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群如狼似虎的下人按在大板凳上打得杀猪一样叫的吴用听见叔叔的声音,大叫着:“叔叔救我!叔叔救我!”
“堵住他的嘴,让他再胡羼!”一个领头的下人指使另一个人拿来一团破布,胡乱堵在他嘴里。
堂上吴诚还在大声说话:“大少奶奶,我侄子身家清白,又是做帐的好手,大爷的心腹。知画姑娘是大少奶奶的心腹,正好配成一对,请大少奶奶成全!”说完咚咚咚咚给杜恒霜磕了几个响头。
哗啦!
一桶冷水照着堂前院子里的吴用头上泼了过去。
吴用的酒一下子醒了,惶惶然后怕起来。
听见堂上叔叔的话,他才明白原来大少奶奶就在堂上的屏风后头坐着,一时吓得全身发抖,棍子落在屁股上都感觉不到痛了,一股巨大的恐惧席卷了他的全身上下。
杜恒霜端坐在屏风后头,柳眉倒竖,面沉如水。
这个吴诚,自己的侄子犯了这么多错,不说为侄子请罪,居然打着要强娶的念头,将自己的最得力的丫鬟娶走。真当自己是软柿子,他一个下人也敢随便捏?
这要答应了他,以后那些下人还不都乱了套?
看上那个丫鬟,只要去轻薄一番,就能得偿所愿。体统何在?颜面何在?
杜恒霜虽然心下大怒,面上却越发沉着。再说,知画的婚姻大事,当然要先问过她,万一的万一,她真的跟这个吴用有些关联,自己一口回绝,岂不是害了知画的终身?
想来想去,还是不发一言,坐在屏风后面,看知画的反应。
知画听见吴诚的话,又惊又怒,呆了半晌,才扑通一声对着屏风跪下,大声道:“奴婢不嫁这样没廉耻的男人!”
杜恒霜松了一口气。
知画是跟她一起长大的,这么多年的情分,早就不是一般的主仆关系了。
如果她真的看上吴用这个烂人,杜恒霜还真没有法子。
现在知画不愿意,就好说了。
可是现在是在外院,这些话怎么好当着众人的面说?
杜恒霜踌躇良久,终于出声道:“吴用不尽职守,又言语冲撞,打十板子,将他革职,马上将内帐房的帐交接清楚,我另派人来查账。——吴大帐房,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先下去吧。”
吴诚一听就愣了。
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还从来没有过。
就连萧士及平日里都对他客客气气。
杜恒霜就算是萧士及的妻子,也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哪里能真正管得好外院?
吴诚从来就不认为杜恒霜能将这个外院一直管下去。
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吴诚胖胖的脸上一双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定定地看着八扇横槅花开富贵锦绣琉璃屏风,似乎要将那屏风看穿一个洞来。
“大少奶奶,这事是我侄子不对,我吴诚向大少奶奶赔礼了。”吴诚对着屏风,缓缓地长揖下去。
杜恒霜“嗯”了一声:“吴大帐房言重了。是你侄子的错,又不是你的错。做人当要公私分明,这点帐我还是分得清的。吴大帐房是做帐的老手,肯定比我见事明白。还请先退下,等我把这件事处置了再说。”
吴诚听见杜恒霜似乎也没有一口回绝,面子上又好受些,心疼地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打得只有出气、没有入气的侄子,摇头叹气:“大少奶奶,我吴诚一辈子无妻无子,只心疼这么一个侄儿,请大少奶奶手下留情,饶他这一遭。以后他娶了知画,我一定好好管教他,一辈子不让他吃酒,大少奶奶您看怎样?”
