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苏衡出声提醒道。“怎么?”
“啊?哦,无甚。”苏老夫人回过神:“忽有些感慨罢了。”
大夫人安氏垂头轻笑,眼里闪过嘲弄。感概?感慨些什么?感慨自己孙女如今的落魄模样吗?
老夫人身边的陈嬷嬷则轻挥挥手,让一旁侍奉的丫鬟将备好的茶端过来,递入苏阑手中。
“四姑娘,该敬茶了。”
苏阑端起茶碗,跪在备好的软垫上,十足乖巧的给自己的祖父祖母敬茶。
并悄然观察着座上两位老人家的神情。
苏老爷子一派端方,看自己的眼神虽说不上多亲近,但也带着慈意。
苏老夫人则不同,她虽极力在忽略自己,却总忍不住用余光打量自己。
那眼神,明显带着审视。
敬完茶,苏阑起身。本该立在一旁等着长辈告诫的她,忽地出声问道:
“祖母方才,可是看我觉得眼熟?祖母之前去观里看过我?”
苏老夫人端茶的手轻微一颤。不自觉的瞪大了眼睛,瞳孔微缩,背脊僵直。
她抓紧了椅子的扶手,心跳如鼓。不安的抖着声喝道:“我何曾见过你,你莫要胡说!”
这副明显心虚的模样,让苏阑确定,这个苏老太太的确见过她。不对,是见过自己这身皮囊了。
“怕是真的见过了。不过,我和您记忆中的苏阑之该是不一样的吧?”苏阑浅笑妍妍。
苏阑之每天呆在山上,见到的人着实有限。来来回回的就那么些个,记得那叫一个清楚。
她的记忆里对这个苏老夫人是全然没有半分印象,起码近几年可以确定没有见过这人。
可苏老夫人看她的神情绝对不可能是初见,那这苏老夫人是从哪里见过并且认识她的呢?
苏阑不由的升起一个荒唐的猜测………
前世。
呵,自己这是穿越到了别人的重生世界了吗?
怪不得自己一出生就被送走了,想来是为了避什么吧~
不过,自己这身子的原主,前世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或者羞辱门楣的事了?
苏阑脑中闪过一些疑惑,老夫人此时也不由得猜想:
自己这个孙女难道和自己一样得了启示?那她回来干什么?她难道非要叫这个家不得安宁吗?
“我看你怕不是失了心智了。”苏老夫人惊中生怒:“什么见过,什么不一样。善单真人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对着长辈无半点恭顺孝敬,怪不得这时候把你撵回来!”
这话有些重了,苏衡皱眉轻咳:“咳…孩子刚回来,勿要太过苛责。她和我们府里的姑娘们又不一样,不通俗礼。道家讲求洒脱自在,她自然天性未泯。算不得是有意冲撞。”
苏阑听得苏老爷子的话,心中生喜。这奶奶不像个好奶奶,但是这爷爷,显然是个好爷爷啊!
“祖母勿怪。”苏阑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我自婴孩起便被送去斗姆娘娘座前,十几载光阴日日诵经祈福,前几日,倒是有幸得娘娘点化,意外间得了些许机缘。”
说着,眼神有些玩味的看着苏老夫人,试探道:“若是祖母见过我,也无甚稀奇。南柯一梦,我们祖孙再续前缘罢了。”
话毕,整个屋内犹如被什么抽干了空气一般,静寂无声。
大夫人安氏更是抬头瞪眼,有些惊恐的看着座在堂上的老夫人和自己的身边的女儿。
苏老爷子原先有些懒散的神态瞬间崩紧。他目露精光,冷冷的环视了一圈,轻声令道:“都下去。”
一时间,屋里的各色下人像是得了特赦,纷纷退出屋去,也没敢胡乱散去,被陈嬷嬷带到偏房后面的一间杂物间看管了起来。
正房屋内,就剩下苏老爷子两夫妻,安氏,和苏阑之四位主人。
“说说吧,仔仔细细详尽些,我就当听个故事。”
见人都退干净了,苏老爷子沉声问道。
“是啊,母亲。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为了什么?”大夫人安氏也哭着求问。
“哼,问我?你那好女儿,就是个祸根。不知廉耻,无君无父,胆大妄为,累家至极!”苏老夫人开口喝骂:“你们留着她,就是要把苏家往火坑里推。”
苏老夫人声泪俱下的将梦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夫君,我们那几个儿,就活下来一个通儿。你看着长大,寄予厚望的孙子琮儿,生生的被军汉折辱至残,再也拿不起笔来。我们苏府,被祖地临川苏家划出族谱,从此,后人只能为军户,为贱民!
夫君,我乍醒之初,便是这个孽障的降生之时。你素来都不喜我们宣扬鬼神之说,我何敢予你言明。便只能偷着想把她给溺死!”
听到这里的安氏,骇的脸色发白。原来,当初,是要杀了自己这个刚出世的女儿。可阑儿没死,那今后……
苏老夫人继续道:“你和沐儿不舍得这骨血,最后我也就只能把她送走了事。我原也觉着,送走了,去观里,有娘娘看着,孽也该慢慢消了。
哪里知道,滋要是她还活着,那我们苏府就免不了被贬的命运。不过,今生好在她和家里牵连不深,我们苏家也仅是被贬出京,青州也不碍什么,我们这些老货苦些就是了,万幸……于子孙后代无碍。”
听苏老夫人说完,苏衡眉头紧锁,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心中思量:
鬼神之说,不可不信亦不可尽信。他不喜也就是因着那些鬼神之言不可捉摸,易愚人愚己。
自己夫人梦里那段先不提,以现今自家被贬这事来看,怪到阑之头上,有些牵强了。
苏衡很清楚,自己被天家罢相贬黜,是和自己政见不和的严相一党的手笔。
难不成苏阑之死了,那严良生就能和自己冰释前嫌了?
