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尘很挑食,不喜欢菠菜不喜欢豆芽,水果中不喜欢的是香蕉。他总说菠菜有怪味道,豆芽吃起来木木的,香蕉软绵绵的好奇怪。可纪悟言却知道他之所以不喜欢吃菠菜,是因为他讨厌的一个人的名字里有一个“波”
字,所以他听了菠菜就觉得不舒服。他不喜欢豆芽,是因为还没遇见纪悟言的那些日子,他的起居都没人照顾,有一次厨房弄错,连续七八天都只送了豆芽过来,后来他就再也不吃豆芽了。
他不喜欢香蕉,却是因为据说府里最美的丫鬟想给纪悟言送香蕉来吃,慕容涤尘就说不喜欢香蕉,要纪悟言也不能收。
他很喜欢吃又咸又辣的东西,但是纪悟言偏爱清淡的。他会顺着悟言,慢慢把自己口味调得清淡。可慕容涤尘却不知道,其实纪悟言哪种都吃得好,是因为清淡的才对慕容二少的肠胃好,所以悟言才说喜欢清淡的。
纪悟言不太爱穿着,可涤尘总给他做很多衣服,每次看悟言穿着那些衣服,慕容涤尘都会很高兴,虽然没说什么,可纪悟言就是知道他在高兴,所以纪悟言穿的衣服尽量都是蓝白,因为这是慕容涤尘喜欢的颜色。
在那段都开始长大的日子,纪悟言知道涤尘开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的站在床边看自己。不做什么,每次一看都是好久,然后悄悄离去,和来时一样毫无声息。
而自己总会在半个时辰后起身去看他盖好被子没有。…两个人在一起的十年,他们种过一盆花,去赶过三次集,慕容涤尘为纪悟言写过三个字。他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喜欢的颜色是什么。他为他做过好多衣服,也阻止了别人送给他好多东西。
他为他盖过好多次被子,为他梳过好多次头发。他们还吻过一次,可是那时候还都不太懂得吻是什么。这是一个十年。可这个十年仅仅是一个开始。在这以后,他们分开了,自己曾想过永远不再与他见面,即使那样深深爱他,同时也那样明白他的爱。
可他找到了自己面前,郑重的问自己…你要的是这样吗?我会忘了你,再也认不出你,我不会再看着你笑,不会再爱你。
悟言,你要吗?那一刻自己就明白…这份爱永远也放不开了。即使前面是刀山是火海,即使这份爱会让他们不容于世,会毁了他也毁了自己,自己也放不开了。
这两只手,一旦握紧,就再没有分开的可能。哪怕是要与全天下为敌。一朵微笑静静的盛开在纪悟言的嘴角,他缓缓的握紧了手中的赤玉箫,叩响了少林寺沉重的门扉。***
叩了三声门板,纪悟言并没有等多久,几乎是立即,寺门应声而开,一个小沙弥探出了头,朝他轻轻一礼道“请问是纪施主吗?”
纪悟言微微一笑,并不意外,朝他轻点了一下头。到是那个小沙弥,看着纪悟言的笑容呆了呆。他遵照师父的话,说在这里等一个叫纪悟言的人。
“纪悟言”这个名字,这段时间在少林寺可真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每天师父还有太师父们都面色沉重的谈起这个名字,又说什么“魔头”、“冤孽”
云云,弄得他也以为这个纪悟言一定是穷凶极恶,面目可憎的大恶人。可眼前的这个“纪悟言”…和自己以为的一点也不一样。这是怎样的一个翩翩美少年啊。他从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人。
眼眸清纯,红唇含朱,青丝柔滑,有杨柳也比不过的身姿,还有蝴蝶也没有的轻盈。他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朝自己宛然一笑,自己就仿佛重沐春风春雨的一片绵绵。
这般的一个人,怎么会让这么多的高僧们痛叹扼腕?小沙弥想不通。小沙弥也不知道,其实不仅在少林寺,即使在全武林“纪悟言”这三个字也足够叫所有人胆寒了。也只有他这样不谙武林故事的少年才会单纯欣赏的看着眼前的人。
“小师父?”纪悟言试探的出声。小沙弥这才回过神来,脸上霎时间不由得红了,连忙又朝他稽首,这才转身带纪悟言去师父交代的地方。纪悟言并没有多问,只是跟在后面看着小沙弥红透的耳根,心中又想起了慕容涤尘。
涤尘也是这么喜欢脸红,而且旁人都不知道他这个习惯。有时候自己稍微和他坐得近一些,他的脸就会红了,那时候自己还以为他身子出热,想叫大夫过来诊脉。
他脸红的时候,眼睛是亮晶晶的,双颊是淡淡的粉红,那嫣色会一直延伸到耳根,让耳垂也跟着红起来。他会垂下头不看自己,可自己会一直拉住他好言软语的说请大夫过来。
若是被逼得急了,涤尘就一句话也不说,抿着嘴硬是不开口。有时候也会瞪着自己,可一句重话也不会说。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不论是看他高兴,还是生气,还是就是什么也不做的就这么看着,心里就会胀满满,那种幸福的感觉会从身体深处渗出来。
如果是被他抱在怀里,或是自己抱着他,两人肌肤相贴的热度,就是再冻的天气也不会觉得寒冷。想到这里,纪悟言脸上一片盈盈的笑意,这才听那小沙弥又道“纪施主,已经到了,您请进去吧。”
纪悟言,含笑点头,伸手推开了门。果然如他所料,眼前的人是少林现任的掌门人…空行大师。空行大师,是天下闻名的空鉴大师的师弟,其实年龄却比他小上许多。
自从空鉴大师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后,空行就出任了少林的掌门,这一任就是许多年,掐指算来,今年刚好是第十八个年头。
空行身着黄色的僧袍,踞坐于榻上蒲团中。眉宇间的神气与空鉴大师十分相似。不过若是纪悟言见过空鉴,那他定会发觉空行面上还倒地是多了份躁然之气。小沙弥把纪悟言领进来,本该马上退出去,却在临走之际,频频扭头朝纪悟言望去。
空行轻咳一声,把小沙弥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双掌合十闭门退出。见状空行面上闪过不豫之色,纪悟言却不等他出声就已经在对着他的位置大方的坐了下来。
一时间,空行到有些局促了。他们本是算好了纪悟言回来,种种设想种种安排都已做全。可纪悟言显然也是早知如此,可他还是来了,并且大大方方自自然然,反倒显得自己这边小家子气,过于焦躁。
射人射马,擒贼擒王,两军交战,斗的不过是一个“气”字。单单在这一点上,纪悟言已经胜了一筹。不过纪悟言不会讲,空行自然更不会说,于是一阵沉默间,倒地还是空行奈不住咳嗽一声,开口道“请问纪施主此来为何?”