杜恒霜淡淡地道:“吴大帐房,我说了今天不提别的事,多说无益,还请下去吧。”
说了好几句,吴诚才甩着袖子走了。
这边院子里,十大板子打完,几个人将泼的全身透湿的吴用拖到堂上,让他对着屏风行礼。
吴用忍着剧痛,挣扎着给杜恒霜磕了头,才被人架着下去。
杜恒霜让院子里的人散了,自己才带着知画出去。
一路上,知画如同惊弓之鸟,再没有以前挥洒自如的大丫鬟风范。
杜恒霜也觉得她可怜。
回到正院之后,好好安抚她,又让她下去歇着,不用过来当差。
欧养娘问清始末,琢磨许久,等屋里都没人的时候,悄悄对杜恒霜道:“大少奶奶,您好好想想,兴许这门婚事不错呢?您看,吴诚是外院的总帐房,吴用本人据说也是做帐的好手,一直管着内帐房。大少奶奶您要当家,说白了,就是要把帐握在手里,有了帐房,您才是如虎添翼。”
杜恒霜默然良久,缓缓摇头。
看着妆台上晶莹剔透的梳妆镜里面的娇颜,淡淡地道:“会做帐,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别人稀罕,我不稀罕。要拿知画的终身,跟几本冷冰冰的帐本交换,我是不忍的。”说着,回头看了欧养娘一眼:“养娘,您也是看着知画长大的,如何忍心让她嫁给吴用那种烂人?”
欧养娘并不知外院的详情,只知道吴用冲撞了知画,得罪了大少奶奶,被打了十板子,革职勿用了。
就连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啦?你生这么大气,知画也跟泪人似的,躲在屋里不出来?”光天化日之下,知画就算吃亏,也不算吃很大亏吧?
杜恒霜冷笑着将吴用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他那些嚼蛆的话,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那吴大帐房还好意思为他的侄子求娶知画。慢说他并没有沾到便宜,就算他真的沾了知画的便宜,我宁愿把他打死也不会让他去糟蹋知画!”
知画正好过来服侍杜恒霜盥洗,听见这话,快步绕过隔间的什锦槅子,来到杜恒霜的妆台前面,扑通一声跪下道:“多谢大少奶奶!多谢大少奶奶!”然后又膝行到欧养娘身边,仰头道:“养娘,知画真的没法嫁给那个……吴帐房。”
欧养娘长叹一声,扶了知画起来:“居然是这样。罢了,不过是一个帐房,去了他们,还有更好的来,就这样吧。”说完又劝杜恒霜:“既然做了,不妨做绝点,直接回了大爷,将姓吴的撵出去吧。”
杜恒霜倒是有些踌躇,担心道:“他叔叔是大爷的左膀右臂,若是将他撵出去,他叔叔的面子往哪里放?”说完摇头:“算了,已经革了他的职,再不要给他派差事,也就完了。”
欧养娘知道杜恒霜心慈,也没有再多说。横竖杜恒霜是主子,吴大帐房再厉害也是下人,还能翻天不成?
又嘱咐杜恒霜:“这事一定要跟大爷说清楚,免得被别人进谗言,伤了彼此和气就不好了。”
杜恒霜点点头,却不知道萧士及已经在门口听到了。
他转身离去,直接去外院帐房,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士及亲自过问,哪有人敢说谎?
都一五一十交待得清清楚楚,甚至把吴用被抬回吴大帐房屋里之后,在炕上怒骂知画是贱人、婊子的话都说了出来。
萧士及淡淡点头,吩咐道:“来人,去把吴用给我绑起来,送到这里,就在这里给我恨恨地打,打到只有一口气,再撵出去。——记住,不能打出血,撵出去的时候,一定要有一口气吊着。若是撵出去之前就打死了,你们就自己上吊吧,不用来见我了。”
他的手下齐喝一声,冲到吴大帐房住的偏院里,将吴用从炕上拽下来,一路拖到帐房院子里,当着萧士及的面,打得吴用直剩一口气吊着。
天刚黑的时候,萧家的角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浑身软绵绵的人被从角门里扔了出去。
吴诚在自己院子里听说自己的侄儿被大爷又命人打了一顿,已经撵出去了,一下子慌了神。
他知道,萧士及不比杜恒霜,这个男人,可是个狠角色,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人命。
一时忘了为自己的侄儿担心,一路跑着来到帐房的院子,跪在萧士及面前痛哭流涕。
“大爷……大爷……是小的错了,猪油蒙了心,惯的侄儿比祖宗还大。小的知错了,请大爷莫要生气,若是还要责罚,就罚小的。”
萧士及知道吴诚的本事。这黄河以北几个数得着的帐房,吴诚就是其中一个。他也是花了大价钱将他请来的。
吴诚是有本事,不过这本事在上位之人看来,实在不值一提。
恃才生傲最是要不得。
萧士及笑了笑,说道:“吴诚,我知道这事跟你无关。不过你对侄子管教不严,才酿成今日的大错。这样吧,我今日罚了你的侄子,你未免心里有怨恨,我也不说别的,如果你想离去,我可以现在就把身契还给你。”
吴诚一听,吓得腿都软了,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他跟着萧士及有两三年了,本来是打着在萧家养老的心思,才过来做总帐房的。他可是知道,之前他几个总帐房,一离开萧家,就不知所终了。若是像他这样被赶出去,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还难说,就把头摇得飞快:“不想!小的不想离开!请大爷责罚!”
