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骁骐进大学的第一年,那叫一个郁闷。无他,与想象中相去甚远矣。热得灰头土脸的九月,进校门后更灰头土脸了几分。陈骁骐以极其厌恶的眼神打量着与复旦清华比狭窄了N…的N次方倍的校门,以及在酷暑中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不拉几缺水过度的雪松,还有很老很旧很矮的教学楼…
以上这些还能忍受,但当他拖着领来的住宿用品--拉拉杂杂一大堆塞在一个巨大的彩条包装袋里--像个逃荒人似的进入阴暗的宿舍楼,上到504号宿舍后,怒火爆发了。
“妈的!那张照片是站在哪儿拍的!”他恨恨的从背包口袋里扯出一张宣传彩页,上面是干净高大白皙…总之几乎是像个帅哥似的教学楼,还有花团锦簇的小花园,环绕绿树的天鹅绒草坪。
“你说那个啊?”有个人从靠窗的上铺探出头来,嘴里衔着一枚钉子“那个大楼是教工住宿楼,在新区那儿,离这远着呢。”
“那花园呢?草坪呢?”“哎呀,拍照片上都是灿烂的。我说兄弟,你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那人从上铺轻松跳下来,手里拿着把羊角锤,随手把钉子拿下来扔到靠窗的桌子上。那桌子是用两张课桌拼成的,极其老旧。
“桂林山水漂亮吧?我去看了后还不是那么回事。宜兴善卷洞漂亮吧?不就两块破石头。这叫入芝兰之室,久而不知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知其臭。”
陈骁骐不敢苟同的听着对方不大恰当的比喻。“好了,自己挑个铺吧,如果相中的铺跟上面贴的名字不合你就把贴条换一换。”
那人又爬上去,开始系帐子“我就是这么干的。”陈骁骐满心不愿的环顾一下与自己卧室相比可称斗室的宿舍,并排两张床对面还有并排两张床,都是上下铺,犹豫了一下,他把东西往地上一放,收拾起靠门那张下铺来。
“建议你选上铺。”那人开始铺席子。新簇簇的竹席散发出甜香。“你选的这张铺,来往人坐的频率最高,床单换得最辛苦。而且上铺又干净又通风灯光又好。”说着指指头顶上那盏日光灯。
“下铺没什么光的,又不能用台灯。”陈骁骐不相信。而且陈骁骐这辈子第一次住校,他不敢睡上铺,因为他睡姿太差怕掉下来。
来之前正好表哥那学校出了点事,就是一女生睡觉的时候从上铺滚了下来(注意,还是有护栏的床),摔成颈椎骨折。
所以他娘三令五申不许他住上铺。本来他娘亲死活也要开着她的大奔驰把他送到宿舍楼下面,最好还要跑到年级办公室跟各个辅导员打好招呼,然后再把他送上五楼亲自帮他挑选铺子并且整理。
但是他想自己都这么大一男子汉了,还要老妈哭哭啼啼送过来,真是窝囊。本来考这学校就够窝囊的了。妈的,被那张宣传单给骗了。“哎呀!”正想着,铺席子的时候手被床板上突起的木刺划了一下,赶紧看,已经微微渗出血来。
“你怎么直接铺席子啊?”那人看不下去的走过来。“这床板很脏的。”说着拿了块抹布在旁边一个盆里过了过水,拧干,开始帮他擦床板。“第一次住校吧?”边擦,边回头笑着说。
“我第一次住校的时候是看着我妈帮我弄东弄西的,可矬了。”大概是看出陈骁骐的尴尬,那人说了这句解围。“好了,席子是擦过的么?”
他问。随手把抹布丢进水里。“应该…”说实话陈骁骐是个生活白痴。那人也不说什么,只笑笑,把学校发的那条草席先垫下头,再审视一番他自带的席子,点点头,哗一声铺开。又拿过学校的蚊帐挂起来。
“啊,我有带帐子…”陈骁骐在行李里开始掏。“哎,别。学校的蚊帐还行,而且等会上微风扇的时候要把蚊帐顶剪个小洞,况且要用五年呢,用完丢了也不可惜,充分利用。”说话间已经麻利的张好蚊帐。
“带微风扇了么?”陈骁骐不知所措的摇头。他本以为这里的宿舍至少会有个电扇,也不奢求能像华政之类的有空调,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光景。
“那你去买一个,我来帮你装。”陈骁骐应着就往门外走。“哎,我没叫你马上去买啊。再说你知道在哪儿买么?”陈骁骐站住,僵硬的转身。这时,刺耳的铃声响了起来。陈骁骐皱着眉头从裤兜里摸出手机。
“宝宝!没事吧?累不累?”娘亲软糯甜腻的声音传过来。“其他行李怎么办?还有那些吃的用的?我等会叫你堂兄送上来?”
“不要,放不下。”他打量了一下,只有一个吊着的搁板以及一个空的大橱,一共要住七个人,没地方放那些鸡毛狗碎。
“宝宝…妈妈整理了好久的,你放在宿舍里一定用得着…”絮絮叨叨“妈妈没想到南京这么热,所以带的都是秋天衣服,等下你跟妈妈出去买点夏装…”
“不要!”“没关系,我帮你放吧,还有床底下。”那人笑吟吟的看着他打电话。陈骁骐就答应了老妈挂了手机。
“恩,谢谢。”他对人家道谢。“不谢…同学嘛…”“恩,我叫陈骁骐。”“上官鹰。”上官鹰伸手来跟他握一握。“你东西什么时候到?帮你整理完了我好去打球。”“打球?打篮球?”