他索性先不开口,看纪悟言如何。纪悟言粲然一笑,却并不拐弯抹角道“此次贸然来访,是想找大师讨个人来的。”
听他这么说,空行反倒怔了怔…这纪悟言仿佛已经料定慕容涤尘是在他们手里了。空行正想着要怎么开口,却又听纪悟言道“涤尘虽然生性冷漠了些,可心地是极好的,而且到底也是白道盟主,只盼大师念着情分,放他一次。”
听纪悟言如此笃定,空行尴尬笑道“纪施主说笑了,慕容公子,是武林盟主,老衲又怎会为难他?”“是啊,悟言也想请教大师,涤尘本是白道盟主,各位白道大侠又怎么偏偏要为难他?”纪悟言收起笑意,一片寒冰冻结在眸底。***
空行看纪悟言如此,立即绷直了身子,细看这少年教主的眉眼。只见纪悟言眉梢带煞,眼眸中却是深深切切的情意,就是傻子也能看个十成十来。
空行不是不知道计量,也不是没听人提过,可所听与所见毕竟是两回事,到底看了这个孩子后,空行心中只得了一声叹息──冤孽,真是冤孽。
也是上天的捉弄,才让这个原本要救世的孩子堕入了魔道。这般想来,空行心中到凭空多了许多怜惜,心下自然也就软了,于是道“纪施主,我佛慈悲,今日我就把这前前后后的因缘讲与你听了,这样,你也好有个决断。”
“这世上自混沌初开时就分为清浊两气。清为正,浊为邪。女娲补天后,清浊又幻化人形,这才有了所称的‘孽’、‘赎’之分。一为天下之死门,一为天下之生门。”
“四十多年前,阴阳突变,这才有了为‘孽’的凤若兮涂炭武林同道,却无‘赎’生。”“十八年前,我的师兄空鉴大师,算出了所生的‘孽’、‘赎’。如今看来,你和慕容施主正是所言之人。原本大家都以为你恰为‘孽’,众人想同慕容施主一起去诛除妖魔,可没想到临行只是,空鉴师兄与老衲飞鸽传书,说明你两人正邪位次颠倒,其实你才应当是‘赎’。”
“为此,老衲与众人定下计划,此去拾月宫,名为攻占黑道,实为乘隙擒获慕容涤尘。”“其实所有的事,原本与你无关。慕容施主与你的种种,也不过是一段孽缘。施主大可不必为了他如此,这些诛魔之事,如今也只有由本寺代劳。只要纪施主愿意脱离拾月宫,以施主的人品武功,白道盟主也理应不在话下。”
空行这一番话说的极是讲究。不仅说明了纪悟言与慕容涤尘相遇的前因后果,而且事事全只针对慕容涤尘,对武林中对纪悟言的微辞却一个字也不提。
先是说明两人其实全然没有关系,又暗指此种情意世所不容。一边威逼,一边利诱,的确叫人无法招架。
不过这番话在纪悟言听来却又是另外的一番光景了。来来回回他只注意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原来武林白道早有打算,早在慕容涤尘攻进拾月宫之时就已经设好了圈套。
可自己与涤尘却都被相聚的美好冲混了头脑,没注意到白道众人的算计。自己更在那时留他一个人,偏偏又遇到丽雪灼的挑衅白白让他损伤了许多内力,这才有了他们的得逞。
这么想来,真不是一个后悔了得。见纪悟言半晌不开口,空行探道“不知纪施主现下做何打算?”
“请大师将涤尘还于在下。”纪悟言轻轻道。闻言,空行大师缓缓盍上双眼,道“纪施主,请自便吧。”…月夜月是冷月。纪悟言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如暴雨般倾泻的月光,和,月光下数不清的人。
轻叹了一口气,纪悟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他的手很动人。手指纤长,肌肤滑腻,肤色如雪。但若把它们握在手心中,就会感觉到那隐藏在骨髓中的力量。
如果还有其它选择,纪悟言着实不想用这双手杀人。忽然又想到凤若兮。依照梅灵砂的说法,他被逼坠崖的那天,也是八月十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