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初二年的晚春。
距离徐若麟北上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这大半年的时间,说长,并不算长,但也不算短。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先说国事。皇帝决意迁都燕京以巩固北防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燕京虽就在那里,传闻经过风水大师考察,皇宫也将在前朝遗留下来的宫室遗迹基础上改造扩建,但这毕竟是项浩大宫城,不可能一蹴而就。所以虽然人人都知道,从计划到真正迁都的那一天还要很久,但富商巨贾闻讯之后,仍是纷纷赶去那里竞相买地,掀起了一股热潮。燕京地价一夜之间暴涨。甚至就连再靠北过去些的关外,此刻还在进行中的那场战事,也丝毫阻挡不了这种热情。
与北宂的战事确实还在继续。徐若麟与他的宿敌,北宂尤烈王各自统帅两支军队,半年前开战后,从一开始的相互试探、拉锯,一直到现在,两军仍在相持。大楚东从滨海,西至陇西,南至南疆,辽阔四境内的百姓们,这段时日里,街头巷尾茶馆酒肆谈论最多的,便是这场关乎大楚国威和北方局势的战事了。
前线的仗还在打,后方不打仗的人,上从皇帝,下到普通百姓,日子还是照旧要过的。
皇宫里,安嫔月初安然诞下一龙子。这是赵琚的第三个儿子。他自然高兴。母凭子贵,次日,安嫔便连跳数级升为贵妃。此前,慧妃、容贵人半年前也相继怀了身孕,如今都大腹便便待产,后宫一派祥和。除去这些,另件大事,便是上个月,十八岁的太子赵无恙大婚,迎娶被宫中女官教导了一年的苏家女儿苏世独,正式成人。然后就在半个月前,赵琚又收到来自北方的最新战报,在经过艰苦的一系列拉锯战后,大楚军队接连取得两场关键战役的胜利,已经将战场推进到了燕然山一带。徐若麟最后在战报中说,倘若不出意外,数月之内,这场战争便会有一个结果了。
徐若麟为人谨慎。在战报中说这样的话,便意味着他对战事的取胜有极大信心。这对赵琚来说,自然是极大的好消息。
后宫和睦,子嗣繁衍,战事也算顺利。按说,现在的他应该松一口气了。但是事实并非如此。赵琚近来一直心事重重。甚至连前线这样的大好消息,都不足以驱散他心中的阴霾——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出了点问题。
去年七月,他在太仓亲送袁迈率船队出洋后,下龙台短暂晕厥,过后便没事了。他自认年富力强,回来后也就没怎么放心上。国事繁忙,要他定夺考虑的地方太多了,他很快便忘记了这事。直到去年底,有一天深夜,他在容贵人处时,忽然再次头痛欲裂。当时惊动皇后,萧荣急召太医院于院使等人前来诊治。众太医围着抱头的皇帝一时束手无策,最后还是于院使以金针刺疗,这才止住了痛。
这一次头痛之症后,便如开了个头,短短不过数月之间,这头痛之症便已经数次发作了。最近的一次,就是半个月前退了早朝,他正与一群大臣在御书房为运河沿岸数省新近爆出的一桩贪墨大案而争辩起来。牵涉官员之多、级别之高,出乎他的想象。一时急怒攻心,再次头痛倒地,最后也是靠于院使的金针才渡了过去。
关于他的病因,太医院众人起先各有说辞,到了现在,渐渐都归结于头风。太医虽含糊其辞,赵琚自己年少时也览阅过医书,知道此症起因不但难定,且没根治之法,只能将养。一旦病痛缠身,短期或许不致致命,长久却极折磨人。倘若病势不加控制,严重时厥死也有可能。
他年少起便胸怀大志,成人后殚精竭虑,终于在壮年之时登上大宝之位,本正是一展宏图之时,不想事情还没做几件,忽然便得知自己患有此种病症,这样的打击,不啻苍鹰折翅,可谓深沉彻底。纵然于院使时时劝导他须得放开胸怀平心静气,以免气血瘀滞加重病症,他又如何能真正想得开,做得到?
