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二女高高低低继续盘旋。伊祁不知祈世子为何变色,偷眼打量,只见他脸色沉了会儿后,又挂上笑容。
再瞧瞧其余诸人,那群公子们累得根本无暇他顾,凌虚子从见到二女后,虽还勉强挂了个仙风道骨的笑容,眼珠子却骨碌碌地转着,大约在盘算真正见到柳残梦后该有什么反应。
伊祁注意力马上又集中到他身上,不断揣测他到时会闹出什么鬼把戏来…胜利在望,总会让人有所期待。山顶上,黑底白字的“转波阁”
三字,在烈日下炫耀着自己的风采。笔触纤细秀雅却风骨刚烈,二层的小楼,在群绿掩护下,落落寂寂地寡芳着冶疏清香。
幽径无人独自芳,香在无心处。眯眼打量着转波阁三字,祈世子在心下狠狠啐骂了一阵,脸上笑嘻嘻的肌肉保持得很完美。看凌虚子苦着脸,却不得不代表大家向百灵千巧询问:“你家主人呢?”
“是啊是啊!柳残梦在哪?还不快出来迎接…”公子们几时受过这般苦,一个个累得都快趴下了,只是怕给柳依依落下个坏印象…比如柳残梦看到后,不小心跟柳依依说了…强撑着发颤的双腿,挤出本应潇洒,肌肉却不受控制而狰狞的笑容。
千巧百灵抿嘴一笑,目光中的鄙夷掩饰得很好。就凭这群草包,也要她们主子来迎接,可真是不自量力的最好写照了。“主子只叫我们来迎接二位,没说其他,或许现在里面正忙吧!不然听到各位国之栋梁来了,怕不倒履相迎。”
他们正说着,又来了两位俏婢,笑道:“姐姐们带着贵客回来了。公子等得都急了。只是身子不好,不便出门等候便是。姐姐还不快将贵客带进来。”身子不好!?…柳残梦?简直是笑话。祈世子心下一动,立时知道在门内等着他们的是谁。看着两位俏婢,笑道:“里面可是落月峡情人谷凤家的凤五公子?”;“祈爷真不愧是掌管暗流的。”四婢齐声笑了出来,言下之意是默认了。
近百年来,天下武林虽然控制在三家手中,但在三家之外,亦有一些世家,以其独擅武林的绝艺与不问世事的态度,得以独善其身。他们家族的弟子,代代不参与武林纷争,不投于任何一个门派,而江湖三家也相互牵制着,不对他们出手。
他们便是凤、易、洛、五四家,排名第一的,正是江南落月峡情人谷凤家。但这个保持多年的平衡,却在数年前被打破了。二十五年前,凤家生下一子,先天不足,患有三阴绝脉,不能习武。
又因早产,体质纤弱,直至五岁还不能读书习字。文不成武不就,上有三兄一姐,下有一弟一妹,夹在中间,最不显眼,家人只盼他能平安终老一生便已足以。
正是这样一个众人都不看好的孩子,七岁时无意中解开棋痴飞羽百年前布下的珍珑,习得了藏于珍珑间的六艺心法。
从此,似被人开了天窍一般,疯狂吸取一切知识。十二岁时学成广陵遗谱,受惑于琴谱里的杀伐之象;十五岁不知从何处学得兵法,犯了凤家大忌,被逐出家门。
他在江湖行走了短短半年。那半年里,他以军师之才,如彗星过境,异芒乍现,翻动了江湖本已平静的势力。祈世子的资料显示,当年,想将他收入门下的门派便有二十九家,连佛门亦出手,欲渡化这孽龙。
采石矶畔,八卦石阵,一本伪造的血池图引来九派长老,诸派精英被困石阵七日。而凤五就此消失在武林。数年后,当他再次出现在武林时,已成为武圣庄的文宰。
世人皆无法得知,当时尚默默无名的柳残梦,到底是如何收伏这位孤僻的奇才。但他的王佐之能,配合柳残梦的雄图大略,在众人未觉前,便将近两代已渐退出纷争,隐有日薄西山的武圣庄再次唤醒在世人眼前,再度涉回了天下争霸之路。
四婢带着诸人穿过厢院与回廊,伊祁发现这转波阁的防卫极为松散,除了偶然见到婢女奴仆捧着东西经过又或打扫外,连个守卫的人都没有,完全不是想像中的龙潭虎穴。在回廊尽处一道小门口,四婢停下了脚步,推开小门,向众人甜甜一笑。
千巧道:“这小门后就是转波阁最引以为傲的花园。园心有座落樱亭,五公子就在亭里等着诸位。婢子们没有奉召,只能将诸位带到这里。公子们请。”
大家看过去,门后绿草茵茵,奇花缤纷,是一个微有斜度的小坡,坡顶果然有座亭子,远远的看不真切。
四婢说完就走,众人只得继续前行。才踏进门,便闻到一股药香。祈示意伊祁小心点,凌虚子拂尘甩了甩,猛然打个喷嚏,南安侯揉揉鼻子,也觉得发痒。
绿草中间,一道白玉小径蜿蜒向落樱亭。玉石洁白可喜,教人不忍落足。两旁奇花异草不胜枚举。这群公子们吃喝玩乐最是精通,却也难以识尽这两旁花木。
远一点的山坡上,有玄鹤休憩,幼鹿啾啾;这里是幽山深处,岚气离离蔚蔚,山风沁凉,云低天近,简直不似在人间。
公子们初次领悟到武陵源泉壑之美,慑得全闭上呱噪无度的嘴。伊祁虽撇着唇一脸挑剔,亦暗叹这里人间仙境,布置者足见胸壑。
