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卫团拂晓前抢渡过袁水,除留下五个连担任警戒外,其余和后渡河的人直上南山。他们上到山腰,就来了一个向后转,坐下休息。放眼看去四面八方都是连绵不断起伏的山峦。山峦向远处奔去,轮廓渐渐模糊,绵延到天边则分不清是山影还是浮云了。 过了一会儿,东方泛起了一片稀薄的白影。白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明。随着白影逐渐展开,宁宙的一切,也逐渐展现在眼前。
渡河点附近的狗叫了,接着两岸许多村庄中的狗,也接二连三地疯狂地叫起来。狗吠声结束了神秘而寂静的夜。
狗叫了不久,枪声也从狗先叫的村庄中响起来,和狗叫声一样,两岸好些村庄也接二连三响起枪来。袁水两岸所有的军队和老百姓都惊动了。
山上的人都站起来观察山下的动静,有个人忽然指着渡河点附近一个大村庄叫道:“看!那个村子有个大碉堡。”
大家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刹那间都用同样的口气叫着:“呵!是!离我们过河的地方不远。”
忽然又有一个人指着另一个村庄叫道:“那里也有一个!”
大家又寻找一番,接着你找到这一个,他找到那一个,一时几乎数都数不清楚,好象一群小孩数天上的星星一样。
陈瑞云用望远镜向来路看,有点惊奇地说:“来路上还有不少零零星星的人。”
“是,”身旁的战士回答说,“都是落伍掉队的。”
“侦察班回来没有。”
“没有。他们要等落伍掉队的。”
忽然左前方有人大声叫道:“敌人出来了,敌人出来了!”
这个声音立即传遍了整个队伍,都自动地背好包袱,检查武器,又解下手榴弹。
陈瑞云看到大家都自动作好战斗准备,就没有再说什么。这时,他想到前卫团和纵队部都上了山,想到郭楚松曾吩咐他在后面等人马到齐了就走的指示。现在敌人出来了,打不打呢?他不好决定,就同团政委罗铁生商量。
“打不打?”
“好不好打?”
“我们阵地好得很。”
“可队伍很疲劳。”
“不要紧,刚才睡了一觉。”
“大家想打吗?”
“想打。刚才大家听到敌人来了,都跳起来说:‘老子到门口了,你还来拦路!”
“敌人出来多少还不清楚。”
“我们在山上看得清楚的,多就不打少就打;好打就打不好打就走。”
罗铁生也觉得自己的阵地居高临下,敌人沿山路来追,不好展开,队伍又睡了一下,就同意了陈瑞云的意见,准备杀个回马枪。于是就分别向部队动员,他们把能打的道理简单地讲了一下。本来战士们对于敌人已经恨透了,现在敌人又到苏区门口来截击,心中顿时燃起一把熊熊的怒火。因此,当罗铁生、陈瑞云问他们准备好了没有的时候,他们响亮地回答:“准备好了!”
从萍乡方面出来的国民党军队,是先一天黄昏从长沙调来堵截罗霄纵队的。这个军队名义上不是正规军,实际上是正规军,而且是装备很齐全的正规军,何键所以没有给它以正规军的名义,是因为蒋介石不给名义来限制他。可是,你尽可以不给他名义,何键还是可以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何键把这支军队放在长沙作机动,罗霄纵队快渡袁水之前,他们接统帅命令,由段栋梁直接指挥。命令才到一天,段栋梁的命令就来了,要他们立即赶到袁水上游,协同他从禾水派来的一个旅,堵截红军南渡。他们到目的地后,看到罗霄纵队还远在北面;罗霄纵队的前进方向又有强大的友军堵截,根本没预料到红军会在拂晓之前到达袁水,更没有想到会从袁水上游两个大镇之间狭窄地带中通过。直到拂晓听到袁水两岸有枪声,才知道红军已经到了。可是他们还想来个补救,立即由东西南三面,沿袁水北岸的马路向红军合击。快要接近红军时,见到昨夜派出的通信汽车,残破不堪地躺在道旁,几具穿白军军装的死尸,横陈在它的周围,可见红军大队已经渡过袁水上南山了,他们仇上加仇,立即从马路上展开向红军进攻,于是人声、马声、枪声、炮声,惊天动地。
可是,红军阵地上不仅没有枪声,也没有人声。
国民党军队一步一步前进,冲到半山腰时,忽然,在他左翼的后方响起了枪声。他们受到袭击,一时进退两难。
但他们看到响枪的方向,并不是红军的来路,同时子弹稀薄,估计是地主武装误会,于是一面高举白旗,表明是国民党军队,一面继续向山上进攻。
陈瑞云这时和其他红军战士一样,听到敌人的后面响枪也很奇怪。他们估计,一是敌人自己误会;一是某个部队夜行军失了联络,走错方向。但不管怎样,对他们反击敌人,总是有利的,于是发出反击的信号。
枪声浓密地响了一阵,凹地和草叶灌木中就钻出好多红军,全线都冲下去,国民党军队被红军突然恶杀了一场,夹起尾巴滚下去了。红军一直追到马路上,国民党军队拼命向来路跑,腿不快的统统做了俘虏。
陈瑞云很快到了马路上,他见到配合他们夹击敌人的是个穿杂色衣服小队,头一个背的驳壳枪,还带了红军战斗旗,他高兴地举起手来叫道;“同志们,你们是哪里的游击队?”