皇宫中人,这大半年里各自有喜有悲,魏国公府的人事自然也有巨大变化。
去年秋,徐若麟离开两个月后,初念安然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儿。果儿被准许入房去探望自己新得的弟弟时,见他白白胖胖,被裹在襁褓里,闭着眼睛只顾津津有味地吸吮塞入自己小嘴里的一只紧握小拳头,吱吱有声。拿开他拳头,他便不依地蹬腿摇头,十分有趣。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叫他一声“小馋猫”,于是她弟弟便得了个小名叫“喵儿”。
初念初为人母,出了月子,办过满月酒后,亲自照顾儿子。起先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在身边张妈宋氏等人的指导下,渐渐也就上手了。
照料几个月大的孩子本就是件非常辛苦的事儿。自从有了儿子,有关他的一切便几乎耗费去了她全部的精力。哺乳、把尿、给儿子穿衣洗澡,守着他睡醒,她忙得几乎没空去想别的。只在夜深人静,身畔的儿子安静睡去之后,她才会去想远在关外的孩子父亲。
说不担心自然是假。从他离去后的第二天起,她便开始记下他离开的天数。日子就在平淡的忙碌和暗暗的挂念中飞快而过。到现在,儿子已经五个月大,而他离开也整整两百天了。
上个月的时候,母亲王氏曾带给她一封来自表哥王默凤的信。他在信里说,他当初照她所说在燕京暗中买下的房产如今大涨。他只留了最好的几处,剩下的都已脱手,获利丰厚。他的父亲王鄂如今在老家闲适度日,他便也打算外出长旅。离开前,将她所得和几处房契一并交付,往后便再无牵挂了。
徐家虽有国公之爵,但传至如今,和金陵大多数的世家大族一样,数代下来,需要费钱的细目只会多不会少,而进项却有限。也就剩个架子好看了。虽逢年过节有皇家赏赐,大头都是些缎帛实物,真金白银数目却是寥寥。国公府掌家的,一直是廖氏,也就由她自己掌控进出。初念虽不必为公中银钱费心,但自己这个小家里,分流到她手上,能支配的财产更是有限。徐若麟在外虽呼风唤雨是个能干的人,对这些家中银钱之事却没半点概念,更不会利用职权去捞取什么好处。初念手上忽然多了这么一大笔钱,忽然有了一种暴发之感,顿时连底气也觉得足了许多。想到王默凤因了自己之故,甚至不能再入京城一步了,心中十分感动。只是相隔甚远,今生也不知道能否再有机会见面了。只能由衷盼他万事顺意了。
这大半年里,国公府另件需要提到的事,便是三少爷徐邦瑞终于得偿所愿,年初时,娶了司家二房的初音。
廖氏原本打定主意,便是为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也不会应下这门亲事的。又想着儿子素来心性不定,过些时日,想必便会淡了念头。不想徐邦瑞竟矢志不改,着了魔般地一心要娶初音。翘家、央求、发誓,在廖氏跟前耍尽了法宝,一拖就拖了一年多。然后到了去年年底,也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消息,说司家就要把初音许配给鸿胪寺一官员家的儿子。徐邦瑞闻讯,急红了眼,跟廖氏大吵大闹,甚至操刀要抹自己脖子。闹到最后,做母亲的终究还是犟不过自己唯一的儿子,无奈只好应了下来,拉下老脸去求了司国太,让她先给司家人传个意思,跟着遣了媒人上门,两家订下了亲事,二月的时候,终于把婚事办了。
初念从前还在娘家时,与这个堂妹几乎没什么往来,知道她对自己素有敌意,现在成了妯娌,面上对她自然客客气气,关起门后便无来往。倒是初音,大约出嫁前受过教,一开始时颇有新妇模样。小夫妻关起门背地里如何不知道,在人前对廖氏却是侍奉周到,早晚请安一样不落。
廖氏虽不喜这个同样出自司家的儿媳妇,但比起初念,初音又大不一样了。一来,她与初念隔了房,二来,毕竟是自己亲儿子的媳妇。一开始摆了些天的脸色后,见她对自己恭恭敬敬的,儿子也似乎真的收起了心,不再三天两头地往外跑。然后没两个月,得知她有了身孕,渐渐也就有些满意了。
表面看来,这一家人算是相安无事。尤其对与初念来说,倘若徐若麟能早日凯旋,一家人得以团聚,她对自己目前的日子,真的是再无别求了。
入了五月。这一天,赵琚再次收到了来自北方的战报。
这应该算是一封捷报。发报的人,不是徐若麟,而是徐若麟的一位副将。
捷报中说,月初的时候,一直相持于燕然山侧的两军终于有了新的动作。徐若麟布阵,诱敌深入,最后一场大战,歼对方主力,擒十数名敌方重要将领,数万兵卒投降,剩余残兵逃向北宂。大楚军队趁胜追击,连夺北宂七八个要塞,北宂皇帝派人议和,请求停战。
这本是个大好消息。但是跟着,却有一条坏消息。
在燕然山的最后那场大战中,大楚军队虽大获全胜,但主帅徐若麟却与北宂尤烈王一道失踪。战役过后,黄裳等人清理战场,派人在附近搜索了几天几夜。方圆数百里,唯见茫茫戈壁荒原,始终没有他的下落。
战报中没有明说,但是谁都知道,这是凶多吉少的意思。
赵琚乍听这个消息的时候,震惊可想而知。当即回函,下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徐若麟。
半个月后,当他收到了关于寻找无果的第六封快报时,他开始渐渐有了新的考虑。
他派了能言善辩的礼部尚书组成一个谈判团前往燕京,主持与北宂的议和事宜。而同时,徐若麟失踪的消息也传了开来。
赵琚也不十分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他确实留意过萧荣对此的反应,特意亲口告诉她此事。当时她听到这消息时,露出了惊忧之色。但后来便一直颇冷淡,并未朝他过多打听,也没什么别的举动。
赵琚对萧荣的反应还算满意。但是太子赵无恙,有一天却真的惹恼了他。他当着自己的面,目中蕴泪地请求让他过去,说他要亲自带人去找徐若麟。
