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挂着一幅画,一幅长不及二尺,宽仅半尺的小卷素轴。画上少女长眉入鬓,低头浅笑,笑得懒懒慵慵,乖巧纯真,十分明艳不可方物。
画旁以小楷题了一首词,却是少游的江城子:“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节,一登楼。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看着画的中年人不住冷笑。“好个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居然骗了孤王如许之久!柳残梦啊柳残梦!”
冷笑至此,一掌击出。墙壁上透出了五指之形的空洞,室外阳光斜斜照入,壁上轻飘飘地晃着半张画纸,上面的少女低眉浅笑柔顺依旧,斜斜挑着的目光,依稀有着似笑非笑的挪揄嘲讽。
日光划亮了因扭曲而狰狞的面目。***大德奉天十一年,天下局势随着无名教的退隐及武圣庄的封庄而渐趋分明。朝廷一枝独秀,虽无法收拢被分散的兵权,但在暗流情报支援下,连连替换了不少无名教及武圣庄在朝廷的势力。
惟二派亦不示弱,挟世缨之家累累功勋及伦王之乱留下的臣心隐忧,一时间,三家斗争的局势由江湖转入了朝堂。神州之外,尤有遗患。匈奴自古以来便一直为中原心腹隐患。其民逐水草而居,民风强悍,来去如风,若论铁骑之威,天下无双。
百年前轩辕皇朝初立,匈奴数度南侵,兵火延绵,爆发了史上有名的四次大规模战役,相持不下。
直至成帝时期,国泰民安,兵力渐复,于元鼎元年,令上将军张褚平,右将军高逸青率骑兵25万,步兵15万,分两路出击,张褚平出定襄,高逸青出代郡,北越沙漠,方始大败匈奴。
匈奴经此一败,分裂而为南北匈奴,南匈奴乌维单于降于成帝,北匈奴呼衍氏单于继续西迁,自立为王,国号为庆,麾下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候,潜埋声息,隐隐与中土对抗,未曾死心。
传到今朝,正是班布达单于,亦有称之为淳维王。据武林战事史卷二十,第二百六十五页所载,年前轩辕帝雁荡遇刺及其后的伦王之乱,皆有班布达单于在幕后指使,而班布达单于会有此异动,皆因他得到了一位军师。
一位被人称为武中之圣,空怀雄心逸志,始终未得一展抱负的…武圣8226;柳残梦达尔罕茂明安旗位于百灵庙附近,接近北匈奴之都甘察罕,为关外一繁华之地。
东街有一客栈,名为汉南,相传是一在朝汉人后裔所开,北下的汉人,一旦来了达尔罕茂明安旗,大都会选择汉南客栈韩老爹的住处下榻。汉南客栈的结构与中土的客栈基本相似,只是处于异域,为防招忌,规模小了点。
此时夜露已深,东厢院二楼尽处的上房里,一位青年正要脱下外衣,上床就寝,听得屋外突然变得纷挠起来的杂声,动作不由缓下了。手指顿在颈间的衣领上,侧耳倾听了会,耸了耸肩,手指一勾,继续脱衣。
“喀啦”碎微的细响让青年眉一动,还没转过身来,临院的窗子已被人打开,一道蓝色身形滑了进来。
室内烛火未熄,摇曳的光芒足以让人看清一切。长剑架在了蓝衣人的脖子上。同时,青年笑吟吟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朋友,你要偷东西的话请往门口出去,楼下右转,帐房就住在那里。你要避难的话请往窗外跳出,下面有口古井,包君满意。”
潜入的蓝衣人挑了下眉,没想到室内竟有这等高手。略一犹豫,只觉剑上寒芒暴涨,剑气直刺肌骨,显然室主人听到越来越近的吵杂声,已经不想再拖下去。
再不识相点,说不定真会在这弹丸小地被人捉住。不过一下子就被人吓走,好像太没面子了些。蓝衣人如是想着,食指一弹,指心一粒越过院子时顺手摘下的花蕾划了个弧形,疾飞青年右腕的劳宫穴。
花蕾是从外侧飞向右腕的,虽小虽柔,却在空气中划出尖锐的声音,先声夺人。青年自知不可持力硬接,剑光一凝,疾飞的花蕾立时散成十来片均匀细末。
蓝衣人回过身,两人打了个照面。笑容齐齐僵住。听得室外搜索之声更近,青年回过神来,嗤笑了声。
“柳公子,区区听说阁下在塞外正是春风得意前途无限,怎么今日如此狼狈?”前狼后狐,蓝衣人苦笑了下,也不知在此时遇到这家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相比起外面的如狼似虎,这只狐狸应该好商量多了。
“祈兄,明人不说暗话,现在好像不是闲谈的时间。不如先研究一下如何渡过眼前的难关,才是上上之策吧!”
