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一度的论剑大会,这次在青城山开办,随着五月风熏醉人,青城山下的氧气也达到了最高点,来来往往皆是配刀带剑的江湖人,谈吐之间,各地切口比比皆是,非内行人完全听不懂;也有世家子弟出门来见识,鲜衣怒马,轻裘缓带,让书僮们背着书或琴,证明自己文武双全。
这些人高谈阔论,又自成一群,眼高于顶,非同类绝难入眼。所以,酒楼上,就见大家呼朋唤友,言笑晏晏,益发衬得窗口两人形孤影单。
“这就是他不得不回中原的理由?”伊祁无趣地吃着薄皮春卷和乳糖槌,桌上还摆了好几道小食。跟着祈世子走,一路上最大的好处,便是祈对衣食极为挑剔,从搭配到口味。
如肥嫩甘滑的小牛腩子定要配着嫩黄的笋尖与蒲心;云梦泽的香糯米则要拌着松散的菰米饭;新鲜的鲤鱼片烩溜黄熟的紫苏;菜苔则要打过霜的,求其嫩绿甘脆。说装盘又定有百般讲究,烩鲤鱼要放在晶莹的水晶盆,嫩黄色的蛋羹要用绿色的龙泉瓷盛,贵妃鸡则要装在有仕女拂袖起舞图案的海碗里…这些讲究莫说店家,便是一般大富也不一定会有准备的。
就苦了这一路被两瘟神上门的客栈,又舍不得拒了贵客,每到一处,真真是鸡飞狗跳。也因如此,绝不会亏待了两人。这一路与当初跟着夜语昊同行,餐风饮露,又是不可同日而言。
但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好说了。祈世子满嘴歪理,风花雪月,时不时还在嘴上吃他的豆腐,极是可恼。“五年一度的论剑大会?”
“是啊!区区说的,哪会错了。”祈世子吃着玖瑰层糕,眉开眼笑。这也是…伊祁十分不甘心地承认。若非如此,他早就翻脸走人了,哪会跟这痞子一路走下来。
“但他现在都是庆国的王了,怎么还会留恋一个武林盟主的位置,白白回中原自投罗网?”少年心中十分不解。
“这证明他是笨蛋。”祈世子非常愉快地帮少年下了断语。少年气冲冲地瞪着眼前不说实话的痞子,待要发火,听酒楼外不知何时突然喧闹起来。
他们两人人坐在窗口,往下一望便见到,楼下五丈外的街心上已快速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中间是五六个衣着打扮看来身份不俗的纨绔子弟,站在他们对面的,却是两位白发斑斑的老人家,双方似起了争执,隔得远了,加上人声嘲杂,听得并不真切。
少年眉毛动了动,瞥了祈世子一眼,两眼,三眼。直瞥得祈世子奇怪地看着他:“你眼抽筋了?”少年咬咬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遇上这种事,你不管么?”
“这个么…”慢条斯理地手托下巴,祈世子摆出个风姿飒爽的样子:“这是要分类对待的。”
“嗯?”“你说说,英雄是什么?”见少年答不出来,忙给他解惑:“英雄,就是要救美人的,对吧?不然怎么算英雄?”
“出手相助还有分什么美丑贫贱?!”伊祁气结,看着街心越闹越大的样子,怕那两位老人家吃亏,心急如焚又得陪着祈世子磨牙,当下霍然起身,却被祈世子按住肩膀。“你要下去?”“你还有什么见鬼的话要说!”“当然有”
祈世子看来甚有威严“区区还没说完呢!象区区这般人见人爱的美男子,一旦出手救了对方,对方多半要以身相许。
若是长得美的,英雄救美,才是一件韵事。但若长得不怎么样的,又或象下面那两位老人家…你叫区区往哪里逃,岂不成了狗熊…”伊祁确定,会相信眼前之人狗嘴吐出象牙的自己,是无可救药的笨蛋:“放手,我自己去!”
