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复北: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应该不需要吧,有了理由的爱就不纯静了。而且自己爱得越深,越希望对方幸福,哪怕舍弃自我牺牲所有。阿凉爱耶律天一就是如此吧,他那天跪在我面前亲口承认,他那种毫不犹豫十分认真的眼神,视死如归的语气不容动摇。他爱耶律天一那样深,哪怕明知对方不爱自己,明知对方爱着别人,明知这份爱不会有结果,仍然坚定执着地爱着。为什么阿凉爱的人不是我?我嫉妒得发狂,痛苦得窒息。我怕我的情绪露出马脚,我仓皇离开房间。
我现在这副面孔声音,在阿凉眼中不过是陌生的新主人,若是我恢复原貌,是不是连现在这种看似平和的关系都不能维持?我怕,我怕阿凉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会恐惧会逃走,我也怕别人找过来把我的阿凉带走,所以我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时候就离开锁起房门。我不管阿凉是谁,我爱他,我要和他在一起。
我在山林里狂奔,发泄心中痛苦感伤,直到渐渐平息。我开始思考,思考以后的对策。我不能强迫阿凉爱我,但是谁也阻止不了我爱阿凉。只要让我爱着他,让我看着他快乐,我就可以快乐吧。我想我要很小心地做每一件事情,用特别的方式慢慢讨得阿凉欢心。我知道他与普通人不一样,他受过太多的苦,经历过太多肉体和心灵上的残酷伤害,他从来不奢望幸福。他已经习惯被剥夺得一无所有,别人小小的施舍他或许能够接受,再多一点的关爱他就会犹豫恐惧不敢接受。我不能吓到他,我要循序渐进,让他习惯让他接受我的爱。
我买华贵的新衣自己穿,阿凉才会接受我的旧衣御寒;我每顿都多要许多食物,故意留下有营养的当做吃不完的剩饭菜,阿凉才会吃,他认为这是主人的赏赐。他不喜欢亲吻与身体碰触,我就克制自己,只是偷偷地看他。他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愿意睡在哪里就睡在哪里,只要他不恐惧只要他觉得安心,我就都由着他。我努力做好和善陌生的新主人。
但是我不可能不心疼。看着阿凉从梦里哭着醒来,黑发变成了灰白,看着他日渐憔悴郁郁寡欢,眼里的生气和希望越来越少,我心如刀绞。我帮不了他,我什么也帮不了他,我是这样无能。我自私地想和他在一起,实际上我也明白这样他不可能开心。所以最后我决定,带阿凉去黑水宫。
我打听到黑水宫就在月河上游附近,我带着阿凉向着月河走去。终于有一天,阿凉在月河边上停住了脚步,他似有心事,眼神飘向对岸的树林。我猜黑水宫快到了,阿凉爱着的人就在哪里吧。只要阿凉见到了他爱的耶律天一,就会快乐吧,哪怕这份快乐不能维持长久,他也会死而无憾吧。
“如果能让你高兴,我带你去看他又有何妨?”我叹了口气对阿凉说“我说的是真的,你前面带路,我正想去黑水宫拜访一下。”
阿凉感激地谢过我,在前面带路,脚步少有地轻盈急切。他边走边梳理着灰白的长发,用自己编的草绳束起马尾,整理衣衫让自己看上去干净利索神采奕奕。他从来没有为我如此刻意打扮。
渡过月河,快走到林子边上的时候,远远的我望见一个人影。我发现阿凉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闪动着喜悦,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那个人向着我们走来,一身白衣潇洒俊美,竟然是耶律天一。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知道我们要来?
阿凉忽然停下来,跪在我脚边哀求道:“主人,对面走过来的就是我第一个主人,请您允许我过去和他说几句话,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求求您给我这个机会。”
我点头,故作平静道:“他就是黑水宫少主耶律天一?你去吧,我不拦着你。”
阿凉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这么轻易就同意他的请求,他迟疑地问我:“您是要去拜会他吗?还是去黑水宫看望别的人?”
我淡淡道:“我只是个普通商人,说去黑水宫不过是好奇想看看而已。还是不要惊动耶律天一了。你自己过去跟他说话,我在旁边等你。”
阿凉顾不得细想,高兴地谢过我,向着耶律天一跑去。
耶律天一显然也认出了阿凉,同时看到了陌生的我。他在不远处停住脚步,等着阿凉跑到他面前。他脸上的惊异似乎隐约还有几分喜色转瞬即逝,而后换上冷漠和高傲。
阿凉在他面前跪下,深深叩首,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候:“主人,见到您阿凉真得很高兴。”
耶律天一冷冷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还带了陌生人进入黑水宫的地界?”
