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阳公主被贴身宫女扶着手下了马车,还没来得及端详一下清忘观的观门,翘首已久的郑蛮儿就眼含热泪扑了上来:“七姨!”她因一夜辗转而分外憔悴的脸色让昌阳大吃一惊:“不过住了大半月,怎么就这个样子了?”
“七姨行行好,这回咱们就是把九姨打晕了拖也拖回去罢!”郑蛮儿叫苦不迭道,“这道观我委实住不下去了!”
“走,我们先进去看看!”昌阳公主拍了拍她的手,断然说道。
元秀正在临窗抄经,从半卷的竹帘下看到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为首之人着霜底宝相花纹锁蓝边绣有富丽缠绵的穿枝花叶翻领胡服,蹀躞带轻勒出曼妙身量,头上梳着双螺髻,未饰钗环,只簪了一对颜色一般无二的芙蓉花,却唇不染而朱、眉不扫而黛,正是她的七姐昌阳公主。
再一看,昌阳公主身边紧紧依着的杏黄短襦系粉霞红绶藕丝裙的可不正是郑蛮儿?
“七姐怎么来了?”元秀心下嘀咕,平津长公主和昌阳公主可没什么交情,更别说前不久平津才和杨太妃在立政殿吵翻了天,连皇后都劝说不住。
可这会看郑蛮儿的样子,倒似把昌阳公主当成了救命稻草一般。
“九妹!”昌阳公主气势汹汹,进了屋,也不让元秀开口,劈头便道,“采蓝采绿收拾东西!本宫已叫于文融把马车准备好,你立刻随我回宫!”
元秀一皱眉,采蓝接到郑蛮儿的眼色会意,立刻面露惊讶:“昌阳公主,可是长安出什么事了?”
“宫里怎么了?”元秀听了,也微微动容。
昌阳公主冷笑着道:“我没那么多工夫与你在这里说闲话,你要知道自己回去问!”
“七姐莫不是哄我的?”见她不肯说,元秀却也不好糊弄,丢开紫毫,离了案边,吩咐采蓝沏茶上来,“七姐远来,有什么事都喝口水再说吧。”
“恐怕我没心思喝你的水!”昌阳公主冷冷地道,然而到底还是在上首坐了下来,郑蛮儿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见两个姨母都神色不豫,吐吐舌头,悄悄溜了出去,却是惟恐元秀寻自己问罪。
见她出去,蜻蜓蝴蝶也跟着离开,元秀把其他人都打发了,郑重问道:“大姐府里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若是都处理好了,这回来的就是大姐了。”昌阳狠狠的白了她一眼,语气也缓和下来,“你不知道,从前大姐与郑敛和离,人人都说是因为韦坦,韦家为了这个缘故还很没面子了一段时间,可是现在看一看,倒是她府里那个叫仙奴的娈童不显山不露水,却教韦坦背了黑锅!”
“那仙奴我上回去时也见过一面,大姐宠他不过与蛮儿养的飞郎一样,难道竟会为他驳了姐夫的面子?”元秀惊讶地说道。
昌阳恨恨道:“如今长安城里都传遍了,平津长公主宠爱仙奴,堂堂驸马韦宽之,还不及一个娈童得宠!那韦坦虽然是韦家旁支子弟,不及从前的郑敛是郑家嫡系,可究竟是韦家人!再说是男人有几个能忍耐这样的传言?他要大姐把仙奴赶出府,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谁知道大姐不知道发什么疯,死活不肯!这下好了,她一个人丢脸不要紧……你道她为什么明知这儿清苦得紧,硬要把蛮儿丢在这里大半个月不管不顾?现在已经连蛮儿到底是不是郑家血脉,都有许多人怀疑了!”
“什么?”元秀一惊,道,“居然如此严重?”
“她一个人做下的事情,咱们姐妹却要跟着丢人现眼!”昌阳愤愤地说道,“就连卢家都看不下去,前天卢家老夫人特意寻了个小恙的借口派人把她叫过去劝说,可大姐就是不听!”
