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后娘娘寝宫出来,杜恒霜一直有些恍惚,不敢相信刚才听见的话是真的。
萧士及见完陛下出来,上了车,见杜恒霜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忙道:“怎么啦?皇后娘娘为难你了?”
杜恒霜摇摇头,苦笑道:“没事,回去再说。”
萧士及明白过来,拍拍她的肩膀:“除死无大事,别没事在心里发愁。”
杜恒霜笑了笑,将头偎在萧士及宽阔的肩膀,觉得心里安定许多。
两人回了长安城崇康坊的柱国公府内院上房,杜恒霜才把皇后娘娘的手谕拿出来,给萧士及看。
萧士及看了,也半天合不拢嘴。过了半晌才道:“……这么大事,陛下大概一点都不知道。”如果知道,今天跟他说话的时候,就不会半点也没有提及了。
杜恒霜也道:“皇后娘娘大概是想先斩后奏了。”说完她也怅然,道:“娘娘居然一点都不担心三皇子在宫外会出事?”
“要出事,在哪里都会出事。或者就如皇后娘娘说的,在宫里出事的可能,比在外头还大点。我们家里,确实比宫里好多了。”萧士及很是感慨地道。
杜恒霜想起跟陈月娇、穆夜来,还有齐月仙九死一生的缠斗,忍不住轻笑一声,道:“是,暂时是好多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什么李月娇、张夜来、胡月仙前仆后继……”
萧士及嘿嘿地笑,握着杜恒霜的手道:“有你在,扫平这些牛鬼蛇神不在话下!”
杜恒霜啐了他一口,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道:“去去去!谁给你扫平牛鬼蛇神?!我跟你说,再有这样子的人,你自己摆平。若是弄到我面前,我可是恕不奉陪。你别忘了,我能自求下堂一次,就能自求下堂第二次。”
杜恒霜伸出两根手指头在萧士及面前摆着,笑得很是狡黠。
萧士及看得牙痒痒,又舍不得真跟她顶嘴,让她生闷气,只好笑呵呵地转了话题,道:“如果三皇子跟我们回去,咱们家里又要热闹了。”
杜恒霜瞥了他一眼,坐回长榻上歇息,揉着腿道:“我腿都软了,这会子心里还扑通扑通直跳呢……”
“哦?是吗?那我给你捶捶……”萧士及拿过美人捶,给杜恒霜捶腿。
皇宫里面,慕容皇后正请了永徽帝过来,笑着对他道:“二郎,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自从永徽帝登基之后,慕容皇后再也没有叫过他“二郎”。
再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永徽帝心情大畅,笑着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慕容皇后就把要送三皇子齐治去范阳节度使府住几年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柱国公萧士及几乎是跟你一起长大的,他为人如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况且,当初我们欠了他们家那样大一个人情,这样的人家,我觉得是不用担心别的东西的。”
永徽帝倒是一愣,下意识道:“啊?你要把小三子送走?可是朕……朕最疼小三子,一天不见他就想得慌!”
“那二郎就多想想。”慕容皇后掩袖而笑:“等他从范阳节度使府回来,二郎岂不是跟他更亲热?再说了,范阳节度使是朝中势力最大的节度使,你难道不想派个人过去盯着?”
永徽帝一愣,继而明白了慕容皇后的意思,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道:“兰舟,你一心为我,我这辈子有你为妻,真是三生有幸。”
慕容皇后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虽然她知道她的身子不行了,但是她还没有准备好马上就离开这个人世。
慕容皇后抿了抿唇,将那股不祥的预感抛之脑后,淡然道:“我这辈子,就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除此以外,我别无他念。”
永徽帝握了握她的手,温言道:“好,都听你的。你要派哪些人跟着小三子去?小三子还小,养娘少不了。侍卫也要派最忠心的。要不朕派几个给你?”
慕容皇后笑道:“正要向二郎讨要几个侍卫呢。二郎可要跟他们吩咐好了,不能暴露治儿的身份。如果敢仗着治儿的身份在节度使府作威作福,我可容不下这样的下人在我治儿身边。”
永徽帝忙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说着,心里就已经有了几个人选,道:“你还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快快准备了吧。”
慕容皇后应了,道:“再就是要给他挑个先生。我想着他年纪小,会住到节度使府的内院,所以挑了个女先生。”
“哦?是封家那位饱读诗书的娘子吗?确实不错。封家出大儒,这位娘子又爱书成痴,连嫁人都不想嫁,确实难得。朕看过她做的几篇策论,做得花团锦簇,而且言之有物,见识确实不同凡响。”永徽帝都忍不住夸赞这位封家的娘子,只可惜她不肯应选入宫做妃嫔,只愿意做女官。
慕容皇后知道永徽帝喜爱贤惠大度又有才学的女子,微微一笑,道:“你也不能把天下的好女子都得了去吧?总得给我们儿子留几个吧?”
