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娘子见萧士及沉着脸,也不在意,对他微微颔首,笑着快步走出去。
萧士及走进内室,见杜恒霜已经去浴房沐浴了,便站在浴房门口道:“……她又跟进来做什么?”
杜恒霜将全身都浸在热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懒洋洋地道:“我怎么知道?上门都说客,何况她还是贵客,你说我能把她赶出去?”
听了这话,萧士及满意了些,笑道:“也对,是我莽撞了。”又殷勤地给杜恒霜拿衣裳进去,让她快些洗完去花厅吃饭。
杜恒霜应了,让他先过去。
很快杜恒霜也穿戴好了,来到花厅跟大家一起吃饭。
吃完之后,杜恒雪、许言邦和萧嫣然、吕二郎便带着各自的孩子和家人,告辞而去。
萧士及和杜恒霜不在范阳节度使府的时候,就是这两家人帮他们照顾家里和孩子的。
封娘子对这里十分满意,和齐治在客院住下,每日里除了给齐治开蒙,就是去找杜恒霜说话。
杜恒霜理家事忙,并不能一直陪着她,她也不在意,只要在旁边看着她就好。
因先前平哥儿、阳哥儿和顺哥儿都被萧士及带到外院教养,内院里除了几个女孩子,就是诚哥儿、欣哥儿和久哥儿这三个跟齐治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诚哥儿、欣哥儿这对双生子自己玩得很好,久哥儿喜欢跟着欣哥儿跑,而安姐儿和顺娘儿年纪相仿,经常凑在一起读书习字,只有媚娘落了单。因此她无聊的时候,就只有去找齐治说话玩耍。
齐治也对性格活泼,能言会道的媚娘很是依赖,平日里表姑、表姑叫得不离嘴。
两人竟比别人要亲近一些。
封娘子在给齐治上课的时候,媚娘有时候在旁边旁听。
封娘子试过几次,发现媚娘心性极沉稳,见事非常老道,也起了爱才之心,经常也跟媚娘说说比较复杂的朝堂之事。
媚娘更有兴趣,往齐治的院子跑得更勤。
这一日,封娘子说起朝堂和内宅的相似之处,忍不住对媚娘说了她家亲戚封裴敦的家事。
“其实一法通,万法通。内宅女子虽然眼界不大,但是揣摩人心的本事却与朝堂一般无二。我堂嫂封大夫人引梦儿进门,对付我堂哥以前的宠妾穆夜来。等收拾了这个穆夜来之后,她再接手打压梦儿这个新宠妾。和穆夜来比,这新宠妾梦儿的底子更薄,背景更弱,完全是捏在我堂嫂手心里。让她生就生,让她死就死。你看,这跟那些朝堂男人们经常玩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媚娘听得若有所思。她想起来那一年在封家二夫人穆夜来的房里偷窥到她杀女时候的情形,现在又听到那封大夫人的手段,顿时有茅塞顿开之感。
“封大夫人需要有分穆夜来的宠,所以帮封大都督找了个新宠。只是这新宠,难道就没有意识到她只是大夫人手里的一杆枪吗?只要穆夜来倒了,她梦儿也捞不到好处的。”媚娘深思说道。
封娘子很是意外地看了媚娘一眼,点头道:“确实如此。但是很多时候,就算知道,也要看有没有实力来抗衡。比如说梦儿,她的底子实在太差,所以当初我堂嫂才敢接她进门。若是我堂嫂不能拿捏她,却贸贸然将她接进来,岂不是前门驱虎,后门迎狼?我堂嫂也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这么做啊。”
媚娘偏头想了想,道:“其实我觉得只要让封大夫人相信梦儿没有威胁就行了。至于梦儿是不是真的有杀手锏,那就看她自己想走到哪一步了。”
封娘子想了想,也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是梦儿无论怎么做,她都不可能做正室,所以她对我堂嫂来说,完全没有手段可以制衡。”
媚娘眼珠子转了转,就想到了一条计策,但是她不准备对这位封娘子说,她还不是很信任她。——最多和大表嫂说一说,也或者,她对谁都不说。
媚娘也一天天长大,逐渐明白有些话可以对人说,有些话最好什么人都不说。
她含笑转了话题:“封娘子是封家的嫡女,如何来给杜家做读师?据我所知,杜家是寒门庶族,封家,可是山东的士族门阀。您怎么会来给杜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做读师?”
封娘子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她本来以为自己的身份没什么重要,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隐瞒自己的身份,没想到居然就被媚娘这个小姑娘一眼看出其中的错漏。
怎么办?
