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养娘扁着嘴想了一想,缓缓点头道:“也好。不过,夫人还是叫老爷到咱们院子里来,私下里跟他在屋里说吧。别让别人听见了。”
崔盈盈一阵气闷,但还是点头道:“我晓得。”
第二天,卫星峰见崔盈盈请他去吃午食,他正好无事,就过去了。
在崔盈盈的院子里吃完午食,崔盈盈就请卫星峰去里间喝茶,然后让人把自己的儿子抱过来,对儿子道:“叫爹爹。”
她的儿子看了看卫星峰,一头又扎到崔盈盈怀里,不肯叫他。
卫星峰不以为意,笑嘻嘻地道:“这孩子长得好壮实,我大郎小时候很瘦小,他娘亲奶水不足,是他奶奶用米糊喂大的……”唠唠叨叨,尽是说他原配生的大儿子的儿时琐事。
崔盈盈心里更加烦闷,命人把儿子抱了下去,不再跟卫星峰绕圈子,也不再叫他“卫郎”,直言不讳地道:“你给你和离之妻的儿子请封做世子,是什么意思?”
卫星峰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他定定地盯着崔盈盈看了一会儿,然后低头给自己倒茶,慢吞吞地道:“怎么?我让谁做世子,你有意见?”
“当然。”崔盈盈脆生生地道:“卫大郎是你和离之妻所生,就算她是原配,但是和离之后,她什么都不是,大郎怎么能算嫡长子?他甚至连嫡子都算不上,你怎么能请封他为世子?”
卫星峰放下茶杯,两手一摊,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向陛下请封,陛下也同意了,你说,我有什么法子?”说着,笑呵呵地起身:“千金公主那边今天还要跪灵守夜,你晚上去给她守一夜吧。”
崔盈盈气得不行,跟着站起来道:“我和她平起平坐,凭什么我要给她守灵?”
“你跟她平起平坐?”卫星峰嗤笑一声:“她住东院,你住西院,你说,谁大谁小?”笑完扬长而去,气得崔盈盈将桌上的茶杯茶壶用手一拨,全划拉到地上。
但是生气归生气,卫星峰既然发了话,她要还想跟他过日子的话,不去就不行,只好带着丫鬟婆子去给千金公主守了一夜的夜。
崔家也派了人来吊唁,顺便见崔盈盈和她生的儿子。
卫星峰将刺史府把持得如同铁桶一般,崔盈盈想送信回长安都不行。
好不容易趁着大家给千金公主吊唁的机会,崔盈盈见了自家人一面,说了自己的担心。
崔大郎和崔三郎在长安自从知道卫星峰给他和离之妻的儿子请封世子,而且陛下马上就准了之后,就怒不可遏,不用崔盈盈送信,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弹劾卫星峰不顾礼法,立和离之妻的儿子为世子的奏章如雪片般飞向永徽帝的案头。
永徽帝想装不知道都不行。
这件事,甚至惊动了皇后娘娘。
“你来做什么?”永徽帝看见慕容兰舟挺着大肚子走进来,忙过来接过她,扶着她走到里屋坐下。
慕容兰舟年初生了第三个女儿,结果坐完月子没有多久,她就又有身孕了,如今已经五个月了。
“我是担心你。这么多奏折弹劾卫星峰,而且他也确实做得不地道,我怕你心急,跟朝臣拧着干。”慕容兰舟细声细气地道。
永徽帝一窒,坐回书案后面,叹息道:“你这么说,先前确实是朕欠考虑了。”他也是很心急要再给崔家使个绊子,结果没想到在意名份问题的人这么多。
“其实,这个和离之妻,和原配之子的身份,本就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慕容兰舟娓娓道来:“从原配的地位来说,本就是独一无二,就算是和离,她也是原配。而且听说卫家的族谱上,也是记得这个孩子是嫡长子。”
永徽帝点点头:“是呢,朕也觉得不是完全说不通。但问题是,他们和离也是板上钉钉的,这两个孩子一直是跟着和离之妻长大,这两年才去的江陵刺史府,都已经是十几岁的大人了。他们的身份到底是不是嫡出,这个问题,真的是见仁见智。”
长安的这些消息传到江陵,卫星峰不由大怒。
如果这些人就是揪着他儿子的身份来说话,他还真不一定能拧得过这些专会抠字眼儿的文臣!