永徽帝听了哈哈大笑,过来搂住慕容皇后的肩膀,道:“兰舟,难得听你说这种含酸的话,今儿真是当浮一大白啊!——来人,拿酒来!”说着,便命内侍送上酒菜,和慕容皇后共吃,晚间就在她寝宫歇下了。
第二天,一道圣旨便送到封家在长安城外的庄子上,赐封家娘子为三品女官,兼皇子读师,宣她入宫去了。
封娘子喜出望外地跟着内侍进了宫。
慕容皇后见了她,笑着道:“封娘子,本宫有一事相托,不知你肯不肯?”
封娘子忙道:“但凭皇后差遣。”
慕容皇后就把送三皇子去范阳节度使住一阵子的事情说了,还道:“如果封娘子愿意跟去做女先生,就一定不能泄露三皇子的身份。”
封娘子着实是个聪明人,一下子明白过来,忙道:“娘娘的意思是,当三皇子是个普通孩子一样,到别人家住一阵子,是不是?”
慕容皇后欣喜地点点头,道:“正是。”说着又笑道:“看来本宫的眼光不错,看得出来封娘子确实是个雅人。”
封娘子笑了笑,颔首道:“这倒是我很喜欢的一种方式。三皇子天潢贵胄,生下来就是高人一等。如果他能到普通人家小住几年,熟悉一下普通人家的人情世故,比在宫里要学得正一些。”
慕容皇后见封娘子完全理会了她的意思,立即拍板:“好,那就这样吧。——来人,把治儿叫来,让他向封娘子行拜师之礼。”
封娘子忙道:“不敢不敢!”
说话间,三皇子已经被宫人领了过来。
“娘……”三皇子生得很白,眉眼清秀,说话的时候语调有些慢,但是很清楚,不像有些说话慢的人总是嘴里含了萝卜一样,说话含含糊糊。
“过来,给封娘子行礼。她也是你的先生。”慕容皇后笑着道,指了指在旁边不知所措的封娘子。
三皇子双手握住拱起,对着封娘子行了半礼。
封娘子忙让开了。
这才算是行了拜师之礼。
封娘子也知道,三皇子还有许多真正的大儒做先生,她这个女先生,就是带这孩子出门几年,见识一下外面的世面。
等三皇子大一些了,肯定是要回宫的。到时候,她已经跟三皇子结下深厚的师生情谊,这辈子纵然是不嫁人,也不用愁了。
封娘子越想越高兴,拉着三皇子齐治的手说了几句话,仔细观察一番,见这孩子不知道是因为年纪还小,还是别的原因,一点皇室的傲气都没有,确实是个妥当好带的孩子,心里更加满意。
慕容皇后又让三皇子下去,单把封娘子留下来,絮絮叨叨交代了很多事情。
封娘子仔细听着,频频点头。
其实照料三皇子的起居饮食,自有养娘、丫鬟和厨子,她这个皇子读师,最重要还是给三皇子启蒙,然后教他浅显的经史子集,还有吟诗作赋。
等他大一些了,看情况再教他治国之策。
封娘子虽是女子,却对朝堂很有自己的一番见解,暗暗打算要趁这个机会,好好教养三皇子……
从宫里回到封家在郊外的庄子上,封娘子只是对梦儿道:“我入选了。皇后娘娘要送我去洛阳行宫待两年,然后回来做女官。”她当然不会说她是要去柱国公的范阳节度使府陪皇子体验生活去了。
这是要严格保密的事情,这点子轻重她还是知道的。
梦儿很是失望,道:“啊?不是在长安?为什么要你去洛阳?”她这几日跟封娘子交好,正是把她当了一个谈得来的朋友待。
封娘子却打心底里看不起梦儿这样以色事人的女子。但是她涵养好,表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反而不管是谁跟她说话,都觉得如沐春风。
封娘子正色道:“这是皇后娘娘的决定,不是外人可以置喙的。你莫要乱说话,让别人知道,还以为我是故意拿乔,传到宫里娘娘耳朵里,娘娘一怒之下,将我蠲了下来,丢人的可不止是我,而是我们整个山东封家士族的人!”
梦儿从来没有见过封娘子这样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由吓得缩了缩脖子,讪讪地站了一会儿,便一个人出去了。
她漫无目的地在庄子的羊肠石子小道上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一处低矮的茅屋前面。
那一股难闻的馊味儿迎面而来,梦儿忙掩住鼻子,转身就走。
“咦,这不是三夫人吗?居然有空到我们这种下贱的地方来了?”一个婆子的声音传来,声音有些耳熟,但是很沙哑,听不出以前的声音是什么样子的。
梦儿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愣了。——居然是穆夜来拎着一桶泔水站在她面前。
看着穆夜来被毁的面容,花白的头发,还有干枯如鸡爪的手背,褴褛的衣着,梦儿突然有种唇亡齿寒的感觉。
她下意识退了两步,别过头不去看穆夜来,道:“我走错路了。”说着就要往回走。
“走错路了也能走到我这里,说明咱俩有缘啊。”穆夜来咯咯笑道,只是声音不再动听,听起来像是鸭子被拧住喉咙发出来的声音,极是难听。
梦儿刚走了两步,就听穆夜来又悠悠地道:“看你的首饰黯淡,衣裳也是洗了好几水的,怎么啦?宠妾的位置没有坐稳?”
“关你什么事?我过得再不好也比你好百倍!”梦儿猛地回头,扬了扬下颌,很是傲慢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