赵琚知道自己不该对此感到不快。于情于理,太子这时候有这样的请求,完全可算正当。毕竟,徐若麟是他的师傅,曾数度救他于危难之中。但是赵琚却仿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看着自己这个儿子。
他将来是要接替自己这个皇位的。他现在站起来,已经和自己一样高了。朝中有一帮对他十分看重的臣子。徐若麟是他的重要依仗。现在,徐若麟出事了,生死不明,他便这样跪在自己跟前,口口声声说要过去把他找回来……
他木然地盯着这个儿子时,脑子里忽然闪出前些时日发生的一件事。他为了减轻头痛发作时的痛苦,照了身边一个太监的话,偷偷出宫去寻访一个很有名的据说有异能的道士。那个道士在详细问过他与太子的生辰八字后,推演了一番卦象,最后对他说,太子与他命理冲克,这说不定便是他壮年便染顽病的起因。
他本来从来不信这些的。之所以会过来,多少也是存了病急乱投医的念头。当时闻言大怒,厉声呵斥了那个道士后便拂袖而去。但是现在,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想到那个道士的话,心情忽然极端恶劣,几乎连想都没想,便厉声呵斥道:“你乃一国太子,如何能随意离京?你怕再无依仗,这才苦苦求朕,想要去将他找回,是也不是?”
赵无恙惊呆了,怔怔望着座上的父皇。赵琚话刚出口,也意识到不妥,缓了下脸色,道:“无恙,朕明白的你的心情。朕也与你一样。只是你身为太子,确实不宜离京。朕已经下令,派人一定要找到徐卿,不惜代价!你放心。”
赵无恙慢慢低下头去,朝皇帝磕了个头,恭恭敬敬地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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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夸张地说,徐若麟的死活,绝对能影响现在朝廷如今的平衡局面。所以他失踪的消息,近来自然也成了朝中大臣们议论的焦点。外人尚且如此,何况首当其冲的魏国公徐家?连徐耀祖都闻讯赶了回来面圣,自请奔赴他的失踪之地寻找。自然被赵琚好生安抚了一番,说派人在尽力搜寻,让他不必过去,安心等着消息便是。
喵儿出生办满月酒的时候,徐耀祖这个祖父并没有回来。但是这一次,他破天荒地亲自去看了他,甚至小心翼翼地抱了下他,然后对着初念说道:“老大媳妇儿,是我没用——若麟出事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却什么都做不了——皇帝说他一直派人在寻找——所以你要安心,在家别胡思乱想,好好照看我孙子,等着若麟回来。”
徐耀祖一走,看着吃饱了坐在那里对着自己依依呀呀在笑的儿子,初念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眼泪顺着面颊慢慢滴落了下来。
从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天起,她便告诉自己,这是个误会。她知道这一场战事,或许真的是他的一个坎。但这一辈子,他不可能真的就这样失踪,甚至像别人暗地议论的那样死去。临走前,他对她说的那些话还历历在耳。他那样的一个人,只要他自己不想,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死去?
昨天,气冲冲的宋氏曾经跑过来,说听见几个婆子在背地里议论,那里是戈壁荒原,野兽出没。这么多人找了这么久,都没大爷的消息,十有八-九想必是没了。她气不过,骂了那几个婆子一顿。
当时初念听了这事,并不怎么难过。因为她一直坚信自己的想法。她知道徐若麟一定会回来的。他现在只是在某个不为人所知的地方而已。但是现在,公公徐耀祖的这一番话,非但没有安慰到她,反而让她感觉到了一种恐惧。
她理解徐耀祖的无奈。皇帝都说了,他对此很是难过,在尽力让人找。你徐家人这时候再跳出来坚持要过去,添乱不说,难道还在质疑皇帝没有尽力?所以他最后只能放弃,只能照皇帝说的那样,回去等着消息便是。
她没去过关外的战场之地。但是徐耀祖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刚才对她说话的时候,面上带着安慰的笑意,但是眼中流露出的那种深深担忧、甚至是绝望之色,却一下便狠狠击中她的心脏,将她心里多日以来好不容易才筑成的那道坚壳一下击裂。
难道这一世,徐若麟真的还是无法逃脱那个前世的诅咒,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叮铃,叮铃……”
儿子左右手腕上各戴了一只用红绳穿着的小银铃,这是满月时按风俗,由外婆王氏亲手给他戴起来的,求的就是平安之意。喵儿正朝她爬过来,银铃便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看了过去,见儿子已经连滚带爬地到了她的身前,伸出白白嫩嫩的小肥手,用力地抓扯她的裙裾。他正朝她笑,露出新长出的两颗小白牙,仿佛想引起她的注意。
她低头亲了下喵儿肉肉的脸颊。
“宝贝儿……你和娘一样,也知道爹爹一定会回来的,所以才笑得这么开心是不是?娘和你一起等。等他回来看到了你,不知道会怎么高兴……”
她抱紧了儿子,在他耳边喃喃说道。
“娘!”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轻呼唤。初念回头,看到果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正站在那里,怔怔望着自己。
“果儿——”
她急忙擦去面上的泪痕。
“娘!”她忽然朝初念扑了过来,紧紧地抱着她,仰头时,眼中也已噙满了泪。
“我爹不会出事的,一定不会的。娘你说是不是?”