怎么办?
卫大郎也听说了这个消息,诚惶诚恐地来找他,哭道:“爹,他们为什么说我和妹妹不是嫡出?我娘是您正经的原配妻子,就因为我们家无权无势,所以他们连我们的娘都一笔抹去了吗?”又去小偏院哭娘,说自己到手的世子之位可能要没了。
丹娘心如刀绞,跟着泪如雨下,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不该从我肚子里生出来。”说着,动了胎气,竟然腹痛起来。
丹娘自从有孕之后,心思就重了许多。而她躲躲闪闪住在这里,也不想给人添麻烦,连郎中都没有见过。
她只想着自己生过两个孩子了,以前在乡下的时候,也没有看过郎中,都是自己生下来的,这一次应该也没事。
她就没有想过,因她这些年跟着卫星峰养尊处优,已经不是当年在乡下务农,身体健壮的农妇了。她这样虚弱的身子,又有沉重的精神负担,对肚子里的胎儿很是不利。
卫大郎一见娘亲捂着肚子叫痛,忙顾不得再掩饰,飞跑出去命人去请郎中,又去叫他爹卫星峰过来。
郎中进了刺史府,给丹娘诊了脉,还开了方子,让她卧床养胎。
这一番闹腾,再也瞒不过别人了。
崔盈盈第一个就知道了这个卫星峰的原配丹娘已经住到了刺史府的消息,气得非同小可,对自己的养娘道:“养娘您看看,他不仅请封那个女人的儿子做世子,还把那女人接到这个家里来了!不仅接到这个家里,她肚子里还揣了一个小崽子!——他当我和公主是死人啊!”
一个“死人”说出口,崔盈盈一下子捂住嘴,瞪着眼睛,恐惧地看着崔养娘。
崔养娘也正用同样恐惧的眼神看着她。
她们两人都想到同一个问题:千金公主,确实已经是死人了。而且究其去世的时间,好像跟那女人进府的差不多……
难道,卫星峰,真的在给自己的原配腾位置?
他是想过河拆桥吗?!
崔盈盈一下子严肃起来。
她跟卫星峰过了这么久,现在已经习惯从最坏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恐怕,千金公主的死,还真有些问题。”崔盈盈低声道,然后招手让崔养娘过来,在她耳边说了一番话。
崔养娘连连点头,道:“夫人放心,包在我身上!”
崔养娘便自去行动,打探千金公主真正的死因。
而卫星峰那边,为了让大儿子放心,也为了让丹娘不再闹着要走,终于决定要跟丹娘复合,恢复她原配嫡妻的位置。
丹娘大惊,道:“这怎么可以?你已经娶了两房妻室,再要跟我复合,他们能同意吗?”
按大齐律例,娶填房继室,是要原配娘家同意才可以。
但是跟原配复合,要不要后面娶的嫡妻娘家同意,就是一个问题。
大齐律法对这方面的情形规定得很模糊。
卫星峰就道:“我先跟他们打个招呼,求陛下同意。只要陛下同意,崔家可以不必管他们。”
“还是不要了吧……”丹娘不肯。
“娘,您就同意了吧!”卫大郎听了,十分高兴。如果他娘和爹复合了,他就是正正经经的嫡长子了,他的世子之位,就谁也夺不走了。
丹娘还要说话,可是看见大儿子狂喜的神情,一时不忍心,闭了闭眼,长叹一声,道:“你们去吧,我要歇一歇。”
卫星峰将卫大郎带了出去,同时命丫鬟婆子好生伺候。
现在丹娘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他也不用再遮遮掩掩,索性把丹娘搬到他以前一个人住的正院上房里住着,和他们新婚时一样,过起了恩恩爱爱的日子。
崔盈盈过来闯了两趟,守门的婆子都不许她进去。
崔盈盈冷笑两声,也不再过来,只准备自己的行事。
崔养娘趁着卫氏父子忙着照顾丹娘的时候,终于查出了千金公主的死因。
“……公主的后脑有一个巨大的伤口,深可见骨。我看,那不是一般的意外。”崔养娘悄悄对崔盈盈道。
崔盈盈心乱如麻,道:“养娘,我晓得了。”
“夫人,咱们怎么呢?”崔养娘十分着急。她很害怕,那千金公主是被卫星峰故意弄死的。如果是真的话,那卫星峰的下一个目标,说不定就是她家小姐了!
