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一个苦闷的夏天。
满院子飞蜻蜓的时候,没人来窗根底下喊我一起去抓了。我独自在西大院的花池子里逮到一只红色老子儿,也找不到人显摆,只好讪讪地放了。院里半夜进了一只瘸腿的黄鼠狼,大人们救起来放在纸箱子里说是要养好放到景山去,没人陪着我也不敢去看。无聊至极的我终于学会了翻绳,能翻出降落伞,还能翻出乌龟,可是却不知拿给谁瞧。吴大小姐的珠花头面被我藏在院北墙冬天存大白菜的架子下面,落了一层浮土,因没人欣赏而毫无光亮。
我又沮丧又纳闷,明明那么讨厌秦川,怎么还跟他一起干了那么多事,以至于没有他反倒觉得空落落的呢。
大好的暑假没人找我玩,我就只好在家蹲着。那天是小礼拜,晚上要做炸酱面,我妈在厨房泡黄豆,我无趣地坐在门边的小板凳上,玩帘子上的珠串。奶奶掀帘进来,一把打掉我的手,“又揪珠子!你这小丫头片子手就不老实!早晚那片帘子得让你弄散了架!老跟这儿蹲着干吗?怎么不出去野啦?”
我懒懒地放下手,“热,不想去。”
“嘿!热还拦得住你了!”奶奶接过我妈手里的盆,“不过这几天是挺消停的,倒没见老秦家那小子找你来了。”
“不找好!我就不愿意乔乔和他们家川子混一块,您看看,他们一家子老老小小都算上,哪有踏实念书的!”我妈接过话说。
“对!少跟他们玩啊!”我奶奶也跟着搭腔。
“知道!”我使劲挪了下小凳子,不耐烦起来。平时我看我妈和我奶奶见到秦川他们家人也有说有笑的,背过脸就教训我不让我理他们,理由无外乎他们家大人市侩、孩子不上进。可我们家里人倒是都念了书,我也没见着哪里比他们家要好,却又偏偏瞧不起他们。
“我想来想去啊,丰和他们结婚要定那家具,还是别找人打了,我看秦家的那套组合柜就挺好的,上回我听秦老太太说,他们家建军现在正倒腾这个呢,要是托他弄,街里街坊的,还能便宜点呢!”
我奶奶说的是我叔叔要结婚的事,他之前一直住单身宿舍,现在快领证了,要搬回到院里来,前几天我妈一直在收拾屋,现在正盯着定家具。
“行,那回头我去跟卫红说说。”我妈点点头。
“你们不是说不理他们家人么。”她们刚刚数落了我,我心里又因为秦川憋气,忍不住坐在一旁嘀咕起来。
“嘿!这孩子!”我奶奶皱起眉头。
“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我妈气恼地嚷。
我不想理她们,正要站起来走,珠帘却突然一下被掀开了,秦川跑得喘喘的,钻了进来。
好多天不说话,我眼看着他,竟有点惊喜,一面高兴他又来找我,一面假装仍生他的气,抄起手别过脸去。
可秦川却丝毫没看我,只瞪着我奶奶和我妈说:“谢奶奶,乔阿姨,我妈……我妈让我喊你们去居委会。”
“我也正要找你妈呢,”我妈笑呵呵地摘下围裙,“什么事呀,要到居委会去?”
“您……快去吧。”秦川脑门上一个劲地冒汗,脸色也不好。
我妈和我奶奶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我看秦川一点没有要理我的意思,更加无趣起来,也跟着她们一道出门。
刚掀起帘子,秦川便在我们身后说了晴天霹雳似的一句话:
“吴大小姐没了。”
前面的大人不知是谁松了手,廉价的粉色塑料珠子落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到了我脸上。太阳骤然刺眼起来,整个天都白透了,仿佛宇宙中只有这一颗星球存在,前方都是亮光,漫天遍野地吞噬了世界,我的双眼被晃得盲了,就像无声无息地爆裂了一样。
那个夏天和我的童年一起,从此开始,先后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