喵儿看到姐姐过来,立刻朝她伸手,依依呀呀地回应着她。
初念腾出一只手,把她一起抱在了怀里,笑着用力点头:“一定的!他很快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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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国太在春寒时曾不慎感染了一场风寒,病情好好坏坏,毕竟是年过七十的人了,身子不比从前硬朗,最近几个月一直在调养。这一回,家中出了这样的事,自然瞒不过她,一下便起不了身了。这些天,慎德院一直飘着股浓浓药味。
初念对司国太的感情素来深厚。知道她是因为徐若麟失踪的消息才再次病倒的,心中更是难过。白日里安顿好儿子后,有空便去侍奉在她身边。这天哄着喵儿睡着后,去了司国太处。等她吃了药后沉沉睡去,自己觉到有些胀乳,估计喵儿也快醒了,便起身回去。
喵儿这样大小,学会翻滚坐立没多久,最是好动的时候,一不留神,小家伙自己就会从床上翻滚落地。所以初念出来时,让紫云几个大些的丫头都留在院里照看,身边只跟着小丫头串儿。串儿方才被她打发去煎药的茶水房里帮忙,一时还没回。被金针送至湖心亭旁时,初念叫她回,自己往嘉木院去。
此时正当午后,庭院里少人。主子大都在午觉,下人也各自躲起来阴凉。嘉木院就快到了。初念走过那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假山后忽然窜出来一个人,吓了她一跳。定睛一看,见竟是三爷徐邦瑞。
“嫂子安!”徐邦瑞朝她作揖,“这大中午的,嫂子不在屋里歇着,还在日头下走动做什么?当心晒了。”
年初时他娶了初音,夫妻两个确实蜜里调油了一阵子。只是好景不长,没两个月,徐邦瑞便情松爱弛,故态复萌,又开始出去厮混。没料到初音竟效仿他当初为了娶她而在廖氏面前耍出的手段,关起门时,上吊抹脖子哭闹,百般手段都使了出来,把他治得死死。等到知道有孕,更是拿娇,找茬把徐邦瑞房里生得标致的几个通房丫头都给打发出去配了小厮,只剩一个老实点的香草。香草害怕主母整治,看见徐邦瑞就躲,简直畏如蛇蝎。徐邦瑞这才知道自己娶了只河东狮,偏她在廖氏跟前又装得贤惠,甜言蜜语不断。徐邦瑞后悔不迭,却又无计可施。刚刚便是趁了初音午觉,找到廖氏去诉苦。不想嘴巴刚张开,就被廖氏给呸了回来,痛骂道:“你个不长进的东西!当初是你要死要活定要娶的。如今娶了过来还没捂热,你又想做什么?她如今有了身孕,你给我小心着些,要是有个闪失,我饶不了你!”
徐邦瑞被廖氏骂了出来,心中沮丧,怏怏往自己院里去的时候,正看到初念过来。
他早就留意到了,这个嫂子自生了儿子后,姿色更加撩人。想起最近的传闻,心中一动,忍不住便跟过去,见四下无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初念见他冷不丁冒出来,一双眼睛只盯着自己的胸口,忍住心中的厌恶,淡淡叫了声“三弟”便要过去。不想他竟伸出了手,拦住她去路,一本正经地道:“嫂子,大哥的事,我心里真是不好受。唉,我侄儿还这么小,真是可怜……嫂子,你可要节哀……”
初念心中恼恨,哼了一声,只冷冷道:“我要过去,你让下路。”
徐邦瑞怔怔盯着初念。隔得近,甚至仿佛能闻到她身上散出的那种淡淡乳香,顿时心旌动摇,猛地朝她扑了过去,道:“我的亲亲嫂子哎,我早就喜欢你了,反正大哥也没了,你就从了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初念大惊失色。没想到徐邦瑞竟色胆包天到了这样的地步,急忙后退,怒道:“老三!你再敢对我无礼,等果儿他爹回来,你知道他的手段!”
