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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薛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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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逢祥的办事能力确实不错,没用三天,第二天的傍晚,还因为王子瑕不合时宜的劝说余怒未消的元秀就在珠镜殿前迎来了伤势未愈的薛氏。

薛氏是文华太后之父郭守旧部的女儿,因为幼时父母早丧,郭守担心她无兄弟阿姊庇护会受族人欺凌,将她接到郭家与文华太后姊妹一道抚养,她比文华太后小十岁,比郭家最小的女儿还要小一些,故此在郭家很受疼爱。薛氏虽然是女郎,却自幼爱武,性格机敏泼辣而又精明能干,只是命途不佳,元秀出生时,薛氏恰好夭折了刚刚半岁的遗腹子,极为悲痛,整日郁郁不乐,文华太后的母亲进宫探望郭氏,便带上她散心,那时候薛氏奶。水未绝,胸前的涨疼越发让她满腔慈母情怀无处寄托,见到元秀连眼珠都移不开了,到了离宫的时辰竟还恋恋不舍。

文华太后深为怜恤,问过她的意思,就禀告宪宗,将薛氏留在宫里照料元秀。

因为薛氏本是官家女儿,不可以奴仆视之,所以郭氏让她做了正五品的尚仪。

梦唐后宫,尚宫、尚仪、尚服皆为各二人,因此薛氏虽为尚仪却并不插手六尚之事,只是专心哺育元秀。郭氏本有意在元秀断奶后令其回家再嫁,哪知此事未成……有人翻出铁证,指郭氏勾结西川节度使意图不轨,在宰相杜青棠的坚持下,宪宗不顾郭氏妊娠在身,下旨严处,而与郭家关系密切的薛家,也跟着受到牵累,再然后郭氏难产而亡,元秀被王惠妃收养,薛氏便再未提离宫二字,此番去晋阳,还是她头一次离开元秀这么久。

箭伤虽然凶险,好在薛氏到底只有三十余岁,从车上被扶而非被抬下来,让亲自忐忑出迎的元秀大大松了口气,亲手扶着她进入殿内,采绿早已机灵的拿过软垫铺上,一起让薛氏慢慢坐下,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

薛氏容貌甚是端庄秀丽,修眉俊眼,鼻梁挺直,此刻脸色有着大量失血后无法避免的苍白,然目光明亮,精神却不错,乌黑的发挽成利落的盘桓髻,因带伤赶路的缘故,只斜插了两支铜钗,几缕没挽好的碎发散在额角,显出几分柔弱。

她身上穿着交领宝蓝短襦,下面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绿罗裙,耳上一对玉兔捣药银坠子,腕上却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单看这身装束俨然是一个寻常民妇,元秀只瞧得伤心不已,拉着她手回头问采蓝:“耿静斋呢?怎么还不过来!”

话音刚落,却听身后有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不卑不亢地回道:“下官已经在此,还请阿家让上一让,容下官为薛娘把脉。”

耿静斋医术高明而性格倔强,言谈之中便有几分抱怨元秀只顾亲近薛氏而忽视自己的意思,元秀担心薛氏,倒也不计较,忙让开位置让他上前诊治。

薛氏先笑着对耿静斋点了点头——她身上伤势未愈,起身无力:“劳烦耿太医了!”说完又嗔了眼元秀,“九娘不要担心,大娘的底子好,而且箭伤已经开始愈合,如今又到了宫里,还有什么好牵挂的!”

她说得轻松,元秀眼眶儿却忍不住一红道:“若早知道如此凶险,当初大娘不去也罢!”

“又胡说了,那都是先帝赐给九娘的产业,岂能容一帮蠹虫贪了去还要败坏你清誉?”薛氏嗔道,“再说大娘吉人自有天相,这不是有惊无险么?”

说话间耿静斋已经收回手,元秀忙问:“如何?”

耿静斋却没理她,径自走到一旁准备好的文房四宝面前,略一思索,提笔开方,元秀接连在他手里碰了两个软钉子,顿时有点恼了,采蓝担心她发作,忙道:“耿太医,庖下采橙正在亲自看着炉火熬牛骨汤,想替大娘补一补,不知可有冲突?”

“薛娘骨骼并未受伤,如今虚弱是因为气血不足的缘故,牛骨汤有什么用?还不如多食几枚红枣!”耿静斋闻言,不冷不热的回道,“或者阿家这边有上好的阿胶却比红枣更好的。”

元秀立刻吩咐:“去把东阿进贡的阿胶都取了送到庖下去。”

阿胶在东汉时已有记载,以东阿最为出名,据《神农本草经》所记载,东阿阿胶从春季就开始预备,特意挑选纯黑无病的健驴,饥饲狮耳山之草,渴饮狼溪河之水,如此精心喂养经年,冬季时宰杀取皮,在当地的狼溪河中浸泡四五日,刮毛涤垢,漂洗干净,更用桑柴火昼夜熬煮,去其渣滓,滤为澄清,再用银锅金铲,加参、芪、归、芎、橘、桂、甘草等药汁,熬成胶状,成品光洁清香,乃是滋阴补血的上品。

此物虽然珍贵,元秀身为公主,自不会缺少,采蓝答应着亲自去了,这时候耿静斋也已开完药方,招手叫过采绿,大致叮嘱了几句熬药时注意之处,便收拾药箱告退。

“大娘的伤势如何?”告退时元秀特别问道。

耿静斋言简意赅:“无妨。”

态度虽然冷淡,元秀到底因此放下心来,一迭声地叫人下去煎药熬胶。薛氏倚在隐囊上含笑看她忙碌,半晌见元秀再也想不出什么要操心的,坐到自己身边,才悠悠开口:“九娘可是忙完了?”