阿凉解释道:“那位是我的新主人,与您分开后我被幽魂找回,帮他做了一些事情又被他转卖给现在的新主人。我对新主人提起过您,他一时好奇想来黑水宫看看,让我带路。”
耶律天一的语气仍然没有温度:“看来你这个新主人对你不错,你对他言听计从。”
“嗯,新主人很和善,从来不打骂我,赏赐我衣服和吃的,我过得很好。”
“那就好,你滚吧。”
阿凉似乎也察觉到耶律天一的冷淡,但是他舍不得就这样离开,他好不容易才见到心爱的人,只说三言两语只看一眼半眼,他怎会甘心。他继续说道:“主人,我见到了那个金国贵族,我长得真的很像他。您当初买的华贵衣衫就是送给他的吧?他现在可能还在辽金边境。”
“什么?与你长相一样的金国贵族?他来辽国了?”耶律天一面容大变,语气急促地问道“他在哪里,具体位置?”
阿凉笑得卑微,头也不敢抬起,颤声道:“您果然是喜欢他的,他现在在哪里我也不清楚,我们离开时他在北境边城附近的小镇。”
耶律天一忽然冷静下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阿凉机械地重复道:“他现在在哪里我也不清楚,我们离开时他在北境边城附近的小镇。”
“我问的不是这句,是之前。”
“之前我说您果然是喜欢他。”阿凉失神道“您曾经抱着我对我说您爱我,还让我直呼您的名字,您是把我当成他了吧?您的哥哥太子殿下也喜欢他,他也常常把我当成替身。我明白的,我不会胡思乱想的。但我还是很感谢您对我说过那样的话,如果您允许我会一直记得,哪怕是假的。”
我看见阿凉的眼睛里笼起一层雾气,却强忍着泪水维持卑微的笑颜,我仿佛听到他心中哭泣的声音。
耶律天一转过头,根本不看阿凉,似乎丝毫不为所动,刻意忽略阿凉的真情,随便说了一句:“你的头发怎么变成了这种颜色?真难看!”
阿凉轻抿嘴唇,小声道:“您可能也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幽魂给我吃过一种灵药,可以让我多活一年半载,后来头发就成了这样。其实我长得本来就不好看,远不及您万分。我知道污了您的眼睛,我这就离开。”阿凉这样说着,却没有起身的动作,仍然跪在地上。
“有自知之明就好,我根本不可能看上你的,你也不要一厢情愿地说什么爱我。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耶律天一此时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这话语冰冷伤人,连我听了都会气恼伤心。
阿凉的身子晃了几下,勉强用手臂支撑在地上,却忍不住全身颤抖,轻轻地咳着嘴角殷红。他喃喃道:“如果我不是卑贱的奴隶,而是金国的贵族,您会接受我的爱吗?”
“你知道你父亲是谁吗?”
“他是一个奴隶,我也是一个奴隶。所以我连爱您的资格都没有,对不对?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对您说我爱您,我知道我不配,我只是默默地爱着付出我的真心。我以为我可以忍住不说,可还是说了出来。既然已经说了,我死而无憾。”阿凉的声音不大,字字清晰,也许是因为将要面临死亡才给了他最大的勇气表白。
耶律天一沉默了片刻,他仍然没有回头看阿凉,只是声音有些颤抖,他喝道:“滚,立刻离开这里,不要再回黑水宫,不要再来找我。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你从小就肮脏下贱淫荡,像条母狗一样四处勾引男人,我看见你就有气。”
阿凉用手捂住嘴,刺眼的鲜红从他指缝流出。我奔过去,拽起他,想要带他离开,离开耶律天一无情的羞辱。
耶律天一看我过来,冷笑着对我道:“怎么样,阿凉的床上功夫可是一流,伺候过的男人多得都数不清,最喜欢被人强暴殴打,你赶紧带他回去好好享受享受吧,很刺激的。”
我禁不住怒道:“你明知道他爱你,你又怎能这样说他,这样伤他?他快要死了,求我带他来看看你,你就不能骗骗他哄哄他让他高兴一下?”
耶律天一瞟了我一眼继续道:“我说的都是实事,你也不要装什么正人君子,你若不是看上他的身子岂会买下他这样将死的奴隶?我不信你没上过他,你上过他还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想立刻拔剑杀了耶律天一。阿凉却身子一软瘫倒在我怀中,他四肢无力软绵绵地垂在身体两侧,大口大口地咳着鲜血,双眼明明睁着眼神却暗淡迷离失去了焦距。
耶律天一寒着一张脸甩给我一锭黄金道:“黄金是给你的酬劳,帮我到宋国找一个叫袁复北的人,他是宋国武林盟主的弟弟,请告诉他去宋辽边境卫城锦绣坊取一样东西,事关重大,口信务必带到。还有请你带着阿凉立刻离开,如果半个时辰后再让我看到你们,别怪我不客气。”
转载、合集制作
耶律天一表情古怪,行事更是不可理喻,先前对待阿凉的无情决绝还算能够理解,可转脸突然又重金托我这个陌生人去找人。他不可能认出我就是袁复北,那么他是真的有东西要给我了?而且事关重大,会不会与阿凉有关?事情一定有蹊跷,况且阿凉伤心伤身吐血不止,我也不能拖延,要立刻找大夫为他医治。我压下心中疑问,抱起阿凉迅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