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厚厚的雨云,仍在向广阔的天空铺展。天总是潮湿闷热,阴晴相间,夜里也总是降雨。
贴满罢课标语的蜘蛛穴山上山下,到处散散落落地有踯躅着的学生。住在县城和得胜坝街上的教师们,都不到学校里来了。住在学校里的极少数教师也不见露面。
鄂西激战已经一月余了。这些日子,第六战区以十四个军的兵力阻止日寇六个半师团进攻,进进退退,终于恢复了所失阵地,给日寇以一定的消耗,毙伤日军万余人。报上常在报道战果,却没有眼前学校的罢课受学生注意。
罢课坚持着,学生仍在画漫画、贴标语,并且“没收”了训育处的油印机也印起仿制的传单到处散发,也往重庆邮寄。连由县城开往重庆的火轮上,也贴满花花绿绿的传单和漫画。学生罢课委员会的代表们,发动子女回家做父母的工作,争取同情,到县城的校本部进行联络,扬言三天之内邵化不给满意答复女生也立即罢课!
这是第二天上午,家霆和窦平被训育主任马悦光找去“谈判”。两人经过操场到李氏宗祠马悦光的办公室里去。
家霆心情十分复杂。有时,在这种尖锐、复杂搏斗似的生活中,一天所学到的东西确实“胜读十年书”。怎能想到“马猴”不但不是坏蛋而且是这样一个人呢?又细细一想,他哪点像猴子呢?其实一点也不像,给他起绰号是损他的。真懊悔给他起了那么一个难听的绰号“马猴”了。
家霆思前想后,凭着自己已了解的情况加上想象、分析,找到了马悦光的“轨迹”。许多事情一件件像电影放映时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呈现在眼前:
他,一定是同赵腾老师有联系的。赵腾失踪后,他失去了联系。为了寻找关系,他不能等待。既然赵腾是立足这个中学的,那么,这学校里必然会有留下来的人。他自然千方百计来到这个中学。
终于,发生了《新华日报》事件。邵化要查,他一定以为通过报纸可以找到线索。他追逼,牢牢不放,并想通过考验,看看是不是能找到他要找的人,可不可以发现线索?
邢斌和林震魁两条“狗”是邵化掌握的。当他感到我是可靠的时候,有意透露“狗”的活动,也透露蓝教官是军统特务,这是打招呼。
他一定是从邵化那里听到徐望北是检查邮件的。那时,他对徐望北也不了解。所以他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警告我不许投稿。现在想想,他讲的许多话都是很有意思的双关语了。
他听到邢斌、林震魁报告施永桂在夜间运煤队经过时的举动后,他自己也想了解一下情况,夜问就发生了“跟踪”的事。他可能也是知道运煤队里有政治犯的,这很难估计了。他为打“狗”提供条件,让我们避开“狗”的追踪,自己却在暗中窥探保护。他同我关于“泽漆麻”的谈话也是含有深意的嘛!他一定早就开始肯定章星、施永桂和我是他要找的人呢!
蒙霆向马悦光的办公室走去,虽然估不透马悦光怎么干,但心里透明透亮。窦平却心中无数,虎头虎脑地说:“童家霆,‘马猴’是个坏家伙!我们去,看他怎么谈?态度好,就谈,态度坏,不吃他那一套!”
家霆心中有底地说:“他同邵化不同!不能再莽撞了!要学得乖巧点。跳高或跳远时,需要后退一步再跑;伸出拳头之前,也每每需要把手臂先缩回来。”
窦平用一种钦佩的眼光看着家霆,使家霆感到自己曾用类似的这种眼光看过施永桂。窦平说:“‘秀才’,你的话有理!我一定耐着性子!说实话,我也不希望开除和逮捕,只要成立伙委会的事学校同意,能改善大家的生活;只要‘蓝舅子’打人的事是非分清,让学校保证他今后不随意欺压学生,我自己吃些亏不在乎!”
两人理直气壮地走进了马悦光的办公室。说也怪,家霆看了看他,好像重新真正认识了他。他的样子绝不难看,他精神焕发,既不凶狠也不邪恶,态度大方、平静。他要家霆和窦平坐下,给一人倒了一杯开水,说:“学生起了火,我训育主任只好做消防队,找你们两个罢课委员会的负责人来,想同你们谈一谈复课的事。我想,是谈得拢的。我从来不把你们看作坏学生,更不把你们看作是别的什么。因为我认为你们不是!浑水里乱摸鱼是捉不准的。你们是比较单纯的青年学生,我喜欢你们。这一点,我会向邵校长说清楚的。”
话说得真妙。家霆开门见山地问:“学校方面能接受我们的条件吗?”
马悦光善意地看看家霆:“谈判不必跑马拉松!该想到的我都给你们想到了,桌上有张协议书八条。你们看看,如果同意,我再去请示邵校长。他点了头,双方签了字,你们就复课,好不好?”说着,他起身指着办公桌上一张写满毛笔字的协议书,说:“来,你们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