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出话来,只是看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一开始,对不对?哼,你能调查孟朝晖,当然也能调查我。”我了然地点着头,整个脑子陷入自我编织的推理中。
“你们一开始调查得清清楚楚了对不对?当然啦,杜家的三少爷怎么能随随便便就住到野男人家里去…”
“非!够了!”他没有否认,只悲痛地看着我,无法想象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要这样说自己,你知道我们根本没有说过什么野男人的话!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刚才电视里还放那些…你一定是受了很大的打击。我只是想回来陪着你。”
他说着说着,头低下来,非常难过。我才想起,他不知是不是又是偷跑出来的?那样的一个禁锢地,要出得来,定是费尽了周折。他的样子让我再说不出下面的话来,只能怔怔地盯着那些他不知从哪里搜集来的旧影片。好一会,我才慢慢地找到话说。
“这些…你全都看过了?”“嗯。”他抬起头来点头,肯定且执意“我喜欢她。她是个优秀的演员,比任何一个我所知道的都优秀,而且,她还是我爱的非的母亲。”
他犹如在说一个再熟捻不过的人,无比的自然,我被打动了。他所做的比我这个作儿子的还多。我眨眨眼睛,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又停了一会,才决定另起话头:“这些东西是怎么找到的?有哪个店还在卖这种东西?”
这么多,就算是邝希珩的,要收集齐全也不容易吧?“多找几个地方啊,音像店、影碟店、旧片铺…还有些是网友的收藏。”在我出门工作的时间里,他就在忙这些?“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过程一定艰辛曲折。“你只要神志不清时嘴里就会一直喊妈妈,生病时是,大哥婚礼时喝醉了也是。所以我想了解。因为我想成为最贴近非的人。她对非来说是个重要的谁也无法取代的人吧?”
“这么辛苦,就为了…”只为了这种原因?这个人还真是无可救药的笨蛋!“不,做这些,我很快乐!”
我望着他,他的脸上洋溢着快意轻松的笑,没有丝毫介怀。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他笔记中的那句话──但我的快乐是什么?他要的快乐便是这样吗?贴近我?这么微小而简单的愿望…刹那间,所有的情绪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再次被他打败了。
“笨蛋!”嘴巴里不由自主地念叨出这个词,这几乎已经成为我对他的称谓。他只是傻傻地露出熟悉的杜逡语式的笑对我。他越是这样,我就越为自己的束手无策而焦躁。
你为我做了这么多,那么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定定地望着那张笑脸,盼望能长久地印刻在脑海里。杜逡语的笑啊…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无意识地说出那句话:“分手吧。”
他似乎没听到,仍傻傻地问:“什么?”“分手吧。”我重复一遍,心脏跳得无比猛烈。“非…你说什么?”他脸上还是挂着那笑,却多了丝不确定和惶恐。我绝望地闭上眼,大喊出声:“我说分手!我们分手吧!”他终于听到了,但仍死撑着那抹笑:“开什么玩笑?我不喜欢!一点都不好笑!非,你越来越没有幽默感了。”
“我是认真的!分手吧!”我烦躁地叫,不要让我再重复了!他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性,走过来想要安抚我,我慢慢地看着他,摇着头退开,闭上眼睛,等待他的答案。
他没有了声息,时间又再停驻。我等待着,像是过了很久,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面如死灰的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逡语,”他看起来像是随时要倒下去,我极力压抑要上前抱住他的欲望,力持平静地继续下去“如果你没有意见,那么我们…”
“为什么?”他的声音悲愤到极点,像是从齿缝中挤出的话“明明还好好的。”他以为只是解释清楚录像带的事一切便能恢复风平浪静,却不知我们的问题又岂是几盒带子能解决的?
是啊,为什么?连我自己都需要一个理由。他向来都比我机敏聪颖,想要随口骗过根本不可能。“你知道我的过去现在已经街知巷闻了吗?”“那又怎样?我又不在乎!”
我只用某种疑惑的眼神看他:“可是,为什么只有四条消息?为什么没有我和你的事?比起那些,我们的事不是更容易被查到吗?为什么会没有?薇姐告诉我,报料的都是写信或发电子邮件的神秘人,至今也不知是谁…”
“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是我?!”他惊惧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没有这样想过,但不可否认正在误导他往这边想。否则除了这个,我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分手。他把我的默不做声和表情都解读成默认!所以,更是气愤难当。
“就因为没有我们的事,你就认为是我?!非,你不是这么肤浅的人啊!为什么…”他对我的了解远超我的想象,仍是不能相信我会这样诬告他。
“逡语,你曾不止一次地说过,不希望有人看到我,想要把我藏起来。那么,如果我失业了,甚至人人唾弃,你就真的可以完全收藏我了,不是吗?反正你用的手段向来都不太光明,从一认识我就是这样,上次赶走邓安妮时也是这样,所以如果是你,也不奇怪。”
我越说越像真的,连自己都快被说服了。他只能呆楞当场,竟气得全身都在微颤:“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非,你真是这样想?”