徐邦瑞见她变色,用徐若麟来威吓自己,微微一个迟疑,停下了脚步。
本来,他确实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最多也就意淫下而已。在这个家里,他唯一惧怕的人便是徐若麟了。只是如今在他看来,徐若麟十有□已经没了,胆气自然大壮。此刻盯着初念再看,见她露在外的肌肤在阳光照耀下如同瓷玉,脸颊因了愤怒微泛红晕,鼻尖沁出层晶莹细汗,身上的那种乳香味似乎更浓郁了。愈发被挑得口干舌燥。
这样的美人,倘若能叫他得手,便是死也甘心。注意打定,不但不退,反倒朝她逼得更近,笑道:“嫂子,你就别哄自己了。谁不知道我大哥已经没了!那种地方,我也听说过,戈壁荒漠没有人烟的,一旦落单,绝无生还可能。否则皇上派那么多人去找。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半点消息?你就死了心,从了我吧!我会好好疼惜的……”说着人已经扑了过去,一把将她搂住,低头便要亲她脸,嘴里亲嫂子胡乱地叫。
初念大怒,狠狠一把推开他。
徐邦瑞意乱情迷间没提防,初念又是用尽全力,这一推,不但推开了徐邦瑞,他收不住脚,连着噔噔后退数步,整个人仰面摔到了地上,后脑勺磕在了路边一块假山凸出的棱角上。
“哎哟——”
徐邦瑞痛叫一声。捂住自己的后脑勺,摊开手一看,手心有点红,原来是磕破了头皮出了血。
“这是干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惊叫。初念回头,看见初音正被两个丫头扶着过来,等看到徐邦瑞摔倒在地,后脑勺出了血,尖叫一声,一把甩开丫头,飞快便扑到了他边上,拿帕子一边捂他头,一边扭头,恼怒地盯着初念质问道:“他怎么了你,你竟对他下这样的狠手!”
初念冷冷道:“你自己问他。”
初音看向徐邦瑞,“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徐邦瑞没想到初音这时候会出现在这里,又惊又怕,哪里敢说实话,结结巴巴道:“你……你不是在睡吗?怎么出来了。”
初音道:“我醒来不见了你,便出来逛逛。刚到这里,便看到她推你在地!到底怎么回事!”
徐邦瑞偷眼看了下初念,见她冷笑看着自己,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干脆捂住头闭上眼睛哎哟个不停,“疼死我了……我要死了……”
初音当初看中徐邦瑞的皮相和家世,用尽心机勾住了他的心。嫁过来虽才几个月,却也知道他生性风流。这个来历可疑的的堂姐,美貌不可方物。莫非方才那一幕,竟是自己丈夫意欲不轨所致?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心中又气又恨。又怕被下人看出来了传出去丢自己的脸,也不敢当着人的面再闹了。只恨恨盯了初念一眼,叫了丫头来扶起丈夫,正要送回去包扎,此时廖氏和沈婆子已经得了丫头的传讯,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一看到徐邦瑞的样子,廖氏脸色大变,叫了声皇天,一下便扑到了儿子身边追问究竟。沈婆子更是大惊小怪,连声嚷道:“哪个把三爷害成这样子的?纠了出来,别想好过!!”
“小三儿!到底怎么回事!”
廖氏见儿子后脑的伤口不算很严重,血好像已经止住了,松了口气,厌恶地看了眼初念,对着徐邦瑞问道。
徐邦瑞哪里敢说实话。只低着头含糊其词地道:“没什么……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胡说!三爷你这么大的人,好好的会自己跌跤跌成这个样子?”
沈婆子表示不信。
初念冷眼看了片刻,不想再在此停留,转身正要离去,初音忽然开口道:“三爷是被大嫂推了一把,才摔破了头的。”
沈婆子的一双三角眼立刻盯着初念,目光阴沉。
廖氏眉头一下也皱得紧紧。想了下,冷冷问道:“老大家的,老三媳妇有没冤枉你?”
初念见走不了了,便停下脚步,道:“是我推了他一把。没错。”
沈婆子夸张地啊了一声,廖氏面上怒意顿生,却没开口,只看了沈婆子一眼。沈婆子便道:“大少奶奶,这便是你不对了。三爷好好的,平日对你也是礼敬有加。你是他长嫂。不知爱护,反倒推他摔跤,害他这样跌破了头,这仿佛有些不妥吧?”
