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复北:
我哥哥袁定南是大宋黑白两道人人敬仰的武林盟主。我是他的亲弟弟,袁复北,至今江湖上一名不闻,只沾了哥哥的光,别人多少会对我客气一些。我没有名气,是因为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动过武。有传言说我武功一般,怕给袁家丢脸,才不接受任何挑战;还有一种说法是我沉迷于武学,高傲狂妄,不屑与人较量。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前者还是后者,我最常与哥哥切磋,我胜多败少。但是家人让我隐藏实力,禁止我与外人比武,也不许我参与哥哥有关武林盟主的事业,只让我尽量留在家里,练武。我一直想不通,我觉得很不公平,我不明白我要那么好的武功有什么意义?
是因为我年纪轻没有哥哥的老练世故,就不能与哥哥争盟主的地位或荣誉,甚至连帮助他都不可以吗?还是我的存在只是妨碍,我武功高会让别人说哥哥的闲话,有损家族的名誉?盟主有什么稀罕?武功我也不是不练就会死,既然当初让我习武,又逼我勤奋练习,却不给我施展的空间,这太矛盾了。
我问过父亲,父亲说这是我在未出生时就定下的命,我是影子。影子?哥哥的影子吗?还是别的什么?我不能实现自己的意愿吗?我不能自己选择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吗?我记得很清楚,当时父亲的回答坚定决绝:“小事尚可,大事不容更改,到时你自会明白。你最好还是抓紧时间享受现在的日子,至少除了练武,你不需操心其它。”
渐渐的,我也只能接受这种现实。当我终于习惯了,沉默了,学会享受清闲时,平静忽然又被打破。
那一天,父亲交给我一个任务。在某年某月某日于某地与辽国黑水宫的人比武。原因多少与两年后宋辽两国大比武有关,不过我不关心,我只听见了“比武”两个字。我反复确认这个事实,压抑多年的兴奋从骨子里蹿出来。
“真的是让我去,不是让大哥去?”
父亲点头:“是你。不过这次是不公开的匿名比武。输赢无妨,互探实力而已。”
“那父亲是希望我胜负如何?”这是我多年培养的习惯,做每件大事情之前要请示父亲的意思。
父亲笑了:“据传黑水宫宫主是辽国第一高手,就算他不亲自出手,派个弟子代表,也不容忽视。输赢由不得你选,尽力而为吧。”
父亲虽然这样说,但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得出,他希望我不胜。这对宋国有好处,会让辽国轻敌。对我或者对袁家也没什么损失,本来我就济济无名,输了也没压力。可我想赢。
没有任何理智逻辑,无法明白解释原因,只是潜藏在心底的一种情绪,我要赢!
于是我拒绝带随从,我想一个人自由,哪怕仅仅是形式上的自由。
父亲似乎了解我的意图,他没有阻挠,只是临行前嘱托我要照顾好自己,还说成家立业是男儿的责任,立业我不能选择,成家倒是可以找情投意合的女子,这次一个人行走江湖也算是历练,多交些朋友没什么不好。
我唯唯诺诺地点着头,心里却茫然。
约定的地点在宋辽边境的无名小镇,一路我谨言慎行,艳遇几乎没有。只是发生了一件令我终身难忘的事情,彻底打破了我的生活,将我推出常轨。
那件事情开始于一次意外的伏击。
途经淮北的一个雨夜,电闪雷鸣。雨来得突然,四野荒凉无处躲避,我只能纵马疾驰。
偶然瞥见荒原上有人冒雨恶斗。走进了看得分明,其中四人是青城四怪,他们用闪电槌雷公铛一类的独门兵器,所以很好认。被他们围攻的却是一个用剑的陌生人。那人三十岁上下,招式诡谲,不似中原路数。
我对青城四怪的武功多少有点了解,知道他们善于制造雷鸣电闪的幻术,尤其在雨天更能一展所长,使人身坠其中,只觉天地间一片昏黯,心神大乱。
被围攻之人当此幻镜,却镇定异常,背脊挺立,持剑傲然。
天空中又一道电闪划过,趁此时机闪电槌和雷公铛交互一击,似是在耳边生生炸开,炸得那人持剑的手明显一颤。却见他忽一咬舌尖,以痛定神,一口鲜血就向空中喷去。
空中血色一乍,接着那人剑影如幻,直叮向追击而来的四怪心口。他不只能剑尖击敌,连侧锋、剑锷、把手、剑脊,似是同向飞扑而来的另外三人击去。四怪一惊,翻飞而退。
然后他们发现了我,典型的宋国武人打扮。
四怪中有人喊了一句:“朋友,持剑的小子是北边来的奸细,是宋国的好汉就并肩子上!不能放走他。”
便是他们说话时一分神,那持剑之人却使出杀招。铺天盖地一片剑网,笼上那四人,光芒灿烂压过电闪,猛地收紧。
我还来不及回答或者做出行动,青城四怪就已纷纷中招。
我心下大骇,拔剑在手。就算我不卫国家道义,也需保护自己的性命。
那人眨眼间剑挑青城四怪,然后他就一跃,身影直向我袭来。
他那一跃,剑影忽由虚返实,由实蕴锐,由锐而颤,刺痛我的双眼。那一颤之下,剑光就灿成一片银灰色的郁黯,喑哑嘹呖,种种不同甚或相反的极暗乃至极灿、极压抑乃至极高昂的一抹剑意从他手中飞出。如鹤鸣九皋、声闻于天,天地间闪起一抹银灰色的嘹亮。
我在拼尽全力接招之前就已明了,我敌不过他的。我也是用剑,但我的剑还没有达到他的境界。
果然我只支撑了百招,就被他剑气封住周身大穴。我以为他会像对待青城四怪那样也要了我的性命,他却没有立刻下杀手。
雨已经停了,我倒在泥地里,对视着那人的脸,我想至少应该记住杀死我的人的模样。
我这才发现那人并不是十分英俊,也没有高大魁梧的身材,却别有一种凌驾于天地的气质,让人直视时眼会灼痛,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自惭形秽的屈服。
“你叫什么名字?”他冷傲地问我“没想到宋国也有能在我手下走百招之人,而且还这么年轻。”
“你是谁?是黑水宫的人吗?”我也问他,我想死也要死得明白。
那人冷笑道:“黑水宫是什么地方?我没听过。我姓完颜,完颜纯,记住我的名字。”
“你不杀我吗?”