天下祈姓者万千,能被武圣称一声祈兄的,自然非奉天帝身畔的祈亲王莫属。神仙府与武圣庄一向是冤家对头,此时相遇,当真天意。他听得此言,只是微微一笑,坐了下来。
“有难的是柳公子又不是区区,区区何苦自伤脑筋。柳公子自然不会是梁上君子,所以,窗口在那边,请自便吧!”
“在下残命一条,有何可在意的。”柳大公子脸色动也不动,瞄了眼,吃吃笑起:“就不知屋外那群士兵们知道这里有位微服私访的朝廷一品贵胄时,祈兄将成为座上宾还是阶下囚。”
祈脸色微变,瞧了眼置于一旁尚未收好的灰布长袍,脸上立时换了个表情,笑得一片爽朗痛快:“哎呀柳兄这是说什么话,朋友有难,自当两肋插刀,区区方才不过开个玩笑儿。”
“在下就是这么说嘛!祈兄急公好义的名声,江湖上可是人人皆知啊!”柳残梦要比笑绝不落人后,那等老实诚恳,祈世子看着差点都要信柳残梦是在夸着自己了。
室外搜索声已经越来越近,由楼下转向楼梯处了。这间上房虽处于最边缘处,但左右加起来也不过十来间,大约盏茶时间便会搜到此间。柳残梦咳了声:“祈兄,现在你说怎办才好?在下此时力不从心,一切由祈兄作主,在下无有不从。”
祈世子纵有心再压榨,也知这个时候拖下去两人会一起遭殃,当下不再胡混,瞧室内桌几分明,根本没有可匿人之处,心思一动,问道:“柳兄的缩骨功,不知可以施展到哪个程度。”
柳残梦神色微变,似有些不愿,但一想客栈外那重重包围,心下盘算了下,含糊道:“现在的话,十几岁的小鬼多少可以。”
“这就好了。”祈世子手一招,吸过扔在床角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套稚子衣物及人皮面具,睨了柳残梦一眼,分明在说:你不用不甘心,区区更加不甘愿。
祈世子备着这个,自然是为了万一而避难用的。显然他此次微服而来的目的大有问题,随时都会陷入危机中。柳残梦心知肚明,却也不问,闭目运起心法,周身骨骼一阵咯叽作响后,凭空矮下了数尺。
这两人神经也不知是铜铸的还是铁打的,追兵就在门外不远处,一个慢条斯理地换着衣服,将头发打散,梳了个双髻,一个神情悠闲地将落了一地的柳大少的衣服仔细折叠起来,收进包袱,绑了个结实。
敲门声响起时,柳残梦终于将面具贴到了自己的脸上,十三四岁的小小少年郑重出炉。祈世子靠在床上,应声叫道:“小乖,去开门。”柳残梦本来就作好准备去开门了,但被那小乖一呼,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撞到门上。
回过头来,却见祈世子一脸笑吟吟,分明算定了他不敢有何意见。他敢有意见吗?门一开,四五个异族士兵手持长枪闯了进来,吆吆喝喝着也不管室内是什么人,马上四下搜索。
随后走进一位阶位较高的校官,冷眼看着室内一长一幼,目光在祈世子身上转了几圈,看向柳残梦:“你们在这里可有看到一蓝衣青年?”
柳大少戴了面具,还是能一脸诚恳老实地摇头着,配合着娃娃脸,极尽纯真,由不得人不信。祈世子坐在床沿咳了几声,目光黯淡全无神气,也缓缓摇着头““区区一直在房里,没看到…”
校官点了下头,看这室内简陋,藏不住人,也不再细查,只等士兵再看一遍便要走人,却有一人拿着本帐簿附在那校官耳畔小声说了几句。
祈世子眼一垂,心知他们在说什么,一边咳着,早已想好七八套措辞。校官听完,一掌拍在桌上,大喝:“这帐簿上明明只记着一人!你们怎么变成二人了!?”
“官爷见谅,这个…区区…”祈世子一脸惊慌,哆哆嗦嗦道:“唉…其实是区区贪着小钱,想一人份的房钱总比二人份的房钱要少,所以没将小童的名额报上,本来想在房里挤一挤的…区区这就去帐台将房钱补上,官爷你可不要因为这个而将区区押走啊!
想这一夜房钱也不过五厘左右,若为这个而入狱那实在太不划算…”校官被他吵得头晕,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再盘问掌柜几句,确定傍晚时过来订房的是祈世子后,浓眉不由皱成一团。
他可以确定自己要追的人确实是逃进这客栈了,也确定前面几间都没搜到人。可是这最后一间也没搜到人,难道那人真的飞天遁地了?想到这儿,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来人啊!给我回去,继续搜一遍!”徒劳无功的搜索重复几次,眼见上门瘟神终于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