她也不能直说啊……
封娘子想了一会儿,忍不住笑道:“看把你伶俐的,其实我是跟你大表嫂来的,正好碰上这孩子,你大表嫂托我给他开蒙,我见他也怪聪明的,反正我也没事情做,就应了。”
“哦,原来你是大表嫂的客人?失敬失敬……”媚娘笑着道:“那我去找治儿玩了。刚才你让他写大字,我看他写得愁眉苦脸的。他年纪还小呢。”媚娘想给他说情。
封娘子笑道:“那你去教教他,我看你一手字写得不错。”
媚娘很是得意,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便兴冲冲去治儿的厢房教他写字。
写完两个人就去后花园玩耍,还惹得诚哥儿、欣哥儿好奇,带着久哥儿跟他们一起玩,尽欢而散。
从此齐治就在范阳节度使愉快地住了下来。
照顾日常生活有养娘、丫鬟和婆子,教念书有封娘子,但是齐治最爱听的,还是媚娘给他进行的再讲解。就是他们俩一起听完封娘子的课之后,媚娘再给他讲一遍的意思。
转眼到了永徽六年夏天,齐治这一行人在范阳节度使也有半年了。
杜恒霜也经常往宫里送信,向皇后娘娘通报齐治的情形,好让皇后娘娘放心。
萧士及也经常带齐治出去,跟外院的几个大孩子一起玩,或者出去骑马,或者打马球,又或者是打猎,齐治过得如鱼得水。
这一天,阳哥儿在外院午睡的时候被门外的知了吵醒了,不想再睡,他悄悄爬起来,看了看门口的小厮个靠着门板睡得东倒西歪,便偷偷穿好衣衫,从外院溜了出来,回内院去了。
守内院的婆子正好离开了一会儿去方便,帮她看二门的小丫鬟不敢拦着二少爷阳哥儿,只好装睡着了,让阳哥儿偷摸回了内院。
他很谨慎,先去娘亲的上房探了探,知道娘亲正在午睡,封娘子好像也在这里陪着娘亲。
阳哥儿这才放心大胆跑到曾太夫人杨氏和小杨氏住的院子,找楚媚娘说话。
“二少爷,媚娘不在这里。”看院门的婆子笑眯眯地道,指了指齐治住的院子:“媚娘几乎每天都去表少爷的院子玩耍呢。”还对阳哥儿挤了挤眼睛。
阳哥儿一听,转身就往齐治住的院子跑。
这个院子的管理是内松外紧,寻常人是不能随便进去的。
当然,萧家的孩子们不在此列。
所以阳哥儿很顺利地进去了,顺着婆子的指引,他来到媚娘和齐治所在的东厢房,也是齐治的书房。
这个院子的东厢很大,有四间大屋连在一起,跟寻常人家的上房一样大。
阳哥儿见门口的小丫鬟也是东倒西歪地在打瞌睡,便对里面正在做鞋底的齐治的养娘打了个手势。
那养娘见是萧家的二少爷来了,也没有多嘴,就笑眯眯地指了指里面的屋子。
阳哥儿心里一喜,蹑手蹑脚地往里面屋里走去。
那屋子挂着豆绿撒花软绸帘子,并没有掩得严实,有过堂风吹过,那帘子被掀开一个角,正好让阳哥儿看到,里面南窗底下的长榻上,并头躺着治儿和媚娘两个人。
治儿虽然比媚娘要小三岁,但是他胖,所以并不显得个儿小。
此时媚娘的一只手正伸到治儿的脸上,捏着他的鼻子,一捏一放,治儿就咯咯地笑,对这个游戏很是开心。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媚娘问治儿:“你热不热?渴不渴?大表嫂那里有冰的绿豆沙,要不要我去要两碗过来?”
治儿翻个身,将胖胖的脑袋扎在媚娘怀里,道:“表姑不要去,在这里陪治儿。治儿不要喝冰绿豆沙,治儿只要表姑陪。”
媚娘含笑拍着他的肩膀,连声道:“好好好,表姑在这里陪着治儿,哪里都不去,好吧?”
治儿开心地笑了,在媚娘怀里拱来拱去,很是欢喜。
阳哥儿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发酸。以前只有他有这样的待遇,媚娘做什么要对那个小胖子那样好?
小胖子没有他高,没有他瘦,也没有他好看,而且小胖子爹娘都不在他身边,哪里能比自己强?
阳哥儿到底还是孩子心性,轻轻咳嗽一声,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强自推着笑问道:“你们在做什么?我跟你们一起玩好不好?”
媚娘抬头,看见是阳哥儿进来,惊喜不已,马上从榻上下来,拍着阳哥儿的肩膀道:“好久没看见你,好像又长高了哦!咦,现在还不到一旬啊,你怎么就进内院了?”
萧士及定下的规矩,在外院的男孩子,只有一旬才能回内院一次。
阳哥儿轻声道:“……我是偷溜进来的。”顿了顿,又道:“我很想你,想见你,想跟你一起玩。”
媚娘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我也很想你,也很想跟你玩呢。——来,咱们三人一起玩。”说着,把榻上装睡的治儿叫起来:“好了,你别装了,这是你二表哥啊,你不认得了?”
治儿很是不好意思,他虽然年纪小,看上去也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但是他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就是天生直觉敏锐。他下意识觉得萧家的这个“二表哥”对他不算友好,所以总喜欢躲着阳哥儿。
媚娘倒是对治儿和阳哥儿一视同仁,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
而且她跟阳哥儿相处的时间长,彼此之间更随意一些。
跟治儿,纯粹是因为她在内院没有别人可以在一起消磨时间,又加上她喜欢听封娘子讲课,觉得比自己的先生还要有才学,因此才经常往齐治的院子里跑。
现在阳哥儿进来了,她当然更高兴,一定要去要几碗冰绿豆沙过来,因为阳哥儿最爱吃这个东西。
阳哥儿忙道:“不用了。若是让娘知道,一定会骂我的。”
“没事。我有法子不让大表嫂知道。”媚娘笑眯眯说着,一溜烟跑了。
剩下阳哥儿和齐治大眼瞪小眼留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