“好。”祈世子这次回答得爽快,在伊祁跳出窗口时,眉开眼笑道:“小伊祁,奉送两个消息。
那位老爷爷是武林名人榜内功排名第九的云溪樵翁;旁边是他的妻子,赤炼罗刹梅九娘,黄蜂针和青蛇牙在暗器榜上排名第五。
你要多加小心…顺便,那位小侯爷是南安侯,看在你哥哥的份上,要将人安全救回来啊…”少年怒气冲冲回到酒楼时,整个楼上的人都看了过来…毕竟不是谁都能这么轻易地自云溪樵翁和他娘子这对久负盛名性情古怪的夫妻手中救出人来。
这对夫妻亦正亦邪,十分难缠,所以,瞧伊祁年不过十五六,竟能摆平那二人,众人更是窃窃细语,赞他英雄出少年,不知是什么出身来历…也因此,伊祁才明白为什么满楼的江湖豪客,却没一人出手相助…原来都知那对老夫妻的身份,知他们不会吃了亏去,只有自己才会傻得被祈世子激下去“救人”
“你耍我”一掌拍上桌案,菜盘都在跳动。被喝问的对象一脸无辜:“哪有,区区一直都顺着你的意啊…来来来,各位过来喝杯酒压压惊。”
跟着少年上来的那群公子哥儿们,走在最前的南安侯蓝成琛虽然还保持着一脸趾气高昂,却遮不得脸上被黄蜂针及青蛇牙伤过的痕迹,本来一张还算俊秀的脸,又红又肿,鼓了好几处,见到祈世子,大是尴尬,脸绷得紧紧地拱了下手:“原来是祈…”
“蓝兄,出门在外,就不要讲这些虚礼了。”轻巧出言打断南安侯的问礼,手上酒杯一递,笑道:“他乡遇故知,今天就由区区作东,先罚蓝兄三杯。”
伊祁还是一脸的极度不悦。今日不但有违本意地救了群纨绔子弟上来,还是被哄着当出头鸟。想到云溪老人大有深意的笑容,梅九娘看着他怜悯的目光,心下更是火大,死命瞪着谈笑生风的祈世子。
“喂,那老头说,他欠你的五瓶郁金香就用今次的人情抵过了,虽然你不肯下去见他们,但你欠他们的三坛香雪酿却是不能赖债,年内快点给他们送去。”
…这就是伊祁最气的地方了。祈世子明明跟那两人有交情,却不出面,也不阻止自己,让自己象个傻瓜一样!“啊?!祈…兄认得那两位老…侠客?”南安侯一惊,险些跳起身。
“哪里哪里,酒水之交罢了。”祈世子哈哈笑着,偷瞪少年一眼…这话不会留着私下说,酒楼上这么多人,谁不是在竖着耳朵偷听他们这桌的。
此时又有人偷眼打量伊祁,被反瞪回去后,干笑道:“这位想必就是伊祁公子了,久仰大名了。没想到会与祈兄一起在这遇上…两位也是去青城看那天下第一美人么?”
