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暖炉一夜不够,还要多当几夜吗?为什么受了一夜的罪,早上还得接受这种荼毒?!祈开始唾弃昨晚的善心…这种人,扔他冻死世上就少了个祸害!
啃了些昨晚烤好的獐肉,虽然已冷,还不到难以下咽的程度,就着山泉草草解决之时,祈世子又想起昨晚被柳残梦跳过的话题:“柳兄,你还没与我说当年昊帝座用美人图换来柳兄十余天的安稳,与今日班布达单于手上的美人图是否同一幅的。”
柳残梦正塞了满满一嘴獐肉。闻言眨了眨眼,很用力很用力地嘴嚼证明自己确实没空说话,眼神微微一飘,就飘出不知多少念头来。
“昊帝座有此画,单于也有此画,年前…”祈世子说着,突然闭起嘴。他是想起,年前夜语昊之所以能将那批塞外来客操控为已用,易容伦王一举平乱,接下来柳残梦却陷入险境,与此画关系应是甚大。
但夜语昊未死并与轩辕相斗一事,柳残梦或许知道,到底知道多少,却不得而知,若不小心泄出,哪怕只有只言片语,他听去了揣出全部真相,那便不妙。
“年前怎么?”柳残梦突然来了精神,三两口吞下獐肉。“年前边塞告急之际,正是柳兄在塞外春风得意之时。其时曾有塞外来客掺入伦王之乱,柳兄也该知道吧,所以区区在想,两者是不是也有关联,单于突然对柳兄用兵,显是因此画而来,到底是谁泄了这画上之秘,柳兄心中可有底?”
祈世子话锋一转,转得极是自然。柳残梦默然瞧了祈世子片刻,微微笑起,笑得可亲又可爱。
“燕云山庄封庄百里,一夕成为禁地,祈兄何必明知故问。”啊哈!果然被拆穿了。祈耸耸肩也不尴尬:“柳兄真是耳目聪灵…”赞完顿了顿,仔细瞧着柳残梦,缓缓道:“其实区区一直很好奇,当初天成岭上,柳兄真的认为昊帝座死了吗?”
这是个禁忌的话题,对于柳残梦当初在天成岭上的作法,天下有着几百种的传说与揣测,却无人敢亲自问柳残梦。此时,在祈轻描淡写下,竟随意问了出来。S空气似乎有些凝滞。
“当初?”柳残梦转动着手中的肉串,目光有着些微的挪揄嘲讽,由手心转向祈世子,莞尔一笑:“你是想问我为何不下去探查个清楚吧?”
问都问了,还有什么好说:“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区区一直好奇,以柳兄为人,何以不曾斩草除根。”“是后患无穷。”若有所思地将肉串插在泥地上,拔了拔落叶“那么,当日换成你,你会下去吗?”
祈世子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闻言直觉道:“当然…”当然如何?下?不下?所有的局,在堕崖之前便已布好,当日纵真的杀了夜语昊,也改变不了现实。如果少了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天地间定会少了三分生色!“呵呵…”看出祈中断下的意思,柳残梦轻笑,不由想起了昆仑绝顶。“大丈夫生于世当轰轰烈烈,名留青史!鸿皓之志,安能困于此方寸之间!班昭投笔竟万户侯,然天下又有何人可御得我?!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鹏之徒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昔年,天下一赌,共赴昆仑。昆山绝顶上,轩辕问自己,为何想争天下。依然是微微一笑,眉目转动间,俱是傲气。…轩辕,这话,还是我不变的答案!
祈世子看着柳残梦的笑,全身一颤,心下隐隐起了一层寒意,但在寒意下,却是更深的炽热!灵魂底层,似有物苏醒。收拾好行踪,正准备动身,祈柳二人突然脸色一变,听到有人入侵周围。
两人没想到自己的行踪竟会为人掌握,若教单于大军追上…“谁!”“是我。”青年缓步走了出来,披风拖在地上,发出娑娑之声,眉间还是带着忧郁,难以展颜。
“应天奇!”柳残梦一惊“你果然来了…阵中士兵虽多,却仍以五纵为梯收拢,在下便猜是你。”祈世子听得是双奇之一,下意识地左右环顾。“哦!”“莫絮霸道,常兵行险着,以奇计取胜,国师名重漠野,在此必胜之机,不会如此谨慎。
唯有你,一向小心,纵是十拿九稳也会防着那万一之变。”应天奇思索片刻,点头道:“确是如你所说。在下或许太慎重了点。”
抬眼看了下两人,突然抛出一句:“我已离开单于了。”开门见山抛得两人耳晕眼花,没想到塞外双奇之一的应天奇竟也会离开班布达单于。柳残梦闻一知十,猜是与自己背叛有关,不由顿足道:“是我连累了你。”
“自从反对单于贸然进兵后,我与单子间便存在问题。”应天奇还是说得极慢“君臣一场,走到这种地步,与旁人无关。你的叛变,只不过让事情一并爆发而已。”“但是应兄知遇之恩…”柳残梦一脸悔恨,黯然说着。
应天奇细看了会儿柳残梦,突然叹气:“国师说对了。我当初会引见你与单于,确实是希望,能让你的万里之翼在庆国栖下。但是,你毕竟是柳残梦。想将你收为己用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你现诸在外的野心,你的弱点,全是你的钓饵…”
“应兄,你是我极为欣赏的人。”柳残梦轩眉打断他的话,笑得云淡风清“你才学好,武功好,心肠也好,难得又不迂腐,行事谨慎却不拘于常情…但,你我之间看到的道,却不是同一条。”
“你想守护天下,我想争天下。只是如此而已。”“千载史册耻无名吗…”应天奇目中异芒一闪,情绪似乎激昂了起来,却又垂眸静止如故,话题一转:“柳残梦,我今日来,主要是来通知你们一声。你们逃脱,加止我的离去,单于震怒,已调紫衣莫絮率兵前来!”
