了,烂了!你也是!不仅你是!你也要拖着你的儿子一起去死!你告诉我,这是你要的吗?!啊?”
然后,余笑指了指自己:
“我刚刚觉得我这些天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拦下了那把刀。让你老公砍了你,说不定你的心还是个活的!至少挨了一刀你还能知道到底怎么是黑白对错,什么才是你真正该做的!”
最后,她抬起头,看着其他人:
“你们告诉我,我是不是拦错了?我是不是拦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