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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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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金陵是个什么鬼天气,雪一下起,便长长不得停。

贺玉珠匐在江珘背上,偏头枕着他背心,藉由他身上源源不断的热意驱逐从脚下往上蔓延的寒。

她趴着不动,梁国公府的亭台楼阁平稳地从眼前递进。

江珘每一步都走得很稳,贺玉珠在他背上甚至感觉不到颠簸,他的脊背也宽阔,将冰冷刺骨的风雪尽数遮挡。

只是湿透的罗袜紧紧粘在脚上,随之而来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

贺玉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的动作很轻,江珘却第一时间察觉到,他脚下不停,没忍住侧头去看贺玉珠的情况,只瞧见她鬓边缀着光彩的流苏步摇。

皱紧的眉心中扭结着担忧。

他不敢再拖延,低声嘱咐贺玉珠抱紧。

葭月和荔月便眼睁睁看着江珘,脚下轻点身形凭空而起,如同雀鸟跃上旁边的矮树,借着枝丫行云流水般蹬上房檐,再几个快步带着贺玉珠消失在屋檐脊兽之后。

两人张着嘴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加快脚步,她们没有江珘飞檐走壁的本事,只能提着裙摆快些往外走。

树梢,屋脊,灰天,从眼前一闪而过。

等贺玉珠回过神时,江珘已经背着她从屋檐上一跃而下,把靠着廊柱打盹儿的车夫吓了一跳。

江珘没搭理慌张行礼的车夫,他单手挑开车帘,将贺玉珠安置进去。

葭月向来是最细心的,马车内通铺绒毯,只最角落隔出火炉的空位,火炉也烧得正盛,炉上煨着的热水点心升腾着袅袅白雾。

贺玉珠着实冷得受不住,一进马车连打好几个喷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打着哆嗦,江珘冷着一张俊脸,却手忙脚乱地给她斟茶,又取来葭月以防万一备下的羊绒毯裹在她身上,最后往炉子里又添了几块碳。

他手里还拿着火钳,漂亮得近乎糜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很是冷淡,可压低的话音中却夹杂着难以察觉的关切。

“可还冷?”

贺玉珠裹着羊绒毯盘腿坐下,双手捧着热茶小口浅啜,热茶入口,暖意由腹中流经四肢百骸,渐渐让她几乎冻僵的身体回暖,煞白的脸色也反上些润红。

听江珘这么问,贺玉珠偏头看了眼马车外,葭月和荔月尚未跟过来,车夫远远站在廊边没敢东张西望。

她翘起还穿着湿鞋袜的脚给江珘看,鼓鼓脸:“脚冷。”

贺玉珠捧着的茶碗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明净透亮的杏眼,长睫忽闪,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意思不言而喻。

在那双纯澈眼眸的注视下,江珘仿佛顷刻间回到让他无所适从的昨夜,原本坦然与贺玉珠对视的眼睛只能仓惶逃避。

“属下……不敢冒犯郡主。”

他面上轮廓有些紧绷,看上去更显冷峻。

谁知贺玉珠一本正经:“这不是冒犯,葭月她们还没来,可我鞋袜已湿透了,这么穿着会风寒的。”

甚至还煞有介事地又连打几个喷嚏。

她这自若的语气,倒显得江珘不那么坦然。

江珘咬紧牙关嗫嚅着薄唇,最后还是没说出拒绝的话来,硬着头皮应了声是,弯腰从辕座探身进来。

贺玉珠再自然不过的将脚挪到江珘跟前:“把帘子放下,吹得我冷。”

江珘挂帘的动作一顿。

她直勾勾望着江珘,似乎能看穿他心中所想。

本打算敞开车门能自在些的江珘,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随着车帘放下,车内车外彻底隔绝,暖意缠绕在两人四周。

贺玉珠的马车规格并不小,原本可容她躺平乱滚的地方进了一个长手长脚的江珘,却显得有些逼仄。

江珘没法站直身,只能并腿跪坐着,板直的脊背微佝,拿惯刀剑的手隔着裤脚握上贺玉珠的脚踝,另一只手曲指抽解着从绣鞋直绑到小腿上的系带,系带解尽,整个湿透鞋底甚至凝上冰霜的绣鞋随之脱落。