无稽之谈。
但大夫人安氏显然有些听进去了,她不安的瞟着苏阑:这…这可怎么好。我的琮哥儿,以后是不是也还是被……
苏阑听完老夫人的话后,看着身边神情不安,欲言又止的安氏,轻叹一口气:“母亲不用这么看我,我自然是不记得这些的。不过,先不说今时与梦境之差别。就说说梦境之事吧,这里面,疑点颇多!
我乃名门闺秀,却与杨家郎君私相授受,情根深种,偏偏他又有一贵女未婚妻子。而听那柳姑娘的做派,又像是个傲气通情理的飒爽巾帼。
那我就想不明白了,他想退婚,为何不去信与柳家说明?偏偏他就要去请旨,然后把事情弄的满城风雨的。
他是心悦我,还是心怨我?
就当这事是他年轻冲动无心之失,那么后来呢?我自知和亲之事无可回援,想要自尽解脱。可为何不在圣旨下达之前,或者于出塞途中自尽。偏偏要在和亲当日,当着天家和百官的面?
我,当真是自尽?”
苏阑轻声问道。
“这……这…”苏老夫人被问住了。她常在内宅,哪里知道那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
苏衡倒是寻出几分味来。他闭上眼睛叹道:“我苏家和那杨家,怕是入了人的套了。”
“这…会是谁?”
“谁知道呢,那人的目的为何?是意在我苏家?杨家?还是意在皇后,龙种……”苏衡喃喃自问。
一时间,屋内又变的静寂沉闷。
苏阑移步窗边,打开了窗格,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内院,再抬头看天上云卷云舒。
而后,回身笑着缓缓说道:“显然不会是我们苏家。因为我们现在,已经被贬了。看来是有人不想我们参与进他们的布局。青州,听说是个好地方。”
苏衡睁开眼睛:“是啊,现在,苏家应该是在棋局之外。但为了以防万一,有些事还是要先行安排为好。”
“苏忠!”苏衡起身来到苏阑之身边,高声呼唤。
“仆在。”院外进来一个黑瘦老仆。
“让人去门房候着,等沐云和沐林回来,尽快领去书房。”
说完对着苏阑笑道:“你很好,很聪慧。至于机缘,就勿要与旁人多言了。你们也都别再多问。
你既已回来,便是我苏家娇娇。这身行头,还是换了去吧。缺什么,让人报我这来。
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家里设家宴给你接风,你也认认家里的姊妹兄弟。我们祖孙有机会再好好聊聊。”
说罢,就起身去了书房。
此时的苏老夫人也没什么兴致说些什么了,她需要好好回忆回忆,那时候都发生了些什么。
她唤来陈嬷嬷,然后挥挥手,示意安氏和苏阑之都回去,随后扶着陈嬷嬷的手回了里屋。
安氏领着被陈嬷嬷交代过“不得乱传”的罗姑和几个丫鬟,带着苏阑之往自己院子慢慢走去。
跟在后面的谷雨老老实实的低着头,但是眼睛忍不住的瞟向前头的苏阑之。
原来我们的四姑娘有了不得的机缘呢,还真是个天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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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东侧院。安氏的神情还是木楞愣的。她依旧六神无主,今天听到的事情对她来说有些冲击过头了。
苏阑之见此,走过去,轻声安慰道:“母亲不要过于忧心了。祖母说的梦境,必然不会发生的。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不是么……”
“我们家,真的过了那个劫了?”安氏不安的问。
“我瞧祖父是个睿智的。以往是没有防范,才导致遭小人暗算。现在,那些人想要做什么显然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说不定,祖父正在谋划呢。”苏阑之笑道。
安氏点点头,算是听进去了一些:公父官场这么多年,现在已经知道有人在背后算计自家,怎么会不准备后手。
应是,无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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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衡也的确是在筹备和谋算。
单从苏老夫人说的那些事情中其实看不出整个事件的得益方是谁?
从皇后落胎看,有可能是后宫那几家的手笔。
从天家受伤看,应该有宗室的影子。
从和亲被搅,两国立敌来看…就更复杂了,是胡人的细作?是武将们想借机兴兵?柳家将又是想要做什么?还有杨家,是谁想打杨家主意?
苏衡揉揉额头,太乱了,线索实在是少了一些,理不出头绪。
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被贬青州,应该是有人在天家耳边吹了什么风了。
天家自开蒙起便是由他教导,至今十六载有余。当时便再是气急下不来台,罢了自己的相位便已算惩戒了。又为何突然下旨,要自家举家搬迁,还是青州?
非要把自己赶去那么远?
那人是不想在当下,天家和自己太过亲近,被看出些什么吗?难道这人是要在自己起身去往青州后再动手布局?
倒是会借力,借着天家如今想改新制之时,也借着严良生锐意进取之际。
眼下,别的先不论,天家身边必须要稳,这才是国本。
“派个人,在杨家蹲着,不许冒头,我们去青州之后,杨家都接触了哪些人,有什么动静。都着人递来。”苏老爷子吩咐身边的苏忠:“再去何府,递上我的名帖,请何相后日来昌兴楼吃酒,全当与我送行了。”
“是。”苏忠领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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