路上两边下人越聚越多,表情各异地盯着中间的一家主人,鸦雀无声。
初念看向初音。见她紧紧抿着嘴,抬着下巴望着自己,目光中分明是挑衅的意思。她也明白她忽然把自己推出来的意图。人确实是她推的。但是无论如何,她也不会真的说出徐邦瑞调戏她在先的事。
她应该就是吃定了这一点,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
初念暗暗吸了口气,平定了下自己此刻有些紊乱的心绪。
她其实早就感觉出来了。
离徐若麟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始终没有新消息。他就如同一块沉水的石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徐家上下之人,从一开始听到这消息时的震惊不安,渐渐到了现在,情况开始有所变化了——除了嘉木院里的主仆度日如年外,别人开始微妙反应了。最明显的便是沈婆子。她一改先前的恭敬模样,现在看到自己时,头都抬高了不少。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恐怕就只想着让自己当众出丑了。
倒也是,从前她有徐若麟护着,她们忌惮他,所以一直隐忍。现在这个男人生死未卜。不,或者应该说,在她们眼中,他已经是死人了,就差皇帝下一道身后嘉奖令。这种时候不给自己点颜色瞧瞧,还等什么时候?
她盯着徐邦瑞,淡淡道:“三爷,沈妈妈问我如何把你推倒在地。我记性差,一时忘了,你自己说吧。”
徐邦瑞没想到她一下又把球踢给了自己,面红耳赤说不出来。廖氏气得拍了他胳膊一下,“你倒是给我说清楚!”
初音哼了声,忽然道:“我知道。方才嫂子和三爷相遇在此。三爷出于好心,劝慰了嫂子几句,让她节哀。不想嫂子竟忽然变脸,骂他咒大爷,还动手推他在地!”一边说着,暗中使劲掐下徐邦瑞腿上的肉。
徐邦瑞被提醒,如逢大赦,急忙点头道:“是,是……大哥死了,我怕嫂子难过,路上遇到,这才劝慰她几句。不想她竟变脸,骂我咒他,还推我在地……哎哟,我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可疼死我了……”
初念绷着脸,死死盯着徐邦瑞,忽然打断了他话,寒声道:“你再给我说一句试试?”
徐邦瑞印象中,这个嫂子向来温吞软和,此刻见她这样盯着自己,心里忽然一阵发毛。只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呢,便硬着头皮嚷道:“我说得没错啊!大哥就是死了……”
他话还没说完,“啪”,清脆响亮的一声,初念已经扬起了胳膊,顺手便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这一下扇得不轻,登时在他一边脸上留下了五个清晰指印,扇得他把头都歪到了一边去。
边上的人都惊呆了,连廖氏沈婆子也瞪大了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打我!”徐邦瑞捂住脸,骇然望着初念,一脸的不可置信,然后扭向廖氏,“娘,她打我!”
“这是给你的教训!让你知道话不能乱说!”初念面不改色,对上廖氏阴沉的目光,然后看回徐邦瑞,冷冷道:“我家大爷还好好的。你是他的弟弟,竟敢当着我这个嫂子的面这样诅咒他!我不打你打谁?”
“你……”
徐邦瑞脸色忽红忽白,说不出话了。
初音扑了过来,拉下徐邦瑞捂住脸的手,心疼地左看右看,“娘,您瞧瞧——,三爷的头破了不说,还凭空遭了一巴掌,半边脸都肿了……娘你都舍不得打吧……”
“哎哟我的太太——”沈婆子忽然叫了起来,“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太太!您再这样心慈手软不管管,真要被人蹬鼻子上脸,欺负到没边儿了!这嫂子竟打起了小叔子!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哪家养出的女儿会做出这样的事……”
“够了!”
初念打断沈婆子,朝她走近,停在她对面,两人终于四目相对之时,她朝她淡淡笑了下。
“沈妈妈,大爷敬你是太太身边的老人,所以处处给你全脸面,为的就是全了太太的脸面。夫唱妇随,我自然也跟他一样。只是人也须得有自知之明。唯恐不乱,煽风点火,这样的事做多了,小心有一天引火烧身!”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生平做事全凭良心,堂堂正正,你吓不到我!”
沈婆子的三角眼瞪得溜圆,把干瘪的胸脯拍得蹦蹦地响。
初念冷笑了下,俯到她耳边,压低声道:“小人得志,说的就是这时候的你!只是我告诉你,世事难料,谁敢保证大爷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别欺人太甚,留条路日后才好走路。你年纪一大把了,这话总不用我教你吧?”
她声音虽压低了些,只近旁的廖氏却也听得清清楚楚,脸色愈发难看了。
初念没理睬廖氏,只是往后退了一步,目光扫过一圈边上的丫头和婆子们,厉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才过去了几天而已!大爷是什么人,你们想必都清楚!厉害轻重,自己也要掂量掂量。都在同个门下进出,此刻当做的,应是安静等消息,盼着大爷的好才对!往后谁要再敢再在背后非议,散布大爷没了的谣言,被我再晓得的话,管你有多大的脸面,也休怪我不留情面!”