“天下第一美人?”祈世子正饮酒,闻言险些呛到,咳了几声后,笑得很瘪:“柳依依?”“除了依依小姐,还有哪位称得上天下第一美人?祈兄一向风流自赏,怎么今日如此不解风情。”
想到天下第一美人的兄长,祈情就是一肚子火气冲天烧,脸上堆积出来的热情也少了几分,却让周围几人会错了意,纷纷以为他是目的被他们发现,恼羞成怒才冷淡下来,于是不停表明他们只是想一睹美人芳容,别无居心。
却不知祈世子此时恼羞成怒是事实,但与他们所想的,却是背道而驰了十万八千里。太白楼对面的映阳居三楼里,临窗一室小办了桌酒席。一身云锦湘绣宝蓝色长衫的青年独坐独酌,笑咪咪地看着对面二楼中的黄衣青年。
从一开始对少年的嘻笑宠溺,到后来的激将利用,如今又长袖善舞,应付那些王孙子弟,他笑得傲慢,却又一脸谦虚地将众人玩弄于鼓掌上,与边关初见时并没改变多少。
小啜口酒,心下想的却是最后那次见面,他在自己身下低喘轻吟,倔强又不肯认输,每次重开始时都要挣扎,然后让两人虬结得更深入,汗水集在眉睫间,白皙的锁骨染红晕,艳丽地惊心动魄,那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绝对没有外人能想象出的媚与惑。
想到后来他被逼出泪水时那一刻销魂光景…虽已隔了数月,青年还是觉得小腹一热,虬结了硬块。
都说红袖媚骨天生,谁知真正媚骨天生的,却是这位贵胄公子。摩挲转动着手中温润细致的玉杯,靠近唇边轻轻一吻。
含笑打量着近在咫尺的情人,用目光研究他身上黄色的冰蚕绸是否与他肌肤一般光滑紧实,剥下外衣后,是白色的中衣,再往下,均匀细致的肌理,瘦削的腰线…
再斟杯酒,遥遥一敬:“戏已开场了,若不表达下意思,也太对不起你了是吧!祈、情!”原本酒楼一会后,众人便该分道扬镳。但那群公子哥们只道祈世子也是为了柳依依而来的,怕被他抢先一步占去美人芳心,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祈伊二人,一路熙熙攘攘十分壮观地下了同一家客栈。
祈世子虽为暗流首领,权势倾天,但对这群打不能打,赶又赶不走的贵胄们,一时也是无可奈何。伊祁则早就装出一副不认识他们的样子,听他们风月胡说,笑看祈世子无奈皱眉。
论剑大会五月廿五召开,尚有五日时间。众人来时已过了端午,但山下家家门口都在插着艾蒲,空气间充满粽叶的清香,有些摊子还摆着成串的粽子叫卖。
众人买了些粽子,鼓噪着要去都江堰游玩一番。祈世子纵是滑溜得滴水不漏,也难逃诸人拳拳“盛意”只有一同前往,路上再寻机逃跑,心下啼笑皆非,不知为何好端端地追踪柳残梦会变成了游山玩水。
只是觉得此时未到翻脸之机,也就无可无不可地。都江堰畔崇德祠依山势而建,上祭李冰等人。
这群膏粱子弟何曾想过生民,自不觉得李冰有什么好祭拜的,留了一个随着祈伊二人,便嘻嘻哈哈地自顾去江边看美人。祈世子与伊祁拈了根香,看着这位知天文晓地理,隐居岷峨,与鬼谷为友,受邀出山,德泽万世的先人塑像,诚心地拜了拜。
出了崇德祠,不用费力寻找,就见江边已浩浩荡荡来了一大群人。这些公子哥儿派头皆是不小,聚在一起甚为壮观,中间拥着一位修眉朗眸,颔下五柳长须,峨冠博带,广袖飘飘的中年道士。
道士背上背着一柄布条包着的七星剑,手上握着柄拂尘,一身仙风道骨,绝非等闲之辈。幸福花园祈世子见了此人,唇角不由似笑非笑地扬了起来。
“祈兄,你来得正好,小弟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玉龙雪山定真观的观长凌虚子道长。听说凌虚子道长在江湖上也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一剑寒九洲,在武林名人榜上排名第一,是天下第一高手!”
南安侯一见二人,便迫不及待地为他们介绍。伊祁稍稍坠后了点,闻言险些一脚踩空摔下石阶,忍不住瞪大眼,上下打量眼前这个敢号称天下第一的家伙。
凌虚子手中拂尘一甩,淡淡道:“修道人哪顾得身外虚名,这不过是武林中人抬爱,贫道却之不恭罢了。小侯爷莫再为贫道添加业碍了。”
这席话说得那群王孙们眼睛放亮。他们听多了江湖人的故事,江湖人的豪迈,江湖人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江湖人的少年弟子江湖老。
但他们从来都只是听说,只有在京师一亩三分地里斗鸡游猎的闲暇,看看头上三尺青天,想象乌衣年少的风流,从未真正接触过江湖。现在,有这样一位符合他们理想的江湖高人,说出他们理想中的出尘之语,安得不喜欢,南安侯更是傲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