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日,李隆基都再没来看我。
不光是冬阳,连夏至都有些惴惴不安,看着外头终露了晴空,便劝道:“这些天下雨,夫人都在屋子里坐着,今日难得有好天气,何不出去走走?”
我知道她的担心,想着出去走走也不错。正好李成器那件事已办妥,王元宝已和胡商谈好,先从饭铺酒肆入手。我不知李成器是如何和他谈的,总之他是服服帖帖,甘愿承诺,日后王家生意无论做到多大,均是三七分利,怕是已看透当年邹家落败的根源,终知道要归附朝堂权贵。
“你去让人准备吧,”我说完,又觉不妥,“算了,不用准备了,去和郡王通禀声,就说我出去随便走走。”夏至应下声,立刻出了门,我则换了件寻常衣衫,尽量显得像是寻常妇人。
行到时,正见王元宝在里处招呼着,我立在门外看了会儿,光看他待客人的言谈,和他低声教训下人的神态,那句自幼跟着邹老爷,应该不是虚言。想到这儿,才算是暗松口气,连带感叹老天待我不薄,平白送来这么个人。
我边想着,就走了进去,立刻有人上来招呼,夏至正应付了两句,他立刻留意到了这处,忙走过来招呼:“这位夫人看着面色不俗,可需要小人安排个清静处?”我颔首,笑道:“多谢。”此话说完,再没有多余的交流,他立刻让个机灵的将我们带到二楼临窗个空位,既清静又敞亮。
“这里真不错,”冬阳见我落了座,便四处打量了两眼,“夫人是如何知道的?”我随口敷衍:“是姨娘告诉我的。”她哦了声:“倒是想起来了,夫人提过,永惠的生母是有些胡人血统的。”我点头,夏至已走上来,说是已定了菜。
我倒有些好奇,正要问她有些什么时,楼梯处似是又要上来人,我看是刚才为我领路的人先露了头,亦是不停说“夫人当心脚下”,不禁有些好奇。正是看过去时,那几个贵人也走了上来,竟是元月和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小崔氏。
我愣了下,才站起来,行礼道:“王妃。”
同样地,她也带了几分惊异,连那大小崔氏也不禁呆住,看了我一会儿,小崔氏才先道:“今日倒是巧了,自宫中搬出来,还从未见过夫人呢。”我哭笑不得,真不知她是真傻还是佯装,刚才一见面就提那日的事。
元月若有所思看我:“夫人怎也知道此处?”我笑:“随便出来走走,恰好就进来了。”她似乎不大相信,但也并未再追问,只说:“既然是见了故人,倒不如凑做一桌,可好?”这话说完,倒是大小崔氏先有了些不情愿的神色。
那引路的见我们相识,立刻笑吟吟告退,留了我们几个相对站着。她只目光柔和,征询地看着我,眼底却掺了些猜测。许是知道此处与李成器有关,或本就清楚李成器是王元宝的靠山,总之此刻,我应该已经成了这几个女人的眼中钉。
差别只是大小崔氏嫉恨的是当年亭中受罚,而她,怕是会想的更多一些。
大家都各怀着心思,我正犹豫要不要点头时,袖口忽然被冬阳扯了下,不禁莫名看她。冬阳撅了撅嘴,冷瞥了一眼大小崔氏,我才恍然记起来,那年在宫中被赶出亭子时,她也在。
“怎么?夫人还在等人?”元月忽然打破局面,笑着追问。
算了,终归是逃不过。
我暗叹口气,摇头道:“只有我一人,王妃若不介意,就一道坐吧。”话音未落,冬阳却忽然低声道:“上趟见了大小两位夫人,说是夫人阶品不及,便被赶出了亭子淋雨,今日该不会又要夫人立着陪吃吧?”
听着像是和我请示,可这声音却足够让所有人听清。
我头疼看她:“寿春王妃在,怎么这么没规矩?”