许是我向来说假话和恶言的本领都不如他,因此一旦真的到达某个少见的级别,便能连他也要半信半疑了。
“逡语,我真的很喜欢你。但,我无法容忍自己明知这样还跟你在一起。”我定是遗传到了妈妈的高超演技,在关键时候能无师自通到睁眼说瞎话的自若地步。
“非,拜托你用脑子想一想好不好?怎么会是我?我怎么可能这样来伤害你?你难道不知道…”
他不知我心意已决,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不用说了,我累了。”我疲惫地扭过头去,这样跟他争辩,实在是件很耗精气神的事。
“你的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在那个袋子里,你拿走吧,不要再回来。”他没料到我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停住了声息,在我身后呆了很久,久到我快要无法忍受时,他慢慢走了过去,拎起了那个旅行袋,看也不看我一眼,从我身边疾步走过。
“等一下!”我叫住他,回过头去。他呆了一下,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满怀期待地望过来。我避开他充满希翼的眼睛,低头解下项间的链子递给他:“这个,必须还给你。我戴不太惯。”他呆楞住了,咬紧唇,不再作无谓的坚持,只是似乎“我懂了”地点点头,悲戚地接过去,决绝地转身就走。他走得并不顺畅,带着拖沓的脚步,但非常坚决,头也不回。这样的他让我看到自己的卑鄙!泪再次涌出来,模糊中那个背影渐渐消失…这一次再不会有人给我拥抱。
低头看向双手,刚才虚软得差点解不下链子来。泪滴在已不住颤抖的手上,化作一滩冰冷。逡语,请原谅我的自私,剥夺了你的快乐!因为我也有我的快乐。那就是──无论如何,你都能活着!长久的,安全的。就算我看不到,就算满怀对我的怨恨,也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知道吗?如果没有你,我就真的连活下去的勇气也要失去了!
那天在陷入一片慌乱时似乎听杜正邦说过:“如果他能继续静养,也许还有些希望…”希望啊,就是半点也要把握!现在我把他还给你们,你们就必须做到曾说过的!我爱你!永远。
***呆坐了很久,全身一直无力,站也站不起来。不知该想什么,脑子里空空如也。直到被一阵急切的铃声惊醒。茫然地看看左右,才发现是手机在响。“…喂,哪位?”
糊里胡涂地接通,里面一片烦人的杂音传出来。“喂,喂,是小非吗?”“我是曹非。哪位找?”声音不太清晰,而且我暂时也没有听声辨人的心情。“我啊,廷语!”
“啊,廷语,是你。什么事?”杜廷语的声音经过电波的重新诠释变得模糊不清,可即使这样我也听出了他的焦急。“那个,你现在在哪里?有没有见到逡语?”“逡语?他刚才来过,不过已经走了。”
我抬头看看窗外,天色已晚。他走了大概已经两三个小时了吧?难道还没到家?我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你们没见到他?”
“就是没有啊!他偷跑出去的,我们发现时已经太迟了。”他大概在大马路上,周围隐约的嘈杂搅得声音一片混乱。
“为什么不早点打来?”那样还可以留住他啊!我也有点生气地大声起来。“都说我们发现得太迟啦。他说想睡觉,不准人打扰,结果…总之没人发现就是了。他去过你那里对吗?”
“对。但是已经走了很久了。”“为什么会走了?他要出去本就是要找你的吧?”“因为…”
我无法说出口,那几个字是我心头的刺。“你们吵架了?”我的迟疑让他开始胡乱猜测,本来他的想象力就是极丰富的,也猜了个七八成。
“拜托,他这么辛苦去找你就是找你吵架的?”“廷语,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他能不能不要再提他的辛苦了?我已经够内疚了。
“废话!我本来就不是在讲笑话。你们哦,也会吵架啊?”他重重地叹气“他不是最让你的吗?我以为永远不会有这一天的。”他定是找得累坏了,竟跟我聊起来。“是我要跟他吵。”我缓缓地说。
我们是极少争吵,只要是跟他,就基本上没架可吵。他永远是最先退让的那一个。
“什…啊,逡语!逡语!”他还没惊讶完,忽然大叫起来,把我吓一跳。“他回来了!小非,没事了,我看到他了!”他忙里偷闲地跟我解释一句,就听到个急刹车的声音,原来他刚才一直在开车。
电话里只传出一些模糊声音:“逡语,你到哪儿去了?急死我们了!下次至少要留张条子知道吗?…发生什么事?怎么弄得全身上下脏兮兮的?…这个袋子是什么?…逡语,逡语?你还好吧?…”
我在这边听得七上八下的──这个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有没有怎样?为什么不马上回家?揪心得想马上冲过去亲眼看看!可是,看到又怎样?焦急了半天,忽然听到杜廷语说:“我正在跟小非通电话。你要不要跟他说两句?他也很担…”
“不用了。”他只淡淡地答了句,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的心重又重下来,慢慢地沈到谷底。“那,”杜廷语也没料到我们闹得这么僵,楞了楞,只好说“先上车吧,回去再说。”然后才急急地对我说“小非,没事了,我先带他回家。有事再通知你。就这样,bye!”我楞楞地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发呆。他说“不用了”
“不用了”是什么意思?“你在干什么?!这个混蛋真的要跟我一刀两断了是吗?虽然是我提出来的,但好歹你也不用这么听话吧?笨蛋!笨蛋!一点也不了解人家的心意!大笨蛋!”
边骂骂咧咧的边倒在沙发上,耳边一直像敲钟似的回响着那句话──不用了、不用了、不用了、不用了…就像个无关紧要的人!真的恨我了吗?恨到连跟我报声平安都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