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可慕容涤尘已经感到了身体内那股强大的力量,还有,自己究竟需要什么。现在的自己,几乎所有的毛孔都已经张开,全都有意识的开合着,叫着一个名字──纪悟言。
***树叶在“沙沙”的响着,风的歌声是无法形容的美丽。月光由苍白变成了幽蓝,然后是暗紫,红的花慢慢染上黑色,嫩黄的草叶有着盈盈的绿光。
明明有声音,可周围却是什么也没有的安静。悟言在说什么?集中了所有的精神,慕容涤尘勉强在朦胧中察觉了纪悟言红唇的开合。
是在说话吧,是在对自己说什么,可是,自己却什么也听不见。能听见的,似乎只有静到不可意思的声音,比如,月光穿过窗户摩擦的“簌簌”声。除此之外的所有感观,全部集中到了视觉和触觉。
光和影在自己眼前晃动:那漆黑如锻的长发,如果把它们掬在手中,会是怎样的柔滑。如果用力拉扯,会不会听见清脆的悲鸣。那红润的唇,如果轻轻的吻上去,会是哪般的浓香。
如果压住狠狠的噬咬,会不会就这样被揉碎在自己的唇间。那纤细的颈子,如果缓缓的抚过,是不是软如丝锻。
如果再印上相似的齿印,是否还有如此鲜美的血液。还有那雪白柔软的腰身,想要把它折起,听清澈的声音变得沙哑,哭泣般的在自己耳边啜泣…
好想,就这样抱紧他,推倒他,然后…可是,可是不行。他是悟言,是悟言,是你最爱的人,你怎么舍得那么对他?难道你要看他的鲜血洒在你眼前,难道你要看他心碎的表情,难道你要看他一脸痛楚,难道你要看他苍白着脸昏迷过去?不,不能,不能。悟言,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了,我只能用手抓住床沿,不让这个身体朝你逼过去。
为什么你还不走,我不是要你走了吗?我的身体好热,每一寸皮肤都开始疼起来,有什么要闯出来。悟言,悟言,你快走啊,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可我已经没有力量再说一次。
我紧紧的扣住这个身体,手臂很痛,已经用力快要断掉了,指甲也很痛,上面渗出了血,十个指头已经磨出了血。可是这样更好,痛楚可以让我忍耐的时间再长一点。想再抓得牢一些,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落了下来。
可是却一点也不痛了,我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悟言,为什么你还不走呢?为什么?为什么?!
我要失去自己了,最后的清明中,我看见你走来,你抱住了我。然后,你笑着吻了我,我听见你说──别怕,我在这里。…在很久很久的以后,大约至少是十年以后吧,慕容涤尘和纪悟言两人才重新谈到了这个话题。
原因无他,只是每次偶尔不小心提及稍微涉及此的话题,慕容涤尘总会兴起自残的念头,让纪悟言防了又防,禁止任何人说起,也成为了两人间的禁忌。
不过后来说到这回事的,还是慕容涤尘。忍着心痛,慕容涤尘当时红着眼圈,把纪悟言圈在怀里小心翼翼的问他“还痛么?”纪悟言愣了一会儿,而后,眼中泛起了泪光,同样抱紧了慕容涤尘,轻轻道“傻瓜。”
这是纪悟言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慕容涤尘“傻”但,其实纪悟言自己也高明不到哪里去啦,因为他在后来总是用近乎呵护的态度对待慕容涤尘的指甲,凡是见过的人都说“肉麻”肉麻?的确肉麻。凉风习习,彩蝶纷飞。我们现在正吃着蜜饯,喝着君山银针,乘着和风丽日的天气坐在凉亭里,看那两个人你侬我侬。因为这样,所以除了“肉麻”可能再也找不到其它的的词来调笑这对情人。可是在那个八月十五的晚上,白道各位声名卓着的大侠们却显然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在一边被纪悟言弄个半死不活,另一边被“慕容涤尘”
弄个不活半死后,他们决定先休息一阵,暂且不去打搅这两个刹星,反正看样子他们进去了快三个时辰也没有出来的迹象,现在天都已经蒙蒙亮了呢。
有了这个共识以后,众人都排排坐着运起了内力疗伤。不久,许多人头上已经冒出了白烟,──也许应该说是蒸气──显然进入了疗伤最紧要的关头。
可是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了──一声悲鸣。一、声、悲、鸣!事后有活下来的人说,他这辈子都没有听过比那次更凄惨的声音,仿佛是一把刀子,直接刺穿了听者的耳膜。
那简直是活生生把心剜出来的声音──也有人这么形容。我们已经无法考证这声音到底有多凄凉悲惨,不过那时许多正在疗伤的人,却因为这一声,吐血而忘,因为受不了那其中浑厚的内力,也因为这撕裂般的声音,撕裂了已经快愈合的寂寞。
那声音是慕容涤尘发出来的。叫完了这一声之后,他开始呕血,鲜红而新鲜的血液,散在已经被血浸透的床单上,床的那一头,纪悟言躺在上面。静静的,安静的,已经没有了呼吸。
***纪悟言蜷曲在床角,满头青丝,依旧是柔长的,其中却夹杂了许多已经凝结的血块。眼睛紧紧的闭着,眼下是青色的阴影。脸色苍白得仿佛透明,没有一丝血色。而从颈部往下,那是无法形容的凄惨──雪白的肌肤已经完全没有雪白的痕迹,青色的淤伤掩盖了皮肤本来的颜色,附着在其上的,是暗红的伤口。
在他身下,血晕出了大片的痕迹。可是,他的嘴角,却分明有一丝微笑,仿佛是凝固在这张足可倾国的脸上。
悟言悟言,漫长的凝望中,慕容涤尘叫了自己的爱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办法发出声音,方才的那声悲鸣,似乎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手没有办法伸出,脚没有办法挪动。去,去看看,他会没事的。快过去啊,快过去,他就在那里。快给他输入内力,护住他的心脉,然后为他疗伤。快抱住他,唤他的名字。一切都会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他怎么会有事,不要瞎想。对啊,他会好起来。我们会在一起,在一起,一定的。我们说好的啊,很久以前就说好的,很久以前。对,我们说好的。说好的说好的,在一起。可是…如果是真的呢?如果他真的不能动了。
如果是真的他真的不能动了真的不能再说话了真的不能再对自己笑了真的不能看自己真的不能呼吸真的没有心跳了那美丽的眼睛里真的没有了自己的影子那柔软的手臂真不能再抱紧自己那温热的身体真的变得冰冷那晶亮的眸子真的黯淡下来那起伏的胸口真的停止下来再没有了那样的笑靥再没有了那样美丽的声音再没有了那个温暖的怀抱再没有了那么轻柔的吻。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自己要怎么办呢?或者,在那个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又要自己做什么?我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如果没有了你,我又拿自己来做什么?这时,慕容涤尘反倒笑了。其实不必这么害怕,不管在哪里,只要我们一起不就好了吗?