元秀揉着额角:“唉,本朝公主多是如此,大姐既然这么做,想是不在意韦宽之……”
“她不在意自己驸马别人可未必和她一样!”昌阳心头郁闷,脱口而出。
“难道崔家因此……”元秀倒被她这话吓了一跳!
“没有没有。”昌阳脸上一红,小声道,“可大姐把事情闹这么大,说起来我是她的妹妹,崔家……大郎他又是那般皎皎的人物,我……我怕他会误会我!”
元秀看着她且忧且羞的模样,禁不住扑哧一笑:“崔家大郎当真是特意来克七姐的,七姐这么泼辣有为的人,遇见了他竟生生化作了绕指柔,当真是叫人意外!”
“你就幸灾乐祸吧!”昌阳摇着头,“我的婚事是先帝赐下的,如今也只是担心崔家先入为主,误会于我罢了。可你们就惨了。”不等元秀回答,昌阳已经掰着手指数了起来,“东平比你长一岁,已经及笄,只是因为魏才人去世守孝,她的婚事至少要到年底才能提,她下来就是你,你是七月廿五的生辰及笄,昭贤太后算不上继母,只能算庶母,到那时候,提起婚事是顺理成章的,而云州也才比你小一岁。”
“三位公主的驸马都没定呢,大姐闹出这么一出事情来,那些有资格尚主的人家还不把出色的子弟藏得好好的?”昌阳冷笑,“你就看着罢,你及笄前,这长安城的那些望族啊,必定是急着说亲纳定,免得到时候被五哥看上!大姐她自以为金枝玉叶又嫁了两次,连女儿都有了,所以什么都不怕,可咱们这几个妹妹都要被她害惨了!还有蛮儿!”
元秀头疼道:“所以如今我就更不能回去了,大姐再不像话,却是极顾着蛮儿的,她走时就与我提了此事,打算把事情处置完了再来接人,现在长安满城风雨想瞒都瞒不住,把蛮儿带回去,我听说她不喜欢韦宽之,却是站在仙奴那边的,岂不是乱上加乱?”
“她不喜欢韦宽之是常理,可为此居然要替一个娈童撑腰就是好没道理了!”昌阳呻吟着道,“这对母女真真是咱们家的魔星不成?那你就继续陪住下去?这回我过来,五嫂可是再三叮嘱,要我一定把你带回去,你不知道,五哥已经搬回大明宫,这段时间心情都不大好。”
元秀苦笑道:“可我答应过大姐……”
“要么把她也带回宫?”昌阳出主意,“就说你气还没消,我去哄她陪你在宫里住上几日,正好也借此催促大姐快快息事宁人?”
元秀沉吟:“可宫里的谣言……”
“这就看五嫂的了。”昌阳想了想,“上回赵丽妃被斥责,至今晨昏定省,韩王魏王在五哥面前闹了几回,也没被理睬,倒是乖巧了许多,如今东内五嫂管得还算紧,咱们盯着蛮儿不要离开你我住处太远,不教她听到不该听的话就是。”
“若是这样,那也好。”元秀也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在清忘观一住大半月,多半是靠着一口气撑下,其实也是受不了了,如今既然打算回去,自然不想再多受罪。
昌阳说定了元秀回宫之事,见郑蛮儿还没回来,便趁机问起当日凤阳阁没机会问出来的话:“你到底为什么与五哥争执?莫不是为了昭贤太后梓棺出宫前一晚大姐之事?”
“不是。”元秀一口否认。
昌阳目光一闪:“那就是五哥因此事责怪五嫂了?不是我说你,嫂子到底是嫂子,五哥才是咱们血脉相系的兄长,你不喜赵丽妃同情五嫂,可也别为了五嫂得罪五哥呀!”
“和五嫂没什么关系。”元秀不高兴地说道,“七姐你还有没有其他事情了?若是没有,叫人把蛮儿喊回来,你和她说罢。”
昌阳一脸悻悻:“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