“嗯。”元秀刚答应了一声,却见薛氏脸色一变,她看似伤弱,此刻却出手如电,一把捏住了元秀明显消瘦不少的脸颊,咬牙切齿道:“那么你憔悴成这个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可是可以好好的与大娘说一说了?”

薛氏尤其咬重了“好好的”三个字,元秀顿时一个激灵,支吾道:“我……我因昭贤太后之故,甚是难受,因此清减了些!”

“清减了些?大娘瞧你这模样,裙子至少要去掉一个褶才能合身!”薛氏沉下脸来,阴阴。道,“而且为什么进入长安后,坊间都在议论平津之事?”

“大姐府上的事情怎么可能叫我烦心呢?”元秀性格倔强连丰淳震怒都吓不住她,但对薛氏这个乳母却是又怕又敬,薛氏名义上只是五品尚仪与她乳母,实际上却可以说是她小姨,又是日日夜夜陪着她长大,比文华、昭贤相处时间都要长得多,对元秀的脾气性子再清楚没有,而且薛氏本就非普通女郎,收拾一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孩子,哪怕是公主,却也不在话下。

此刻骤然发作,元秀顿时不敢怠慢,小心翼翼道:“大娘身上有伤,又刚刚回宫,还是先喝了药睡一觉,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如何?”

“不把事情弄清楚,以大娘的性格今晚还怎么睡?”薛氏哼了一声,看了看殿内,大宫女中只有一个采紫在附近,便把她叫到近前,劈头就问,“平津府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采紫同情地看了眼元秀,却不敢隐瞒,乖乖地把所知道的说了一遍,只听得薛氏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由红转绿,末了大怒拍案道:“这不知廉耻的东西!不为自己女儿想一想,竟也不怕坏了底下这许多妹妹的终身!”

元秀和采紫吓得赶紧起身:“大娘快息怒,别动了伤口!”

“平津做这样的蠢事,听坊间议论得那般热闹想必不是一天两天了,难不成就始终没人过问吗?”薛氏接过采紫递上的茶水喝了口,压了压心头怒火,问道。

元秀讷讷道:“前两日五哥已经下旨,降大姐为公主,另外将蛮儿赐婚给了卢侍郎嫡长孙卢却敌。”

“卢侍郎的嫡长孙?”薛氏一怔,“就是卢家那个小小年纪便盛名在外的小郎君?”

“是的。”元秀点了点头,叹息道,“虽然降了大姐位份,但蛮儿这门婚事不错,也算安慰她们了。”

薛氏看了眼采紫,采紫会意,亲手替她斟满茶水,带着殿中人都退了出去,亲自守在殿门处。

见元秀露出疑惑之色,薛氏一点她额角,轻嗔道:“你这个傻孩子,自以为是公主身份尊贵,无需像后宫里的女子那样争来斗去,就什么事情都不肯用心!五郎赐这门婚事是安慰?除非平津和你一般不动脑子,才会这么想!若叫她选择,她倒情愿被降为郡主也好过接这么一道旨意!”

“大娘这是怎么说?卢却敌不好吗?”元秀惊讶道。

“就是因为太好,卢家本就是范阳大姓,名门望族,本朝更是人才辈出,那卢却敌在这样的环境里都能脱颖而出,可见是真正的出色!”薛氏冷笑,“这样的家世同人才,做什么还要再娶宗室贵女来给自己添光增彩?他需要么!”

薛氏喝了口茶水,继续耐心教导元秀,“更何况,不是大娘瞧不起金枝玉叶们,本朝公主在坊间的名声,可一向不大好!远的不说,你只看你大姐平津长公主,哦,现在是平津公主了,单凭她在未与郑敛和离时便与韦坦私。通闹到满城风雨之事,若放在了寻常家族,这一族若不将她逐出门墙,以后整个家族的女孩子都休想嫁入高门里去!承仪郡主是平津公主的女儿,有那样的母亲,你想她在关中世家之间的闺誉还能好到哪里去?”

“可卢家是大姐的外家啊!”

“外家又怎么样?平津公主和承仪郡主可都不姓卢,姓卢的是卢却敌,卢家嫡长孙,专经堂将来的执掌者!你自己说韩王卫王魏王比起承仪郡主来哪个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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