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色并没有跟上来,他被忽然围上来的三四十人困在了中间。殷宸北也没回头,他只是淡淡的吩咐“人交给你们了,弄伤弄残都好,只要别打死了。”
他走上长廊的时候,听后面已经响起了激斗声。叶云色的房间并没有上锁,殷宸北推开去,第一眼,便先到了摆置在卧室里的床,他一阵恍惚,只道看见了微笑着坐在床边的叶云色,但是下一刻,那里只有整洁的床单被褥,和修饰简洁的床头柜。
他慢慢走过去,把手放在床褥上,那柔韧的感觉似乎昨天才刚刚体味到,他拥着叶云色,共同倒在了这里。那时他的睫毛抖动的多么动人,让人几乎忍不住要深深吻住,再不松开。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记忆还能维持多久。他最初的时候也想不明白,那么缜密的计划,在最后一刻为什么还是出了岔子。
警察出现的那一刻,他心里想的不是交待掉了的货物和兄弟,而是离家之前病倒在床上的叶云色…那么苍白的脸色,还有一些没有完全结痂的伤口。
然后他忽然想通了,叶云色决定做一件事的时候,就是不管怎样也要达到目的…真像,他想,这一点上,还真是和我该死的相像。
他在苏进和几个兄弟拼死护送下跳上车逃了回来,一路上他都没说一句话,反而是苏进他们的骂声响彻了天。“一定是他干的!这龟儿子,从一开始就是条子那伙的,他压根就没想过为宸哥卖命!”
“阿进哥,你这么说我信,可是有的人不信啊…到时候咱们都得罪着他和他对着干,回头人家扭扭屁股,不还是爬上老大的床。”“哼,他除了给人家当兔子卖屁股赚钱,还能干什么!”“哟,这话就说错了,他不但会卖屁股,还会卖兄弟,卖老公呢…”
殷宸北坐在最后,脚下的烟蒂已经堆起了一圈。这些话很刺耳,却远远不能够刺心。所以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帮里的元老们还等着他回来后痛骂,他已经带着人赶回了大宅。
有些事情是该做个了解了,当断不断,日后反受其害。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外面始有脚步声,看表,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四十个对付近一个人,居然还打了一个多小时?他拧了拧眉毛,不知是该称赞小叶太厉害,还是他的手下太脓包。叫进手下来问“有什么伤亡?”
手下道:“伤了三十多个,伤筋动骨的,好像都不轻,他自己倒没什么事。”“怎么抓住的?”
“弟兄们没法子了,到最后都动枪了,好几支给顶在脑壳上,他就是神仙也不能再动手了。”“他自己没掏枪?”
“他身上哪有啊,衣服穿的都是贴身的,看也看出来了。何况打了那么长时间,他要动枪早动了。”殷宸北哼了一声,让他们把叶云色带进来。
叶云色的衣服上有明显的褶皱,头发已经乱了,嘴角浸红,但是眼色很平静。
殷宸北和他对视着,他也淡淡看回来,两个人都是不发一言。良久,殷宸北才摆摆手“你们都下去,他留下来。”“宸哥!”手下说“留两个人看着他吧,这小子鬼的很,万一伤了您…”
“我说下去就都下去!”殷宸北脸色一沉,几个手下不敢说话,都退了出去。
叶云色没有被绑,揉揉手腕,微笑着看着殷宸北。藤堂慧慵懒的坐在躺椅上,面前放着高脚杯,和一瓶嫣红色的酒。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睡衣,露出丰腴的曲线和保养得极好的手臂,光线从落地吊灯上华丽洒下,油画一样的美丽。
她用一个优美的手势将酒注入杯子里,淡淡的醇香立刻流入到空气中“真是好酒…”她赞叹着说“适合用来给好戏助兴…”她轻轻按了下手边的遥控器“嘀”
的一声轻响,伴随着一些细小的沙沙声,然后有清楚的对话从里面传出。“坐啊。”
是殷宸北的声音,没有预想中的暴跳如雷,反倒十分的平静。椅子响动,叶云色似乎坐了下来。“开场了…”藤堂喃喃一笑。“知不知道怎么会要人抓你?”
殷宸北淡淡的声音,叶云色微微一笑,回答道:“贝利那批货沉了。”“好厉害,”殷宸北啧啧两声“人还没出家门,事已尽在掌握。”“猜的。”
叶云色说“宸哥一回来脸色就不好,想必出了事心里也很烦燥吧。”
“哈,你倒是了解我。”殷宸北说。叶云色微笑着看着他“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了解你?”
殷宸北轻轻叹口气“我希望你了解我对你的心意,而不是了解用什么样的方法把我出卖给警方。”“对我的心意?”叶云色笑“宸哥对我有什么心意?”
