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山伯府出来,已经入了夜。
回府的路上,苏珑见阑之懒懒的,不说话,便悄悄问苏琮:“我们这次回去,不会被罚的吧。”
“罚应该不至于,但以祖父的性子。肯定得教几句。”苏琮是做好准备了的。
这次听四妹妹的话,气也出了,事也解决了,锅都甩干净了,伯府也没怪罪。最多念叨几句,算不了大事。
但苏珑有些担忧,今天她参与的事情,是她之前十几岁都里想都没想过的。
果然,进了府,三人就被苏衡带去了书房。
这是苏珑第一次进祖父的外书房,虽好奇,可还是强忍着不去看,只低头盯着这自己的鞋尖。
苏琮一脸皮实,被教几句,算个什么事?
苏阑之还是懒懒的,虽说心情没有在伯府时那般沉,但是此时的她真没心情动脑子想什么应对,罚就罚呗。
“说说吧,今日这事是谁的主意?”苏衡开口便问主谋。
“我的。”苏琮理所当然的开口:“我听到大姐姐被打,便忍不着恶气,带了人去的。”
“哦?那我怎么听说,叫人,带刀都是阑之的意思?”
“那是四妹妹怕我吃亏!翁翁,四妹妹就是去看看大姐姐的。本就是这理,我是男儿,去揍那杜衡;四妹妹是女儿家,去看望姐姐。”
“你倒是什么都揽上!你要有这么个脑子,以前也能少挨些打了!”苏衡根本不信。
他这孙子,自然是聪慧的。读书性情都好,就是年纪小,经事儿少。
今天这出,看似冲动却又安排好了退路,将本事内院之事,做成了两家对立之态。因着苏琮被困,自己这个祖父出面上门。之后还当着自己的面牵出杜嘉的病,哪里是他能想出来的。
苏阑之轻叹一声便开了口:“二哥哥,别瞒祖父了。是我的主意。二哥哥就是照做罢了。”
苏衡看着苏阑之冷淡的神色,将原本想说的教戒的话按了下去:“阑之留下,你们都先出去吧。”
苏琮愣了愣,怕祖父怪罪阑之:“翁翁,你罚我吧。是我先要揍那杜嘉的,妹妹也是听的我的……”
“行了,用你在这逞能!都出去!”苏衡轻斥。
苏琮无法,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出了书房。苏珑也是战战兢兢的看看苏阑之,不敢开口,挪着脚步走了。
等人走了,苏衡叫过阑之,让她坐下:“你方回来,多有不惯。家里又是多事之时,怕是没人与你细谈。是我们做长辈的疏忽。”
这话是客套。苏衡除了自己几个嫡子,和琮儿这个嫡孙。哪里和孙女细谈过,多是交与各自母亲教导。
“祖父,您有话就问吧,我自无不如实回话。”苏阑累了,不想和苏衡这人精打机关。
苏衡顿了顿,轻笑道:“呵呵,是累了吧。无事,我们就是说说家常。平日在观内都做些什么功课呢?”
“祖父是想问,我为何知道那些世人不知的事情吧?比如滴血?”
“你很聪慧,从第一日回府我就看出来了。”苏衡目露赞赏:“更难得的,是你很坦诚。”
阑之把玩着手上的檀木珠串:“我有过机缘,一梦千年!”
苏衡闻言,瞋目探首。压低嗓音问:“一梦千年?你知晓过去,未来?”
苏阑之摇头:“祖父说笑了。我哪里能知那些?我梦游之界,非此一方。”
苏衡失望回坐:“哦……那…那方世界是个什么样子的呢?”
“大梦千年,哪里是几句话就能描绘明白的。只是在那里,学会了很多东西罢了。”她需要为自己之后的一些行为打个预防。
“哦…都学了些什么?说来听听?不打紧,就当闲聊。”苏衡不甚在意的问。
“学了什么……比如曾听一说辞,怎么样快速融入一个新团体。”苏阑之知道苏衡想问什么,无非就是自己今日在安山伯府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今日之事,在别人眼中,自己实属多事。自己刚回的府,说是为自己姐姐出头?着实牵强了。
“新团体?你是指苏府吗?这便是你今日插手此事的原因?”苏衡挑眉,这样干脆利落的交谈倒是让他很是觉得有趣。
“是啊。我初回府,人地两生。连丫鬟知道的都比我多。那我自然要尽快适应和融入,和哥哥姐姐们打成一片的好。
有人说,让几个人快速的从陌生到熟悉,消除陌生隔阂,最快的方式,就是一起做一件无关紧要的【坏事】,不论是没被发现成为共同的秘密,还是被抓包了一起被处罚都不打紧,【自己人】这个种子也就能种下就好。”
苏衡点点头,有些欣慰:“你种的很好。可以看出来,琮儿已经很认可你了。”
别问苏衡为什么不生气。他为什么要生气?一个聪明伶俐的孙女想方设法的融入自己的家族,不应该吗?