方才我怎么没想到呢?僵硬的身体,终于可以动起来,慕容涤尘慢慢吐了口气,伸手准备拨开黎明前最后的晦涩,蓦地,眼前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那是一双寒星般的眼睛。一双天下最美的眼睛。在慕容涤尘的心中,他愿意拿天下的一切却交换这双眼睛中的光芒。涤
尘纪悟言缓慢又吃力的无声动着自己的嘴角,却发觉站在床榻前的人没有任何动作。涤…什么东西滴落下来,在这无声的世界中,分外清晰,折射出晨曦的第一缕光芒。
那是透明的液体,从慕容涤尘眼中潸然而落。…当慕容涤尘用力推开门板时,守在外面的白道大侠们都不由得愣了一愣,呆上一呆。不过当慕容涤尘开口说话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全部石化了。
“给我准备一桶热水,一套里外衣,还有治外伤的药过来。”像吩咐自家的下人那样,慕容涤尘流畅的说完了上述的话,又关上了禅房的门。
据说当时就有一个武林老前辈,梗了梗脖子,硬是气得背过气去。如果让他们知道──慕容涤尘从小就不习惯吩咐下人做事,这次还是他第一次在大场面下嘱咐旁人做事──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稍微高兴一点。
不过这个只是我的猜想,大家可以略过不提,呵呵…虽然一群大侠们气得一起冒青烟,不过他们还是按照慕容涤尘的要求做好了所有的事情。
──到底都是识时务的俊杰。没办法,谁叫少林寺的高僧也被他打了个七荤八素。于是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四个年轻力壮的少林弟子,抬着热气腾腾的大木桶进来了又出去,也拿来了衣服和药。
当然本来是想瞧瞧屋内的状况,可全被慕容涤尘一眼瞪了回去,只好乖乖的走人。所以,漏过了慕容涤尘那么深情缠绵又疼痛的表情,看着怀里的人。而他怀里的那个人,则用目光试图平复比他伤得更重的情人。
***默然的躺了下来,慕容涤尘抱过纪悟言让他躺在自己身上,免得硬木板的床榻硌痛了他。
纪悟言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虽然脸色苍白,可落着暗红伤痕的唇却为他凭添了一股平时不曾有的艳色,压在慕容涤尘身上,伸手扳过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再没有一丝逃避的余地,然后低低的道“涤尘,我在这里呢。”
慕容涤尘颈子一僵,又要扭过头去,却被纪悟言死死的捉住下巴,不让他有再次逃开的机会。“涤尘,我在这里,我没有怎么样,只是受了些伤,过些日子就会好起来,我没事的,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就在你身边。你一伸手就能紧紧的抱着我。”“我在这里,我哪里也没有去。”
“我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呢…”听着他的话,半晌没有反应的慕容涤尘,身子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每跟骨头似乎都重重的撞在了一起,连床板都被震得微微摇动。停不下这样的颤动,慕容涤尘抖着唇道“悟言,不要停,继续和我说话好吗?”了然的笑了,纪悟言更低的伏下身子,贴在慕容涤尘耳边说着话。慕容涤尘则抱住了他,用力的,紧紧的,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排遣出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害怕与恐惧。
将脸颊贴住慕容涤尘的白皙的颈项,纪悟言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愉快。虽然知道爱人还处在险些失去自己的恐惧中,可毕竟他们是在一起了。
他的涤尘一点也没有变,还是这么的美丽和坚强,这样的贴着他说话,真的是好幸福呢。而在他的安慰之下,慕容涤尘也渐渐的平静了心中的惶恐和不安,闭上眼睛和纪悟言静静的靠在一起。
可就在纪悟言以为爱人快要睡着的时候,慕容涤尘的声音却传了过来,那是一声…“对不起”仿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的刺了一下,纪悟言更加密密实实的贴近了爱人,把头埋在他的颈项间,掩饰了那一瞬间眼底的湿意。
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微笑起来,眼里波光潋滟,却说着让慕容涤尘赧然的话“哪里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刚好我们一人一次,很公平啊。”
这下换来慕容涤尘开始狠狠的一瞪,后来又满是疼惜的目光“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哦?那是哪个?”纪悟言索性和他打起了太极,硬是要把话题扯个七零八落。“我是说…”
没说完的话消失在彼此的唇齿间,然后是一室暧昧的静默,良久,才听见纪悟言低声的话语…“涤尘,我好累,想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