众人见大奶奶今日突然发狠,不但和沈婆子较上了劲,甚至连三爷也吃了她结结实实一巴掌,偏那三爷还被打得蔫头蔫脑没有丝毫脾气,连太太到了最后也一语不发,哪里还敢再多心?纷纷应是。
初念这才缓了脸色,看向廖氏,道:“太太,方才我一时冒失,竟打了三弟一巴掌。虽则三弟口没遮掩的,细想也是不妥。这就给太太陪个不是。倘若还不够,等大爷回来了,我跟大爷说,到时再一道向太太负荆。”
廖氏僵着脸动弹不得。初念不再停留,转身便往嘉木院去。路上的丫头婆子立刻纷纷让路,刚闻讯也赶了过来的紫云素云和果儿等人都跟了上去,簇拥着她回去。
进了嘉木院的门,果儿便抱住了她腿,仰脸望着她道:“娘,刚才我都看到。你真棒。我也再不哭了。我爹一定很快就会回来的!”
初念摸了下她的头发,点头道:“这样就对了。娘告诉你,你爹他是很快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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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一定能等到他的。”
“明天,真的一定能等到他……”
每天夜幕降临,当身畔一切被无尽黑暗吞没的时候,初念总是在这样的念头中默默祈祷,期盼天再次亮后,自己的盼望就能成真。
日子一天天过去,皇帝派去寻找的人始终没传来什么好消息。徐若麟就像一滴日光下的水珠,彻底蒸发得无影无影。
“明天,就在明天,他一定会回来的。他绝不会就这样抛下我的!”
这样的念头愈发强烈了。强烈到她自己也开始觉得有些不对。仿佛已经到了病态的执着程度。但是她不容许自己失去信心,哪怕是一点点,也绝不容许。
再一个月过去了。
自从发生她掌掴徐邦瑞的事情后,国公府着实安静了一阵子。但是随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现在,连果儿也渐渐变得再次沉默,躲在自己屋子里不肯出来了。而嘉木院里的人,更是小心翼翼,连走路都不敢大声,唯恐惊到了女主人,将她从自己的梦中惊醒。
这一天,宫里来了个人,皇后萧荣。
萧荣是来探望司国太的。她离去时,徐家人送至大门外。她在登上凤辇前,到了初念的面前,凝视着她,握住她的手,微笑着附耳道:“丫头,哪怕别人已经放弃了寻找,或者盼着他不要回来,我也和你一样,相信他一定会回的。咱们需要做的,就是安静地等着他给咱们带来的惊喜。他就是那样的人!”
有段时日没见皇后了。初念看得出来,她的气色并不太好。但是这一刻,她握住自己的那双手,力道却坚实无比,犹如男子。
她忽然有些明白她今天为什么要亲自过来探望国太了。
就在昨天,传来了一个消息,在经历过数月的搜寻无果后,皇帝开始考虑撤回人手了。或许很快,接下来的等待她的,就是来自朝廷的抚恤封赏了——她的丈夫曾为这个国家立下过旁人无法企及的功勋,最后却丢了自己的命。于情于理,都该让世人铭记。
“是的,皇后娘娘。”
初念在身后徐家人的目光注视之下,将肩背挺得笔直,对上了萧荣的目光,同样微笑着回应道:“您说得对。他最擅长的,就是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萧荣微微点头。松开了她的手,转身上了凤辇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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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窗开着,初夏午后温暖的风轻轻地吹拂而进,扑打着垂在门上的竹帘子,和着喵儿腕上的银铃,发出轻微而悦耳的响声。
萧荣离开后,初念抱了喵儿,到了司国太的屋里。
她最近的精力越发不济了。有时候甚至昏睡一天,仿佛就此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但是初念发现,有喵儿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的精神总会显得好些。所以最近,她经常抱着喵儿过来陪她。有时候陪到她睡去,喵儿也在她怀里睡去。她便安静坐在这间有些年头的屋里,一坐便是一个下午。
老太太此刻看起来半睡半醒。初念正要蹑手蹑脚离开,见她忽然睁开了眼,对着自己道:“我不想睡。你过来,陪我说说话。”
初念到了她近旁,抱着怀里的喵儿,指着床上的人,轻声道:“喵儿,你的太祖母……叫一声太祖母听听……”
司国太面带微笑,凝视着喵儿,目光中满是慈爱,低声道:“我活到这岁数,享了这世上所有的福气,还见着了我的重孙,就这样走了,也算没有遗憾了。”
初念一怔,随即忍住心中涌出的伤感,道:“您要长命百岁,还要活到看喵儿长大成亲,给您生出个玄孙。”
司国太笑道:“做人哪能这么贪心。前辈子积了什么德,这辈子就享什么福。我已经满足了……”她长长叹了口气,“唯一心愿,就是在闭眼之前能看到你男人回来,如此我便放心了……”
初念喉咙一阵哽咽。“他会回来的,很快会回来的。”
司国太看着她,“傻孩子,他自然会回来的。我的这个孙子,从他七岁时第一次被带到我跟前开始,我就知道他和旁人不一样。他怎么可能就这样没了?”