素色的罗袜被浸湿,紧贴在皮肉上,甚至能看清底下的肌色。

难怪她冷。

江珘抿着嘴没说话,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些,迅速褪下罗袜,目不斜视地又去解另一只绣鞋的系绳,却没注意贺玉珠的那只光脚堂而皇之踩在自己腿上。

随着另一只罗袜褪去,贺玉珠一双脚都落在江珘跪坐的腿上,似是贪恋他的温度,甚至过分的蜷蜷脚趾轻蹭。

他体温炽热,她双脚冷玉似的触感隔着薄薄的布料传来,就如同烈火烹油。

贺玉珠双腿微曲,轻薄的绸裤顺着腿滑落,晃晃悠悠搭在腿弯,一截莹白剩雪的小腿明晃晃显在江珘眼前。

江珘避无可避,更不敢碰她,只能双手撑地,手背上青筋暴起,忍耐至极后短促地喘了口气,难以言喻的酥痒几乎焚身。

“郡主……”他有些无措,喉结无意识上下轻滚。

她过分至此,却仍睁着一双天真无辜的眼,仿佛含着一汪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好冷,如果是葭月在,她一定会想办法替我暖暖的。”

望着她的眼,他总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鬼使神差般,江珘垂下头,飘忽不定的眼睛终于敢正视那一抹素白。

贺玉珠的脚仍蜷在他腿上,很小,看上去不过他巴掌长,雪白如玉,骨肉纤细匀称,落在他玄色的绸裤上,白得晃眼,左脚背上有一颗嫣红小痣,如同白纸上溅落的一滴朱砂。

许是当真冻得狠了,连脚趾也泛着红。

他屏着气息,过分用力而发僵的手缓缓抬起,露出绒毯上被他抠按出的两个掌印。

江珘颤着手,扣进她纤细的脚腕将那双冷玉笼在掌心,寒凉从肌肤相接处蔓延,他却丝毫不觉得冷,整个人如同投入沸水中,增增生温。

倒是贺玉珠心里漏跳了一拍,她原想逗逗江珘,按江珘的性子,这会儿多看她两眼都怕是要盾逃,能隔着毯子替她捂捂脚都是稀罕事,如今这样可真真是破天荒头一回了。

漏跳的心跳有一瞬让贺玉珠心慌,逃也似的将眼神落到江珘那一双手上。

他的手很漂亮,骨节修长干净利落,掌心和指腹因常年握刀剑积满粗茧,刮擦着还有些发痒。

“还冷吗?”

江珘突然出声,喑哑得如同火燎过的音色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贺玉珠望过去时,没掩住眼底的慌张,倒让江珘看了个彻底,握着她双脚的手紧了紧,拇指按在她脚背,指腹若有似无地在那颗红痣上一蹭而过。

贺玉珠险些原地跳起来,双眼瞬间瞪圆,像只受惊的小兔。

江珘垂头低低笑了一声:“嗯?还冷吗?”

那笑声落入贺玉珠耳中,心尖尖上好似被猫儿不轻不重挠了一把,她只觉得一把火从自己脚底开始烧起来。

她别开脸不肯认输,结结巴巴地犟嘴道:“还……还成,你再暖暖。”

她自来嘴硬,脸颊上不受控制的薄红却将她的心绪暴露无疑。

江珘无声颔首,另取来毯子盖在她腿上,连带那一双素白也罩在其下,他仍用双手替她捂着,眼睛却不受控制地随她那柔和的侧脸而去。

浅色的眼瞳中积着看不清的颜色,风云诡谲,最后却仍化作一潭柔水。

葭月和荔月紧赶慢赶,仍过了一阵才追出来,她们到时没见贺玉珠和江珘的人影,正要问车夫两人的去向时,才突然见江珘掀帘从马车里出来。

轻飘飘瞥向她们那一眼隐约带着些冷意,两人有些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也没敢多问。