大小崔氏已有些微怒,被元月扫了一眼后,立刻乖顺垂头,不敢多话。
元月只笑着伸手拉住我,道:“说起来,我与夫人还是多年故人,今日就不讲规矩了。”说完,立刻牵着我先落了座。
直到她坐妥当了,那两人才双双坐了下来。
只这么看着,我便已明白,她已再不复往昔的柔弱无措了。
如今寿春王府女眷十数,她虽是正妃,却不过出自落魄的北魏元氏,竟能让大小崔氏如此服帖……看来毕竟是李成器的正妃,又是自幼相识,虽未有子嗣也定是琴瑟和谐,才能让这等望族女眷如此服帖。
想到此处,心里只是木木的,低声吩咐夏至为她们几个倒茶。
元月听夏至说已定了菜,倒也没挑剔,就说随便再添几个,然后很自然地看向我,笑道:“我还不知道夫人见过崔氏姐妹,听起来似乎有过什么误会?”
我笑着解释:“其实没什么,正如王妃所说,只是一场误会而已。过去了这么久就不必再说了。”大小崔氏冷冷看我,不发一言,元月见我不说,便转头问小崔氏道:“说吧,你们是如何得罪了武夫人?”
我刚想再拿话岔开,小崔氏已经开了口:“当初我姐妹初入宫,并不认得夫人,一日遇了暴雨,正躲进亭子时见几个宫婢挤在里处,亭子又小,只能让她们出去撑伞避一避……后来郡王也为此事让我们当众罚了跪。”
元月嗯了声,小崔氏立刻没再说,举杯喝茶。
她这才又看我:“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我才知道此事,让夫人受委屈了。”她目光虽柔和,却也蒙了层冷意,一句话很明显地咬在了前半句。从冬阳说错话起,我就已料到她会问,只能摇头笑:“没什么。”
好在元月顾及着大小崔氏在,也没再多说什么,只笑着岔开话题,和我闲聊起李隆基的幼子,间或询问我可有了什么喜脉。
这段日子真是奇了,无论是谁都会提起此事。
我只能随口敷衍说身子不好,正在进补,或许明后年会有好消息。夏至蹙眉在一侧听着,倒是冬阳很着急地补充着:“郡王也为此事说了几次,真是急坏了呢。”我闷闷地看了她一眼,这孩子还真是怕我吃亏,生怕别人误会我不受宠。
元月倒觉她有趣,只笑着点头附和:“当年在宫中,临淄郡王就把你家夫人当做宝,如今看来,怕是更甚往昔了。”冬阳还要再接话,我告诫地看了她一眼,她这才乖乖闭了嘴。
本是一次随性出行,却未料到,最后是与他的几个女眷共处了一个多时辰。算起来,这还是我初次如此吃饭,这么多年仗着李隆基的偏宠,似乎除了他以外,真没再有府里女眷与我共食过。
我拿着茶杯,眼睛不觉飘向了热闹的路面。
回到府中,李清似是已侯了很久,见我露面,立刻面露喜色:“夫人可是回来了。”我诧异看他:“出什么事了?”他笑着摇头:“郡王的事,小人不敢随便说,夫人只管去后院马厩就是了。”
我见他的神色,估摸猜到不会是坏事,才松了口气:“下次有什么事,最好先说‘夫人啊,大喜事’,或是‘夫人啊,大事不好了’——”我看他不解,才眨了眨眼,接着道,“免得你每次一紧张,搞得我都以为是府里出了事,遇到喜事也喜不起来了。”
他这才恍然明白我在玩笑,立刻躬身赔罪。
我这才吩咐冬阳回去,让夏至陪我去李隆基那处。待到穿过一条小径,四下无人时,夏至才忽然忧心看我:“夫人若是不愿,不如先回房歇歇。”我看了她一眼:“怎么忽然这么说?”夏至默了很久,才继续道:“夫人从酒楼起,就一直在笑,笑到了现在。”
一句话,如同利刃,骤然割断了心头紧绷的弦。
我只顿了下脚步,两只手揉了揉脸,缓解着僵硬的笑容:“笑不好吗?”她没敢做声,我继续道:“没关系,我只是不习惯而已。下次多和府里的女眷来往走动,自然就习惯了。”她欲言又止看我,我却没再给她机会,快步穿过小径。
到马厩处时,李隆基正无趣地走来走去,听见声响才猛地抬头,大步来握住我的腕子,就往马厩里走:“还以为你会回来陪我用午膳,害我空等。”
我快步跟着他,险些摔跤,他这才慢下来,还未待我跟上脚步,就觉身子一轻,已被他横抱在了胸前:“这样就不怕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