“对啊。”上官鹰说着做个跳投的姿势。“我也去可以吗?”说到篮球,陈骁骐忽然就急切起来。这是他在初中高中期间唯一固执己见的爱好,老妈禁止了多少次也禁不掉的兴趣。
“行!”上官鹰很干脆的应了等堂兄上来把东西放下--总共一个巨型密码行李箱,两个小的密码箱,外加一布包吃的跟日用品。
鞋子没有带几双,老妈说到了再买新的,不然带着辛苦。上官鹰三两下就帮他整理好东西。堂兄拍拍陈骁骐肩膀就回去复命了。“走。”上官鹰一摆手,很豪迈的出了宿舍。“等等…”陈骁骐艰难的从床下的箱子里摸出一个球来。
“不带篮球么?”上官看到他的篮球时眼睛眯了一下。那是个簇新的篮球,是老爸奖励他在年级篮赛里拿冠军买的,Spalding黄牛皮面室内球,七百五十块。“你拿这么好的篮球去擦水泥地?”上官好笑的说。
“啊?不是去体育馆?”“去什么体育馆啊,又没下雨。”上官翻白眼。“宿舍区外面不就是一大片篮球场吗?可以同时打五场比赛的。走吧。把球放好。最好锁起来。”陈骁骐喏喏的把球收好。
“走吧,带上门。钥匙领了么?”“领了。”上官看他关门,没辙的摇头。“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那么贵的球带来干嘛,要是被偷了怎么办?”“再买一个。”陈骁骐诚实的说。
上官继续翻白眼。跟上官下楼的途中遇上很多不认识的人,也都是新生,很多人跟上官打着招呼,陈骁骐辨出那些大都是南京本地的学生。上官本身也是南京人。
“你认识很多人啊?”他问。“啊,对。或者说很多人认识我。”上官随口回答。“喂,你这小子怎么这么蘑菇啊!”一个光着膀子满身是汗的男生抱着个篮球,气喘吁吁的跑到篮球场的围栏边上来喊上官。
“整理床铺。”围栏不是围死的,有好几个通道口,方便学生下课时候从教学楼穿过篮球场回宿舍。上官就从其中之一穿进了球场。
“陈骁骐。还不过来。”进去后上官回头喊。陈骁骐很是吓了一跳。自己的名字突然被陌生的声音喊出来的感觉满奇怪的。但他还是点头答应。
“来了。”上官开始是对陈骁骐的实力抱持怀疑态度的。但当陈骁骐从秦孟手里抄走一个球后他眯起了眼睛。上官不大眯眼睛,但是当他眯眼睛的时候就表示他开始有想法了。秦孟是什么人?秦孟是他从小玩到大的铁哥们儿,从小学五年级就一起学篮球,一直打到高三。
期间两个人一直是一个学校一个班级。连这个医学院,秦孟也是为了能跟他一起打球才报的,不然秦孟早该在美利坚了。秦孟球技如何?初中里还常常打输,到高中时就是与上官双剑合壁无往不利的了。
高考时秦孟加的那二十分还是靠考二级运动员时投的百发百中的三分给加的。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秦孟其实最擅长的不是三分,也不是篮板,而是防守。
这样一个秦孟,居然被这个看起来文弱无力、一望便知养尊处优的新生给抄了球?那边,陈骁骐已经轻松的上篮,球唰一声进了篮框,那声音真让他觉得痛快。
以后,离开了老妈的眼线,就可以无拘无束打球了。前景令人憧憬。“有想法?”秦孟拿过挂在围栏上的T恤胡乱擦了两下脸,看着陈骁骐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的样子,一边问上官。“有想法。”上官承认。
“啊,我们宿舍也有一个,叫颜宇洛的,原来四中的,你有印象吧?”上官点头。
“下午新生见面会,到时候大家碰头。你陪他打吧,我回个家,老妈叫我拿东西。”秦孟拍拍上官肩膀“明天去你家吃饭成吧?让你妈做糖醋排骨,我可馋了好久了。怎么我老妈做的排骨都跟焦碳似的呢?”秦孟不可思议的摇头。
“行了,就知道吃。”上官笑着回他一拳。“记得帮我把球收好!”秦孟走得远了还回头过来喊。上官不耐烦的摆手叫他“挥手自兹去”
“上官,你怎么不过来打球?”陈骁骐停止运球,转身喊着。虽然就这么一会,他已经觉得跟上官是很好的朋友了。就像小鸡出壳,原理是一样的,第一眼认识的人总是让人分外亲切。何况还是这么一个热情友爱的同学。
“来了。”下午是新生见面会,各个大班搞的。所谓大班,就是四个小班拼成的,上官跟陈骁骐以及秦孟都在二大班,上官跟骁骐在六班,秦孟在八班。而整个年级一共有二十五个班,一到十五是临床班,剩下是专科班比如口腔影象精神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