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下降得很厉害,虽不至于呵气成冰,但是空气里好象游走着无数把刀子,只要你稍微裸露出一些皮肤,它们就拼命地围上来割你的肉,喝你的血。
好不容易来到了仓房门口,就见到一个精干瘦小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和两个待业青年模样的人围在一个炉子旁边烤火,骆海庭也坐在一个木箱子上,用手支撑着头,好象在睡觉。我刚一露头,那个男的就皮笑肉不笑地朝我走过来。
“是李先生吗?真不好意思,我们家事,还要您来插手。”他一副猴相,举手投足都让人觉得他没进化好。我虽厌恶,但还是装得很平淡,一脸无所谓地说:“钱在这里,天太晚了,没搞到现金,只有支票。
你先放人吧,天这么冷,把你侄子都冻坏了。”他伸出一双干枯的手,我把支票递过去。他的小眼睛死死盯着那纸看了好半天,最后咋着嘴巴说:“果然是大地方的人,做事情就是爽快,可是…”
“你放心吧,你只要放了人,谁也不会知道你是怎么搞到这笔钱的,都是你哥情愿给你的。”
我知道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无非是想哄几个钱而已。他点着头,走到那两个身旁商量着什么。我瞥向骆海庭,他已经发现我来了,但是低着头不敢看我。他身上穿的不多,脸色苍白,神情抑郁。我真想冲上去抱住他,用我全身的体温去簇拥他。
我踱步走向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这时那两个小青年围上来,其中一个操着京腔对我说:“哥们儿,我们弟兄跟着他走了这么远的路,你一点意思都没有吗?”并在我身上上下打量着。
“我身上没有钱,深更半夜的让流氓抢啊?”我不屑地盯着他俩看。他俩都矮我半头,而且看起来就是小流氓混混的身形。若要打架,我真不怕他们。这时候骆海庭的表叔在外面已经发动了车子,想这里喊:“搞什么呢?”
我一分神,其中一个小子挥拳就扑上来,我听骆海庭叫道:“他手里有刀子!”再一回头另一个已经把一把匕首划到了我的胳膊上。衣服很厚,并没扎透。我很愤怒,一脚踢在他肚子上,他马上就蹲在那里了,呲牙咧嘴地叫唤。
可是后面的人却抱住了我的肩膀,卡着我的脖子,骆海庭去拉他,没想到三个人都因此倒在了地上,这时候蹲在地上的人跳起来,持着刀一擒住我的胳膊。
接着两个人对我和骆海庭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我用手臂挡住骆海庭的头和脸,任凭他们冰雹似的拳脚撞击在我身上。
“你们干什么?搞出人命来才罢休么?”骆海庭的表叔在车里喊。他们这才住手,骂骂咧咧地跑上了车。我只听见他表叔对骆海庭喊到:“庭庭,假期有空到我家来玩!”接着就发动而去。我坐在地上,喘着气,吐了口唾沫说:“妈的,杂种,有胆量就单挑!”
接着回头宽慰地看着骆海庭,他明显是喝多了酒,一身浓浓的酒气,眼睛里黄黄的,呼吸的声音都不正常。我吃力地爬起来,抓着他的手“还不走,呆在这里做冰其淋啊?”
他望着我,眼里水汪汪的,一大颗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了…不要…我不敢看他,拉着他就走,可是一到门口心马上就凉了,出租车不见了。
老天啊,这荒郊夜岭的没有了车无异与坐以待毙,我马上拿出手机,可是可能在搏斗中摔坏了,它一点信号都没有。我回头看着骆海庭,也不知道他哪个歹毒的表叔到底给他灌了多少酒,他还是木木的,整个人显得发傻。
我大声地对他说:“庭庭,我们先到公路上去,看能不能拦一辆车。”他点头,我就抓着他的手,跑到公路上。“冷吗?”我担心地说。
“不冷。”他打了个哆唆说,被冷风一吹,他好象精神了一些,他问我:“你怎么知道我被人扣了?”“你女朋友告诉我的。”我胃里酸酸的,喝了醋一般。“她不是我女朋友!”
他一下子清醒了。我没理他,来到马路上,我对骆海庭说:“前面不远应该有加油站,现在天太冷了,我们必须跑到那里,不然会冻倒的…来,跟我跑…”
我不由他分说,拖着他就开始跑。“你的胳膊流血了!”骆海庭惊叫。我一看,果然我的衣袖上红红的粘粘的湿了一大片,我竟然没感觉。
既然不疼不痒,那就不管它,我大义凛然地说“走吧!”来自遥远北方的冷空气慢慢进驻这个城市,今天,或许是今年冬天最冷,最残忍的一刻。
人都经历过很多寒来暑往的日子,但大都把注意力集中在风和日丽或能借景抒情的时候。象这样可以说险恶到生人勿进的萧杀之夜,纵使有心怕也无力来欣赏自然的真颜。
但我却不只一次地领略过冬天里最神圣,最高贵,也最残酷的美丽。谁能想象自己目所能及的范围内都是一片纸一样的纯白?尤其在这样的夜晚总会有一轮冷艳的月亮,尽情地把自己的光辉梳理成亿万道纤若毫丝的细线,直直地激射到大地上。
白雪再将其折射、拆解、交汇,把天空的皎洁和大地的灿烂兼收并蓄,扬之于四野,抑之于宇内,更显得夜如泼墨,星如流银。
无论是裹素的树木,还是沉睡的农田,都被这亘古不变之玄妙唤出自己的灵性,在朗朗云天里,寻声而遁,闻声而舞。骆海庭跟在我身后,跑的很吃力。我叮嘱他不要张嘴,不要大喘气,否则会呛到肺。
冬夜虽美,但我却在心里用最下流的话和最粗俗的语言咒骂着骆海庭的表叔和那个生儿子没屁眼的司机。同时又在祈求上天,在公路上来一辆车吧!可是连跑带走地挣扎了好久,车没有出现,记忆里的加油站也没有!