藤堂耐心的听他们的对话,眯起眼睛打量着手里的酒杯。她看酒杯的样子非常专注,专注得仿佛下一秒钟酒水里就会绽出一朵花来。监听器在这时候一片沉默,藤堂轻轻的笑了笑。“这样好的酒,如果不能喝掉它,就要抢在别人面前把它倒掉…”
“就像是爱情,如果你不能战胜他,就不要让他知道你其实已经先陷了进去…”
过了几秒,殷宸北笑了一声,用轻松的语调道“你这个人听话只听一半么,没有听到我另一句?”“哦。”叶云色点点头“你是说出卖?”“你有什么意见?”“那个人不是我。”
叶云色微笑“我并不知道新路线,你知道的,我也没有这个机会。”
殷宸北等着他说下去“我只告诉了她路线有所变动…”“是谁?”“不妨猜猜。”“雪利酒的香味,不管什么时候闻起来,都是馥郁袭人…”
藤堂休憩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只猫,她幽幽叹息着说“可惜一个人喝酒,未免寂寞了些…”殷宸北道:“我听说,其间藤堂那女人来看过你?”“是,她来探病。”
殷宸北不再说话,叶云色微笑的目光在他脸上一划而过,说道:“你很惊讶?”殷宸北淡淡道:“她很聪明,不过,我更想知道理由。”叶云色一笑“有三个。”
“第一,她不希望你的势力再扩大,你知道,藤堂家今不如昔,如果让你把货运走,那从此之后你就要压着他们说话了,这是她,和藤堂正仁都不愿预见的。所以你要的是兴盛,她要的则是持平。”
殷宸北点点头“说下去。”“第二,她希望我和你之间最好有一些矛盾。”
他看着殷宸北轻轻收缩的瞳孔,笑着道:“你不信任我的事通天下皆知,她很希望再添一把柴。”“知道我为什么不信任你?”
殷宸北叠起双腿,往后靠了靠“你人虽然跟在我身边,心思却从没往我这里放一分,你虽然天天在笑着,可是你的笑容里没有一丝是发自内心的。”
“所以,你让阿进用光盘试探我,如果那时候我读出来了,你会怎样?”“楼下一直埋伏了人。”殷宸北笑了笑“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读下去,明明你可以把那个密码破译的。”
叶云色也笑“哪有自己人急于知道自家秘密的,如果我是条子,才会对光碟里的内容感兴趣,可是我不是,所以我没有读。”
殷宸北摇摇头,做出个赞赏的表情,他拿出口袋里的烟来点上“你还说自己不是条子?”“当然不是。”
叶云色回视着他,淡淡的道“我做警察的档案早就削了,户藉也是,现在的我是两年前已经被执刑了枪决的死刑犯。”他轻轻一笑:“而死刑犯,连重生的机会都没有的,又怎么可能再做回警察。”
当当两声,仆人在外面敲门“小姐,明天要出的报样拿到了,要不要给您送进去。”“就放这儿吧。”
藤堂挥了挥手,报纸上还有着未散的油墨香味,最上面的黑体标题写的是:警方于日前破获境内最大贩毒走私案。
下面还有小字报道,因获取重要线报…查封毒品价值近亿…歼灭毒贩百余人…其主要犯罪嫌疑人现逃脱中…“还在脱逃…”
她看了看,纤纤手指轻轻摸上那些字体“宸北,我对你必竟还是好的,不是么?”“没人知道主犯会是你,你还可以继续光鲜的混在旧金山。”
殷宸北沉默了许久,直到手中的烟灰不吸自落,才继续了刚才的话题“还有最后一个原因。”“最后一个…”
叶云色顿了顿“她想看我的牌底,也想知道,你在看过我的牌底后会怎样对付我…”他指了指自己破了的嘴角“就像这样。”
殷宸北的瞳孔收缩了下,他冷笑着说“你还真是心知肚明的给她摆弄啊。”“就算明知道这批货出事会怀疑到你,你也要冒险试一次?”
“你这个人做事果断坚决,也很谨慎,不过你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太骄傲,骄傲得明知我不会放过你还要跟我放手一搏。
我一直很好奇,在你的字典里,莫非从没有失败这两个字,你就那么有信心能打败我?”“我并不只是要打败你。”叶云色吸了口气,淡淡的说:“我想杀了你,并且在你失去一切之后。”
说到那个杀字,他的声音和平常并无二致,甚至还要比他的笑容温柔。殷宸北笑了起来。他看着叶云色平淡若水的面孔,笑着说“你在我身边呆了两年,到底,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我说的很晚么?”
叶云色回他一个笑容“不,不晚。”殷宸北身体前倾,手放在膝盖上“不过我们现在既然谈的是杀人,你可不可以换一个表情,来,我一直很想看你恨一个人时是什么样子?”
“当然是微笑。我的教官曾经告诉我,如果恨一个人,就先要对他微笑,”
叶云色顿了顿“我好像已经微笑了两年。”殷宸北抚掌“你果然是适合做我对手的人,厚积薄发善于忍耐。说说看,你打算怎么杀我?藤堂家,小白,还有这次的货,你一直觉得自己做的不够是不是?”“当然不够。”
叶云色眉头略扬,淡淡的道“至少还要毁了你的帮派,毁了你的周围的人,还有你的前途。”“不愧是我带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