“你先出去,我要静一静。”崔盈盈让崔养娘出去了,自己坐到妆台前出神。
她对卫星峰,还是有几分夫妻之情,而且她跟卫星峰生了儿子,就算她想走,也不是能说走就走的。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她知道了一个消息:卫星峰再次向永徽帝上表,要跟他的和离之妻丹娘复合,恢复她原配嫡妻的位置!
这个消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养娘,我们不能再等了,悄悄收拾东西,跟府外的人联系,等咱们给千金公主出殡的时候,趁机走吧。”崔盈盈冷静地吩咐道。
崔养娘“啊”了一声:“真要走啊?可是……”
“没有可是了。我不走,不是被人弄死,就是要矮那个贱人一头。我堂堂崔家的嫡女,本来下嫁给他就够委屈了,他居然还想过河拆桥!——我是不可能让他拆掉我这座桥的。”崔盈盈冷笑道,已经下了决心:“养娘别跟别人说,只悄悄收拾最贵重的细软,带些碎银子就可以了。外面咱们崔家有人有船,能迅速带咱们回长安。”
崔养娘定了定神,点头道:“夫人放心,我去准备。咱们出殡那天就走。”
崔盈盈点点头,已经盘算好了主意。
因千金公主是皇室出身,她的葬礼足足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到了出殡下葬的那一天。
那一天,天有阴雨绵绵,十分衬托出殡的场景。
丹娘卧床不起,还在养胎。
卫星峰担心丹娘的身子,也懒得去做场面,只在出殡抬棺的时候出现了一下,就回到上房,照看丹娘。
出殡的大事,都由卫大郎一人照应。
千金公主是他名义上的养母,他来主持千金公主的下葬仪式,当然是最合适的。
崔盈盈见了大喜。她本来还担心半路被卫星峰察觉,她就走不了了。
谁知卫星峰根本就没有出来送殡,而是在家里陪着丹娘!
崔盈盈和崔养娘的大车,趁着大家的车在半路休息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大路,拐到旁边的小路上去了。然后和候在那里的崔家人汇合,一起弃车登舟。那一天正是顺风顺水,大船一日北上,很快就离开了江陵的地界。
等卫星峰察觉崔盈盈母子不见了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糟了!这贱人跑了!”卫星峰大怒,将崔盈盈院子里留下来的下人全数绑出去杀了,又派了两路人马,一路在陆上,一路在水上,往北追击。
但是崔盈盈有崔家人护持,又早走了三天三夜,卫星峰的人就是骑着千里马,坐着神行船,都追不上他们。
十天之后,崔盈盈他们已经到了长安的岸边,弃舟登岸,往长安城里去了。
一回到长安,崔盈盈就跟崔大郎和崔三郎详细说了江陵的情形。
崔大郎和崔三郎对卫星峰简直是恨之入骨,都道:“能对我们崔家过河拆桥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又再三问崔盈盈,千金公主是不是死于非命?
崔盈盈重重点头:“那个伤口,绝对不是一般的‘意外’,其中一定另有隐情。而且从我打探的关于卫星峰和离之妻丹娘的情形来看,这千金公主的死,跟她脱不了干系。若是陛下要证据,将丹娘抓来,一定能真相大白!”她虽然没有见过丹娘几次,但是从别人那里,她还是听说过丹娘的一些事。
其实也是个苦命人。要怪,就怪卫星峰这个贱人,既要荣华富贵,又要心爱旧侣。做人不要太贪心,哪有这么多情义两全的机会让你选?
你两全了,那别人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