后来见贺玉珠早早脱了鞋袜,蜷在羊绒毯中,脸上带着异样的红。

葭月担心是风寒所致,慌忙让车夫驾车赶回王府。

等回到王府,受气又受冻的贺玉珠就发起低热。

雍王回府得知消息赶来看她时,贺玉珠正蜷在床榻里,晚膳也没用,昏头昏脑地睡着。

“怎会风寒呢?”雍王步履匆匆地跨进蘅芜居,时常带着温润笑意的脸上被冰霜覆盖。

出门来迎的荔月一五一十地将今日梁国公府发生的事说给他听。

金陵城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徐家发生的事早传遍了大街小巷,自然也避不开雍王的耳。

这会儿又得知贺玉珠因此受风寒,更觉得又气又心疼,心里恨不得把徐家人千刀万剐。

“请太医了吗?”

荔月连忙说:“郡主不让请太医,担心惊动圣上,已经让郎中瞧过了,还好没发热,郡主底子好,郎中说熬几碗姜汤去去寒气就无甚大碍。”

雍王极力压抑着怒火,在床榻边坐下,看着贺玉珠惨白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阿媞,我是阿耶,你可好些了?”

贺玉珠睡得头昏脑涨,闻声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虚眼看了半天才认清人,看清脸的一瞬间,被江珘宽解过的委屈顿时又涌上心头,一瘪嘴眼泪就珠连似的往下落,搭着被褥委委屈屈地喊了声阿耶。

雍王见此几乎心如刀绞,他如珠如宝养大的女儿,自己都舍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竟让那些人如此欺负。

他强压下心中戾气,轻手轻脚替贺玉珠抹去眼泪,柔声哄了又哄:“阿媞莫哭,耶耶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江珘站在角落,远远看着说话的父女二人,面上没任何表情,唯有攥紧佩刀的手,以及微皱的眉心和眼底的纷杂泄露了他紊乱的思绪。

梁国公府这头也并不太平。

花厅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入候在书房等消息的梁国公耳中,勃然大怒之下,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惊惧。

等他赶回后院,梁国公夫人病恹恹地靠在榻上,朝梁国公看过来的空洞双眼满是惶惶不安:“郎君,咱们此次恐是要大祸临头了,您快想想办法,可不能真让子清被夺去功名。”

梁国公来的路上,还暗自怪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到底是多年夫妻,如今看她这幅颓败狼狈的模样,心底再多怒气也发不出来。

他叹着气坐到榻边,即便自己心中也慌张难安,仍还强撑着安慰梁国公夫人,将她冰凉的手握进掌心,轻拍着安抚。

“倒也不必如此紧张,今日之事必逃不过圣听,不过勉强算起来,今日那永乐郡主大闹一场也算出过一回气,且等过今夜,若圣上今夜不曾发作,咱们就算逃过一劫,明日我就进宫请罪,再不济,咱们还有八皇子和贤妃,他们还得靠着咱们,总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自断一臂。”

“至于雍王,顶多只给我使些绊子,牵连不到你们身上。”

被他一番安慰,梁国公夫人七上八下的心终于稍定,追着问:“那子清怎么办?”

梁国公眼一横:“你看开国至今出过几个三元及第?你以为他头上的功名是他想摘就能摘的?”

梁国公夫人一细想,只觉梁国公确实没说错,徐游不光是徐家的脸面,也是大陈的脸面,徐游的状元是圣上亲点,圣上总不至于为了个贺玉珠,下自己的脸。

如此一来,梁国公夫人心底那点淤塞骤然通畅,长舒一口气。

脸上的神情却阴下来,灯影跳跃,光影明灭,让她本就毫无血色的脸越显森冷可怖:“郎君可知子清心悦永乐郡主?”

就连梁国公夫人也是今日才看透的事情,梁国公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更不可能比她早知。

闻言,梁国公一张老脸皱成团:“当真?不过,即便确有其事,这计划咱也稍停一阵,瞧瞧圣上的反应,此女是个烫手山芋,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她入我徐家门。”

“非也,”梁国公夫人冷笑着摇头。

“子清喜欢她,她就必得是我徐家妇,况且,今日之辱吾必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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