那人的笑容越发地诡异:“你的眼神我喜欢,告诉我,你的名字。”
“袁复北。”
“哈哈!姓袁的。”他忽然笑着撕裂我的衣衫,大力分开我的双腿,没有任何预兆地进入我的身体。
那是一种被撕裂的痛楚,我从未想象过的屈辱和折磨。他在我身体内冲刺,占有、征服、击垮我的自尊。末了,他一言不发,绝尘而去。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恶梦中醒来,慢慢恢复神智。那时支持我活下来的除了复仇的念头,还有我必须完成的任务。我必须去那小镇比武,我逃了丢得不仅是我们袁家的脸,还有我大宋的尊严信义。
我用最短的时间恢复,体力和心力。我用所有清醒的时间修炼武功,以求忘记那段屈辱,麻痹自己的精神。我这才发现,恨,转化为动力,其实很容易。
黑水宫宫主果然没有来,他派了弟子赴约。
那是个很年轻很俊美的少年,他的美让少女花容失色,却绝不是柔弱,而是英挺带着尊贵的傲气。而且他有着北方人的高大骨架,即使并不壮硕,但肌肉匀称,隔着衣衫就能感觉到一股青春的活力。
他带了一名随从,身材单薄似乎是未长成的少年,一直低着头为他牵着那匹胭脂马。
他见到我,出于礼貌性质的行礼,确认彼此身份目的。
按道理来说,我们之间无需多言,甚至不用通报姓名,立刻开始比武就可以了。
天格外晴朗,微风习习,阳光暖暖的又不灼热。我原本平静的心却忽然激动起来,因为那个随从偶然间的抬头。
那张脸,那眉那眼那鼻梁那嘴唇,与完颜纯惊人的相似,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只是除了年轻,少了那份气质。眼前的少年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与完颜纯是父子兄弟都有可能,我绝对不相信这世上有长相如此相似却毫无关系的人。更何况他们都是从北边来的。
我冒出个古怪念头,开口道:“咱们这次是匿名比武,输赢都不会让江湖人知晓,单纯切磋一下,恐怕咱们都不会尽全力,不如各下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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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主意不错。”我还没说完,黑水宫的弟子就接口道“我赞同。不过最好是无损身体,不如赌随身物品或者金银珠宝这类好欠好还好带走的。”
“这个…”我本想如果我获胜,就套问一下那随从的姓名来历,或者可知完颜纯的消息。
我犹豫间又听他说:“你那把宝剑看上去不错,我赢了就要它如何?”
“那好,我要他…”我指了指牵马的少年。
“可以。”黑水宫的弟子点头“胭脂马确实是良驹,宋国少有的。”
我摇头:“我是说那个人…”我的意思是要那少年回答问题。
黑水宫的弟子有些诧异:“你指的是他?他是我的奴隶。市价可远不及胭脂马。”
原来那少年竟是连一匹马的价格都不值的奴隶?真有意思,我万万没想到。忽然我灵光一现,说道:“奴隶应该也算是你的物品吧?我就要他了,如果我赢了。”
那一瞬间,黑水宫的弟子眼中出现了一种很复杂的神情,像是不舍犹豫,但终于还是点头:“我不会输的,你的宝剑我要定了。”
我们从天明打到日落,实力相当,我强过他的只是多几年功力和灼灼燃烧的复仇信念。我一定要赢,我不能错过任何有关完颜纯的线索。我早已把来时的初衷和父亲的期望抛到九霄云外。
结果我一招险胜。黑水宫的弟子输得并不心甘,却无力再战。
他恨恨地看着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赢了。”
我也是体力透支,以剑拄地,却微笑着问他:“咱们之前的赌注还作数吗?”
“我耶律天一从不失信于人,答应你的决不反悔。”他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激动还十愤恨“两年后的大比你会去吗?”
“我不知道。”
“不管你是否去参加宋辽大比,两年后我希望咱们还能有一次较量。我一定会赢你,赢回我今天输掉的东西。”然后他回头,将那牵马的少年叫到身前“阿凉,你先随他去吧。好好活着,两年后我会把你赢回来。”
“两年后,你只想赢回他?”我随便问了一句。
“没错,这是我最后的请求。请你两年后带他来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