带战斗旗的回答说;“我们不是游击队,是罗霄纵队的!”
“是罗霄纵队?你们是哪个团的?”
“哪个团的都有。”
“你们是失联络的吗?”
“是。”
“什么地方失联络的?”
“过修河以后失联络的。”
“啊呀!”陈瑞云叫了一声:“快一个月了。”
“参谋长,我是桂森!”
陈瑞云已认出走在前头的是桂森。他头发很长,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肩上背着枪,手里握着枪。要不是有枪有红旗,准得以为他是个讨饭的。
桂森啊桂森,你终于回来了!陈瑞云心里说。他朝桂森喊:“你到哪里去了?”
桂森跑过来紧紧握着陈瑞云的手,一时无语。须臾之间,竟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总算找到自己的队伍了……”
陈瑞云问“你是怎么掉队的?”
“那天打仗,我脚痛,又发烧,就掉队了。我坐在路旁休息,天亮后,又来了四五个人,都走不动了,就在路旁小饭铺买饭吃……”
“怎么不早点赶队?”
“怎么赶得上?我们是第二天正午才走到石霖附近,这时武兴的敌人已经到了石霖街,我们没有办法,回头向后跑,在山上躲了两三天,打听石霖敌人走了,才从石霖东面五六里地,半夜过河。以后就跟你们后面走,因为人数太少,有时不敢白天走,这样就赶不上队伍了。。
“他们都是哪个团的?”
“我们是路上东一个西一个凑的。我们开始只有六个人,十多天后,这里碰到一个,那里碰到一个,一共十二人。”
“由谁指挥?”
几个人都指着桂森说;“由他指挥。我们有人认识他是机枪连的排长,他有主意,有胆子,就听他指挥了。”
“你们一路吃什么?还打土豪吗?”
几个人一听都大笑了一阵。笑罢,桂森才说:“打什么土豪!我们人少,多半走小路,晚上住山庄,山沟里哪有土豪?有几个富农就不错了。好在一个月前,每人发了两块零用钱,我们都用钱买。这样七八天,钱快用完了,怎么办呢?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在山庄听老百姓说,有人到圩上买盐,盐价涨了。都在抱怨。我们就向买盐的人调查,圩上有食盐公买处,在街道南头。还有个碉堡,在街道北面小丘上,只有二十多人。两地相距半里多,我们就乘夜去打食盐公买处。离圩三里,兵分两路,一路四人,进到离碉堡二三百米隐伏,另一路九人,直到食盐公买处,规定第一路任务,是在第二路响枪时,就向碉堡打枪,掩护第二路,否则不打。快鸡叫了,两路都按时到达目的地,食盐公买处虽然有两条枪,也睡觉了,我们前后包围,冲进去,只有两个店员和三个警兵,我们搜查,没收了一百五十块钱,立即撤退,转移到另一个山村。从此,我们有钱了,正式选了个供给部长。”说话的指着左手一个人,“就是他。管我们十三个人的供给部长。”
“第一路谁指挥?”
“是他。”指着前面一个人。
“第二路谁指挥?”
说话的指着拿红旗背驳壳枪的说:“是他,是我们总指挥兼任的。”
桂森不好意思了,退后两步。这时,又有人问:
“你们有党员吗?” ’
“有四个。”
“组织了支部没有?”
“组织了。”
“谁当支部书记?”
“也是他。”又指着桂森。
“开过会没有?”
“开过的,我们对行动、给养、纪律都讨论过。”
“你们到过修铜宜奉苏区吗?”
“到了。但到那里以后,听说你们走了,我们就去找县政府,县政府要我们赶队伍。后来听说你们向南走了,我们也就决定回来。有天晚上,我们走到华林西面,在马路上打了一辆汽车,里面有二十多个人,其中有八个保安队,一支驳壳枪,八支步枪,都被我们缴了。我们原来只有七支枪,打了汽车后,增加了八支,每人一支,还多出两支,背不起,就把两支坏点的摔破,扔到河里了。过了锦水,又走了好些天,到昨天才到离这里十三里的山上,天还没有亮,听到河边上响枪。天亮后,接着又响。我们看到这里离苏区不远,估计是红军打敌人,所以向这里来。快到河边,看到马路上从东边来了很多白军,我们就隐蔽起来,后来白军向上进攻,这样我们就肯定山上是自已的人了。”
周围的人都说:“啊,你们真有本事。”
陈瑞云对桂森说:“你快到司令部去一趟,告诉郭司令和黄政委你回来了。”
桂森问:“你说的是黄主任吧?”
“是。他现在是我们纵队政委了。”
他以前也感到杜崇惠看他不那么顺眼,现在由黄晔春当政委,感到高兴,由于刚回来,没有多想那些领导人的事,立即命令队伍集合,上山归队。
当他们上到山顶,遥望巍峨的武功山,蜿蜒起伏,连接九龙山、秋山、禾山,千里烟霞,群峰耸峙,故乡风貌,尽在眼前,精神为之一振,高声地叫道:“同志们,到家啦!”
“胜利地回到苏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