“莫絮!?”柳残梦变了脸色,笑容第一次从他睑上褪去。“莫絮一向与你不合,多次向单于施压与你为难,都是我从中周旋。今日有此良机,他定会公报私仇。
国师此番也未尽全力,单于大怒下,怕会让莫絮尽起铁甲兵。我虽会为你们遮掩部分行踪,但你们还是需留心,莫让莫絮发现…不然以你二人之力,难逃生天。”
柳残梦若有所思,只是点头,突道:“应兄此时离弃单于,单于视应兄如附骨之刺,应兄也请多加小心,莫为在下之事,连累了应兄。”
这一席话却与先前不同,说得极是平淡。但唯其如此,方见柳残梦确是真心所说。应天奇看了会儿柳残梦,眸中微微现出笑意:“能得你这一席话,也不枉我这一趟路。放心吧!若如此轻易便受连累,应天奇如何当得双奇之名。”
和应天奇分别后,两人日夜兼程,想赶在紫衣莫絮之前,先离开阴山。常道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但对这两人而言,反而是山路更容易逃开追捕。
如此行了两三日,这日傍晚,两人行至大青山,见山下不远处炊烟袅袅,似有人家,双双停下脚步。柳残梦眯了眯眼。
“没想到,这里这么快又有人烟了。”此时两人所站的大青山,位于阴山中脉,山下有水称剑河,是自古有名的战场,距边关已只不过数日行程了。
昔年班布达单于厉兵秣马,意指中原,于轩辕逸初掌轩辕皇朝,朝政动乱之时,入侵中上。其后中原反击,乘胜追击,所发生最大一场战役,便是在此十里外的隐鹤谷。
那场战役双方皆伤亡惨重,据不可考记录,仅此一处中原便已埋兵七万余,伤者更是不计其数,达十万之数。双方实力大损,不得不收兵议和。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祈世子的唇角弯了个讽刺的弧度,冶锐的目光落向炊烟起处,又是怀念,又是悲悯,竟有些痴了“古往今来的战争,有几场不是闹剧?可是这种悲哀的闹剧,却在上位者的野心中不断上演…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付出代价的,从来都不是在朝堂上兴起兵乱的人…”有些古怪地看了祈世子一眼,柳残梦抿住唇,同时往下望去,山河依旧,青山剑河如故,险狭之处,依稀见着当年铁衣雪色,关山万里,血流漂杵,十万子弟魂散异乡。
祈世子见柳残梦难得没有反驳,也瞧了他数眼:“你竟没说些物竞天择,这是悲哀的闹剧但没了它生命也难免无味之道。”柳残梦抓抓头皮:“这些你都说了,我还说什么。”走前几步,折了枝松节,遥遥广拜。祈世子有些讶异。
“而且,但凡到了这里,很难不想起一人吧!”祈世子脸色微变:“…你是指…”“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宝剑动星文。每忆上方谁请剑,空嗟高庙…自藏弓。”柳残梦淡淡吟着。
“祈世子脸色再变,想起被自己深埋的往事,嬉笑善辩的薄唇抿了下来。“不错…不能下想起他…”那是轩辕一生最大败笔。当年轩辕即位不久,朝野权力代替,震动不平。庆国趁机侵入,烽火初燃,其时九王力保一人为将,言其勇武,才冠三军。
受封为先锋后,果真战无不胜,奇谋迭出,常发人所不敢想之言,行为人所诟病之行…但到了最后,已败庆国至阴山,眼见胜利在望,朝中权臣为了利害相关,争得极烈,说其人来历不明手段残辣居心叵测不堪重任云云。
其时九王离京,轩辕一人独木难支,不敢太过强违众权臣,且独守皇城,对边关情况不了解,只道已追至关外,不胜也无妨,几番丈量,最后竟是依言临阵换将。临阵换将,兵家大忌。那先锋虽掌兵极严,在初期引来众多怀恨,但连番功绩,也在士兵心目中立下不败之影。
军心动摇,双方实力立时不明,一场大战,死伤无数,只杀得黑云压城,杀气冲霄,七万子弟埋骨异乡:水成遗恨。
“我所惜者,上天有好生之德,上天亦有雷霆之怒。那苏星文虽行霹雳手段,为敌我共诟病,但终是为全局而想…”祈世子叹了口气,默然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