我开始担心是不是走错了路,为什么走了这么久四周还是菜地呢?突然身后咕咚一声,骆海庭倒在了地上,我忍着冷风的刺痛,要拖他起来,他咬着嘴唇对我说:“阿良,我好困啊,我跑不动了,我要睡觉…”
“混帐!这里不能睡!起来!”我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可是他的脸早就冻的麻木了,我打上去他根本没反应。我没办法,只好说:“我背你!”
我第一次发现他竟然这么重,他趴在我的背上呼吸渐渐低沉,我怀疑他不是喝多了酒,而是在发烧!我别无选择,只有使出全身力气在漫无尽头的公路跑着。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我的体力倒底怎样才是极限,但我知道我不能停下来,不能…“阿良,我要睡了,我好累啊。”他已经气若游丝了。
“庭庭,你千万别睡啊!千万别睡,我给你讲个笑话,你不能笑啊,你一笑你就输了,你得给我洗脚。”我加快了脚步。“阿良,你讲吧…”“说有个大官,要到一家精神病院里去视察工作。院长很紧张,他就把所有的病人叫到一起,对他们说。
等领导来讲话的时候呢,大家都看我的手势。我在后面举手,你们就鼓掌…我放下手,你们就不要动,乖乖的听人家讲话。如果做的好,晚上大家就吃饺子…”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讲着。
“后来呢…阿良,我见到我妈妈了,她都瘦了…”他好象在呓语。“你别睡啊!第二天那个大官来了,给精神病人讲话做报告,台下的病人都很听话,该鼓掌时鼓掌,该肃静时肃静。大官一看很高兴,心想,这里的病人素质真好,管理做的不错!讲完话就把院长叫到前面来,夸他。
这大官讲话有个毛病,一高兴就爱拍手,他刚夸完院长就拍手,意思让大家鼓掌然后散会…这时候突然从台下冲出来一病人,照着他脸上就是两耳光,指着他的鼻子就说:”
你他妈的晚上想不想吃饺子了?‘“骆海庭没回音。我恼怒地喊:“叫你不要睡!你笑啊!笑啊!”还是没回音。我害怕了,放下他,只见他闭着眼睛,呼吸缓慢,面若金纸。我摇他,他不醒。我彻底恐慌起来,这时候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冷了,解开衣扣,把他的头贴到我累得发汗的胸膛上,或许这一点热量,还有作用。
他好象感觉到了什么,轻轻呢喃了一声,好象是在喊谁的名字。我这时不知怎的,眼泪控制不住了,稀里哗啦地流下来。我绝望地说:“你别睡啊!别睡,你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骆海庭,是你勾引我的。你他妈王八蛋,没良心!你知道吗,我现在爱上你了,爱上你了,你得意了吧!你醒醒啊!我爱你啊,真的爱你…你他妈的不许睡!听见了吗?我爱你!”
我再也抗拒不了心底满溢的恐惧和悲伤,任凭眼泪象短了线的珠子,一大颗一大颗地落下来。
接着我把自己的嘴唇吻向了他已冰冷的双唇,义无反顾,狠命地吻,我想把我身上的生命和热量通过这一吻输送给他,我告诉你了,我是爱你的!他紧闭的双眼和没有温度的面容恍惚中浮现出一丝笑意。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没了声息。
我把骆海庭抱在怀里,抬起头望着天。我从没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害怕和无助,我咬牙切齿地喊道:老天爷,我知道你不欠我李良什么,但我今天要求你,求你让我怀里这个人活!用什么换都行,哪怕是我的命也无所谓!只要你让他活!我不要我这一生一世,爱的人都死在我面前!
“话音刚落,身后车灯闪耀。我猛然回头,竟是凯歌从车里走下来,他用奇怪的眼光看了我们一眼,只说了一声。“上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的眼泪结冰了,冻在眼眶很难受。
“小样,我一看你今天晚上火烧屁股的熊样,就知道你有鬼。你一下楼我就让我的司机跟着你,总算拣回你的狗命!”
我还是抱着骆海庭不放,凯歌回头望了一眼,不再说话。我看得出,他那是苦涩的目光,他是不是觉得我堕落了,在为我惋惜?
洁白的床铺,消毒水的味道,医院。胳膊上的伤比我的胃口恢复的都快,我一口一口地吃着黄文英喂我的米粥,很惬意。
在我的巧言令色摆事实讲道理宣传攻势下,廖爱惠出于对我的感激并慑于黄文英的猜忌,她隐瞒了我和骆海庭的遭遇。
我告诉她我被人抢劫,殴打并刺伤,我楚楚可怜的模样打消了她的怀疑,并且她从不知道我与骆海庭、凯歌的那一档子事。只觉得我平百无辜地遭此劫难,误了考试不说,还被人弄伤,真是倒霉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