初念的泪珠倏然夺眶而出。在这个快到走到生命尽头的老太太面前,她觉得自己完全不必假装坚强。
这么久,她想哭,一直很想哭。却一直忍着,忍得很辛苦。
她怀中的喵儿像是感染到了她的情绪,忽然哇哇地哭了起来。
外头的乳母听见哭声,急忙进来。抱了喵儿出去。
初念跪在了她的床侧,握住她的手:“祖母,我是初念。您一直都知道,却没有怪罪我,是不是?”
老太太叹了口气,“怪你做什么……要怪,就怪我自己的孙子……”
初念再也忍不住,趴在她身边,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那样低声哭了出来。等她终于哭够了,抬头看向司国太时,见她望着自己似乎有话要说。
“祖母,您想说什么?”
老太太再次叹了口气,“祖母想求你一件事。”
初念一惊,急忙摇头道:“您说就是。我一定会应下。”
司国太微微一笑,终于慢慢道:“丫头……我晓得前次那件事了。你打了你三弟一耳光。你打得没错。他确实欠教训,就该这样……咱们徐家,到了这两代,或许是我的孽,男人里没一个有德行的……我求你一件事。日后倘若他们再做了亏欠你们的事,若是能够,你叫你男人手下留情着些……”
她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初年急忙揉她胸口。等她缓了些,听见她又道:“我也晓得这是不情之请。只是你们都姓徐。哪怕到了最后,有人自作孽不可活,我也宁愿他是被天所收……”
“祖母,我答应你。”
初念泪如雨下。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司国太伸手,轻轻抚摸了下她的手,喃喃道,“你会有好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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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深夜了,喵儿也早睡了过去。初念却仍在黑暗里睁着眼。视线里一片空洞,什么也没有。
从国太那里回来后,这一个晚上,她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果儿、萧荣、祖母,她们都说你会回来,可你在哪里?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是杳无音讯?
徐若麟,你到底在哪里?我该怎么办?
初念质问着那个她想象中的人。面上一片潮湿泪痕。
她终于觉得累了。心力交瘁的那种累。她闭上了眼睛,好像来到了一处山前,那里,远处寺院晚钟随风声声,头顶有雁群掠过,芙蓉开得正漫,而面前的那座古塔,荒败却从容。
恍恍惚惚地,她想了起来,她曾和那个人一起,在塔顶孔窗中照进的夕阳里许下过一个誓愿。她记得他当时还问过她,许的是什么愿。她怕说出来不灵,所以没有告诉他。
是神佛嫌弃她当时诚心不够,所以才闭耳不听她那么郑重许下的心愿吗?
她从梦境中睁开眼时,发现天已经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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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白天来临。
过了晌午,有个男人等在离魏国公府不远的一处僻静巷角里。他头上压了顶夏日街头巷尾寻常可见的帷笠,人看起来又黑又瘦,双眼却明亮而锐利。他一动不动,神情里却带了丝遮掩不住的激动和期盼。
很快,刚才被他遣去送信的人回来了,身后跟着徐家的二管家周平安。周平安一看到这男人,激动得老泪纵横,差点没跪下来,失声道:“大爷!你真的回来了!”
这男人正是徐若麟。他一把扶住周平安。
“大爷,你回来就好!”周平安抹了把眼睛,絮絮叨叨道,“你一走大半年,大奶奶替你生了个胖小子,我只远远见过几眼,听说可招人喜欢了。大家都盼着你能早些回。后来听说你失踪了,你不晓得,大奶奶……”
“她怎么样了?可都好?你儿子周志呢?我叫他带的信,传给她了没?”徐若麟打断他的话,问了自己最想问的。
周平安摇了摇头。
“大爷,都到家了,你不进去,还带信做什么……”
他忽然想了起来,这位主人做事向来出人意表,既然这样,必定是有他的缘故。急忙改口道:“大奶奶不在。我儿子也不在。今日一大早,她便叫他备车,说是要出城去拜佛许愿,到此刻还没回。”
徐若麟一怔。
“就她一人?”
“是。就只叫我儿子赶车送她。连个丫头也没带。”
“去了哪个寺庙?”
周平安茫然摇头:“不晓得。她没说。”
徐若麟沉吟了下,吩咐道:“我知道了。你这就回去吧。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已经回来的消息。记住了吗?”
周平安不解,却也急忙应下,急匆匆离去。
“大人?接下来做什么?”
黄裳看向他,问了一声。
接下来做什么?
他知道她一定是为了自己才去拜佛许愿的。现在,还有什么比去尽快见到她,让她知道他还活着更重要的事?
他甚至根本等不及就在这里守着她归来。只想立刻奔到她面前,让她知道他已经回来了。
但是,城外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有香火旺盛的寺庙,她到底会去哪个地方
护国寺?落霞寺?大元寺?还是……碧云寺?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最有可能的地方。血液瞬间升温,在他的身体里激荡开来。
“你知会杨誉他们,一起到老地方等我消息!我先去了!”
他匆匆吩咐了一声,立刻便往城北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