却听身边祈世子呼吸不稳,气息混乱,惊眼望过去,祈的脸色果然比平日白多了,喜笑善讽的眸子深深幽幽,明知伊祁在打量自己,却刻意避开视线,远远近近地落在四周风景上。
这是在压抑痛苦…伊祁已经可以明白这种背景在说的话…与狮父当年看着李知恩时,一般隐忍的气息。只是那时,他还稚嫩,并没有看出师父笑容下的苦涩。
“风景有什么好看的,快走啦!别忘了上面还有人在等我们。”怒冲冲当先而走,经过祈世子时,一把拖住他的袖子往前冲:“慢吞吞搞什么鬼,短短一段路要走到天黑不成?再不快点本少爷将你们统统踢上去。”
他这一吼,后园静谧隐逸的气氛全被打散,想起他在半山对付强盗的手段,众人不由随他加快了脚步。
斜坡走到尽处,一株三人合围的樱树下,小巧别致的亭子爬满了女萝薛荔,亭外一个青衣小婢正对着药炉摄火,众人进来时间到的药味便是由此而来。
亭前两三道石阶,上面站着一位青年,神色淡淡地看着众人。他的肌肤有点黄,黄里透着青;他的睑很瘦,脸上骨骼微微突出;他的唇枯薄,灰紫色一点光泽也没有:他的头发没有梳,自然垂放着,长长的浏海遮去了半张睑…他是个很清瘦很病弱,随时都会死去的青年。
但他露出来的那只眸子,漆黑、深邃、坚定,似有魔力一般。与他对视上后,身外那些印象都不再重要…他坚韧,充满生机,强大,令人信服。
未瞧出此人特别之处的公子们见亭子这边居然只有这样两个人,不由大失所望,一个鼓噪道:“找我们的就是你吗?”一个应和道:“快把你的主子叫出来。”
一片吵闹中,祈世子与青年对望。从四婢离去后,凌虚子就一直想找机会逃开,却被众人一路拥了上来。莫说机会,连咳一声都有人嘘寒问暖。不得已,抱着随机应变的主意,随众人上来。
此时他见等着他们的竟是个病弱青年,柿子要柬软的捏,怕被众人先抢去机会,忙咳了几声“大家安静,让贫道问一问。”周围顿时安静下来。凌虚子打了个稽首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青年收回与祈对视的目光,看向凌虚子:“在下凤五。”“凤…凤五!?”方才祈世子与百灵千巧说话时,他一心想逃跑,没有听到。此时闻言,险些昏倒:“你便是凤五公子?落月峡情人谷凤家的五公子!?”
“原来道长也听过在下贱名,不胜荣幸。”凤五说得一点不胜荣幸的意思都没有,谁都听得出只是应酬之语。
凌虚子神色惨淡干笑几声,打量左右,实想甩手一走了之,又不知凤五公子不拆穿自己是在打什么主意,只能巴巴回答两声“好说”闭嘴不语。凤五不再看他,只望着祈世子,问道:“这位想必就是名动公卿的祈亲王了?”
“祈亲王?”凌虚子瞪大眼看着祈世子,突然觉得他周身金光闪闪…大金矿啊南安侯咳了声,挺直腰板。对凤五看不到他这个真正的良材美质,而被那个徒有虚名的亲王殿下吸走注意力而有所不满。
“名动公卿只是小意思,怎及得凤五公子名闻江湖,朝野皆知。”祈世子笑得好不开怀,偏要故作谦虚。南安侯用力地扭开头不去看那小人嘴脸。
“凤五公子能知道区区这个人,区区才该不胜荣幸。”“在下一直想目睹王爷真面目呢!”凤五低低叹息,自薛荔上摘了片芳香的叶子,凑近鼻端“想知道,亲手栽出这片花圃,一草一木,俱不要旁人相助的祈王爷,到底是何等人物。”
祈世子睑色微变,旁边已有公子们失声道:“原来这是王爷的别业…难怪如此清雅…但王爷为何又不说呢?难道是要给我等一个惊喜吗?”
“各位不要误会。”凤五在祈世子开口前,先接了下来“这里可不是祈王爷藏娇之处,而是靖南王爷给爱女月华郡王的礼物。月华郡主下嫁垂虹山庄的寒惊鸿,夫妻俩一度在此栖身,留下甚多鹣鲽情深的痕迹。
后来寒惊鸿去世,郡主悲伤之下绝迹红尘。靖南王爷不忍再触景伤情,便卖了这转波阁。在下甚爱这园林美景,以及这片“极尽巧思”布成的花圃,才买了下来。”他这语气淡淡,却没有一句不是直剌祈世子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不愿回想的前尘往事如风絮飘飘,拂之不能尽去,伸手却留不住。那个月华般清丽美艳,高贵绝尘的少女,还有跟着她一同前来,兴高采烈为她布置园林的自己…
好一会儿,祈才微笑道:“不错,都是孩子时的事了…难为凤五公子还有余暇挖出来,不然本王都要忘了…已经很久啦!”他的声音微带艰涩,眸子笑得弯成了一条缝,谁也看不到睫毛下是喜是悲。
“原来是昔年京师第一美人住过的仙境,怪道如此与众不同,端的是得天独厚。再加上王爷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