“今日之事,我看你对那阮娘母子,颇有些心软同情。这是为何?”既然孙女直来直去,自己也没必要绕什么弯。
“我觉得她们罪不至死,觉得你们,也包括我自己,都残忍了些。”苏阑之不想为自己开脱什么。
“一个娼妓罢了,她也是咎由自取,听了有心人蛊惑自寻死路。不用太放心上。你是女子,有些妇人之仁,也算不得什么。今日出府逛了一天,可还称心?”苏衡越发满意了,有奇遇,聪慧,对家族依赖,还易心软。
“嗯…寻了件宝物。也差点就见识了另一份重宝。”
“差些?是没见着?”苏衡挑眉,顺着话口闲聊。
“多宝阁拿了个匣子,说里面装着——夜、明、珠!”苏阑之盯着苏衡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果然,苏衡的眼里飞快闪动着炙热的光:“果真?”
“我们没看。”
“是多宝阁不让你等详观?不应该啊,如果不愿意,何必拿出来。”
“这就要说到,我在梦里学到的另外一个东西了……
祖父,这世上啊,有些光,是能杀人于无形的。”阑之靠近苏衡,轻声低语。
苏衡闻言瞳孔卒然收缩。他又不是苏琮,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什么。
有人要借他的手谋害天家!
可当真是步好棋啊!在他要去青州之际放一手重宝的消息,借由孙儿的嘴让自己知晓。
自己刚一知晓这消息,当下就动了将宝献予天家的念头。
那人是要以自己和天家的情份,在临别送的重礼,又是夜明珠,说不得天家就会近身把玩。
杀人于无形?
“真是险啊…让人防不胜防!”苏衡此事后背微凉,冒了身虚汗。“你很好,你做的,很好!”
他定了定神,再问:“光怎么杀人?”
苏阑之倒是被问的有点傻了,这要怎么和这老爷子解释高动能射线破坏生物化学结构这个问题呢?
“嗯…我不知道祖父有没有听过世上有古怪的地方,类似被诅咒一般。那地方的人寿命不太长,不易有孕,生下的孩子也容易畸形……”放射性矿物,有致命性和非致命性的区别。
致命性不用说,那一片几乎可以说是死地了,哪怕有活物进去,没几天也会多个器官衰竭而亡。
非致命性的在古时候相对就比较难以被发现。可能是某次地壳变化或者什么,让这矿物从深埋的地底被带了上来。
一开始没人发现,然后过了几年或者几十年开始发现村里人的身体不好,容易病亡。也有可能导致生殖器官病变,无法生育,或者产下畸形儿。
一般这样的地方人们会慢慢迁移出去,也有全村病死的。主要看物质的衰变过程和距离等等因素。
听阑之这么问,苏衡回想了一番:“是有。在云州极北处就有这样一个村落。传言那是恶鬼栖身之地,不详。你是说,是因为夜明珠?”
“也不一定是夜明珠。夜明珠这东西分很多种的,有些其实就是莹石。这是一种无害的石头,可以吸收日光储存在其中,到了夜里,转化日光发出幽光,只是这样的光不强,会发亮,但远到不了照明的功能。
而另一种就危险了。它不需要吸收日光,它能通过自身裂变产生能量,也就是自身发光。那光华~才叫夺魂摄魄呢。而但凡是这类矿石,几乎都能杀人于无形。您说的云州那个村落,估计地里就埋了这种旷。”
苏阑之尽自己所能的解释。虽然不能说的很清楚,但是起码能让苏老爷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世间万物真是奇妙绝伦啊……魁丽至宝竟是魔物。”苏衡很是感叹了一番:“那你怎么发现多宝阁的那个一定有问题的?”
“我不能确定。但是………他不该想给我们看的。”苏阑之笑道。
“哈哈…哈…那人是错在,不该把东西递到我们家小狐狸眼前!”苏衡大笑:“好好好,我心甚慰啊…翁翁现在倒是有些后悔没早些接你回来。不过若是早些,怕是又会坏了你的机缘。一切…都是天意!”
“阑儿,那你来说说。这个事情,我该怎么报于天家合适?”这事必须提醒天家,今日自己不送,他日定有人献宝。
阑之沉凝了几息,并没有回答这问题,倒是反问苏衡:“那就要问问祖父,要拿这件事换些什么了?”
苏衡垂下眼帘,盖住了眼底的精光,换什么?是该好好想想。
“天色已晚,今日事都杂在了一块,你定然疲累。先回去安置吧,这事,不急在一时。”苏衡笑道。
阑之从苏衡青琐眉头的神色看来,明白自己这位祖父是要细想了。便起身对着苏衡行了一礼,出了书房。
等在外面的谷雨见姑娘出来,提灯快步迎了来:“姑娘,可有罚?”
阑之摇头,“走罢,我们回去。”
阑之回了大房,见过安氏之后,便回了锦园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