“那好,我就罚你半年的月钱。”萧士及说着站起来:“你提拔一个内帐房上来。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就不用费口舌了,一律撵出去。”
处理完外院的事,萧士及才回到内院。
杜恒霜已经卸了妆,坐在床上看书。
床边小立桌上摆着一盏透雕紫檀嵌白玉诗配画宫灯,灯上也是画着一个美人,斜坐在床上,手捧书卷,吟读不倦,和杜恒霜的样子相映成趣,就像灯上的美人一样。
宫灯的四个白玉灯屏上,每一面刻着一句话:
“烟笼寒水月笼纱,
闲敲棋子落灯花。
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
清雅中有股说不出的苍凉味道。
萧士及是第一次见到这盏宫灯,看了一会儿,才问道:“这是你带过来的灯?”
杜恒霜回眸扫了一眼:“嗯,刚在找东西,就箱笼里翻出来了,就拿出来摆摆。”说完看着萧士及微微一笑:“好看吗?”
萧士及笑着斜身坐下:“好看,好看得不得了。”伸手掐了杜恒霜的面颊一把。
杜恒霜嗔道:“人家问你灯呢,你说到哪里去了?”
“灯好看,人也好看。”萧士及笑着看着杜恒霜红了脸,又抚了抚她的面颊:“这你也能红脸。”说完去浴房洗漱。
收拾好了上床,就对杜恒霜一长一短说了他刚才去外院的事儿。
杜恒霜有些惊讶:“你真的把他打死了?”
萧士及挑眉:“你怕了?——没死,还吊着一口气呢。”
大晚上的,把一个只有一口气的人扔到门外,跟打死有什么差别?杜恒霜一边腹诽,一边道:“我怕什么?我是为你担心。那吴诚……”杜恒霜是担心吴诚会因此生异心。
萧士及笑道:“这你不用担心。他肯定不会生异心,但是怨怼肯定是有一点的。这也没法子,谁让他侄子不长眼睛。——下你的面子,就是下我的面子。我若是不收拾他们,你今后如何能在外院立足?”
杜恒霜也知道是这个道理。
对于上位者来说,跟下人没有道理可讲。口舌交锋,针对的是同样地位的人。上位者要整下面的人,根本就不用大费口舌。
“你不担心就行。”杜恒霜道:“反正我是不会将知画嫁给他的。”
两人也没有再说此事,杜恒霜接着说今日去萱荣堂说分家的事儿。
“娘居然答应了?”萧士及很惊讶地坐起来:“娘怎么会这么容易答应?”
“娘没直接说答应,但是也没有反对。不过,”杜恒霜觉得不高兴了:“娘答应了你还不高兴,难道你让我去说分家,就是个幌子?”
萧士及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钻到被子里面,抱着杜恒霜道:“睡觉睡觉,明儿我就去萱荣堂,把这事敲下来。”
杜恒霜咬牙切齿地拧了萧士及一把,斜睨着他:“你居然把我当枪使,我算是白疼你了。”
说得萧士及心中一软,抱着杜恒霜细细地吻,吻到她轻喘,脑子一片糊涂的时候,才把她的小衣悄悄褪下,抚上她软玉一样的雪堆。
“几日不见,这一对小乖乖又大了不少。”手里揉得更加起劲。
杜恒霜待要不理他,却又被他揉搓得浑身发热,想着欧养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赶紧生个孩子,就没有再推辞,任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