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象我这样一个低血压的人来说,没闹钟自己醒来是一件超难的事情,虽然闻烈不计较我常常比他还起得晚,但府里上百口人,显得过于特殊化未免有些令人侧视,所以我为起床问题做了不懈的努力,在好几十个侯选者中,千挑万选找到一只晨啼最准时的公鸡,圈养在房屋外的后墙旁,从此将每个月80%的迟到率一举降至15%,成为闻府里进步最快速的优秀员工之一。
不过由于昨天被闻二少爷扰乱了生物钟,今早竟未能听见鸡叫声,醒来时日已高起,慌忙胡乱梳洗了一下,冲到闻烈房间去,他已踪影不见,一打听,皇上召他进宫议事去了,顿时泄了一口气,晃到厨房找王大娘要早餐吃。
刚进厨房的院子,一只UFO,啊,就是不明飞行物扑面而来,紧随其后的便是王大娘杀鸡般的尖叫声:“小保…给我抓住它…―”
拜我校足球队第一侯补守门员的功力所赐,我本能地应声而起,急、准、狠地一把揪住正在乱扑腾的UFO,定睛一看,王大娘腰系围裙,手提菜刀,刀口见血,原来真的是在杀鸡。
辟手夺过我手中的战利品,王大娘一边利落的见血封喉,一边呵呵笑道:“小保,又没吃早饭那,屋里有刚出笼的肉馒头,你最爱吃的酱肉馅的,快去拿吧。”
我欢呼着送她一记飞吻,奔到屋内抓出两个大馒头,回身倚在门框边咬了一口,看王大娘魔术般地变出一盆滚水,正准备将已寿终正寝的鸡身丢进去褪毛。等等…这只鸡的毛色怎么那么眼熟呢?…
“王大娘,你这只鸡是从哪里捉来的?!”我一声惨叫。“你屋后面的小竹笼里啊,别说,还真是一只好鸡!”
王大娘一边回答,一边快速地将我的闹钟变成裸体。我欲哭无泪地用两只馒头遮住面孔,呻吟似地埋怨道:“大娘啊,大清早地,怎么想起来要杀鸡啊,就算要杀,好歹也别杀我这只啊,就算要杀我这只,好歹也别让我变成帮凶啊…”“这鸡是你养的?哎哟不就是一只鸡嘛,怎么就心痛成这样子呢。你放心,老太爷他不吃肉,只喝鲜汤的,等会炖好了,汤端去给老太爷,鸡肉全给你吃。
反正你养来也是要吃掉的,就当大娘帮你杀帮你炖,只要你分一碗汤给老太爷喝,不算亏本吧?”
怎么不算?她就不知道找一只不会天蒙蒙亮就叫的鸡有多难!不过杀都杀了,毛也褪干净了,就算亏本也挣不回来了,我只好无力地瘫坐在门槛上,狠狠地将肉馒头当后悔药吃。
吃着吃着,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大娘,你平常都叫老太师老爷的,怎么今天叫成老太爷了?”王大娘哈哈一笑,道:“你是陪嫁来的,所以不晓得,这老太爷是老爷的大伯,闻家的长老,平日都住在邻近的安州定江山庄里,难得来一回呢。”
“老爷还有大伯?他一定很老很老了?”“老太爷比老爷大上二十多岁,这么算来今年也近八十了,不过是练武的人,精神好着呢,面相也显不出有那么老。”
她突然摆出一副讲八卦的样子,神秘兮兮地凑近我“听说当年老太爷很想把自己女儿嫁给老爷呢,所以才不喜欢夫人,不常到这里来作客。”
“那当年老爷一定是排除万难,痴心不改,奋力反抗长辈的包办婚姻,最后终于娶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了?”我的浪漫细胞立即活跃起来。
“也不是…”王大娘努力回想了一下“那时先老爷和先老夫人,就是老爷的父母还在世,怎么也轮不到老爷自己作主。主要是先老夫人也姓萧,是夫人的姑母,她决定娶夫人进门,就娶了,跟老爷没什么关系。”
被这一堆老爷夫人搅得有点头晕的我怔了好一会,才反应出一个重要的发现:“这么说夫人是老爷的表妹?二少爷是近亲结婚生下来的?”
怪不得闻烈性格如此别扭,近亲结婚嘛,再怎么异常都是可以理解的…哎,不对…我居然忘了闻烈并非闻夫人之子…哎呀,真是复杂,这些大户人家的豪门恩怨比肥皂剧还离谱,反正不是我该想的事,不想了!
吞下最后一口馒头,我向闹钟的遗体默哀三秒钟,跟王大娘道了别,拿了清洁用具,到闻二少爷的书房以打扫为名,行读书之实去了。***
难得来一趟的闻老太爷这次居然住下了,这个长老级人物精神果真好的不得了,不是一个人出门乱逛,就是在府里处处挑下人的错,每日家骂这个,吼那个,是个脾气坏、好挑剔、爱记仇又冥顽不灵的老头儿,想想闻夫人和他这样一个人结下梁子,居然还能安稳地当了二十多年闻府女主人,可见也不是个好惹的女人。
闻烈对这个伯公谨守着必需的所有礼仪,但显然不是真心爱戴这个长辈。对于这个老头一反常规来到闻府的行为,我和闻烈都约摸明白原因为何,却没有挑开来谈过。
二少爷每日照常带我出门,除了叮嘱过一次叫我小心不要让闻老太爷注意到以外,几乎不提这个不速之客。
半个月的时间如飞而过,闻夫人结束守斋回府。我想当她看到这个高坐在主厅上的族中长老时,就应该已感觉到在她头顶盘旋着伺机俯冲的鹰已开始缩小回旋的圈子,做好了猛扑过来的准备。
闻烈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丝毫没有要插手的意思。虽然闻夫人有明显的错处,但我却不希望看到有绝对实力自保兼救人的他,真的对于陷入困境中的养母不施以任何援助。
闻太师的脸色日渐阴沉,常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妻子,相反的,曹姨娘却一日比一日更加容光焕发,只有闻潜和小姐这对迟钝的夫妇毫无所觉,照常过着他们平淡的小日子,算来竟是最幸福的人了。
然而事情总有爆发的一天。那天是闻夫人的生日,例行的宴席冷淡地进行着。正当我无聊得开始打第三个呵欠的时侯,听到闻太师冷冷地问:“慧娘,你的手镯为什么不带?”
闻夫人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抖动,但说话的音调如常:“不小心丢了。”“哟,那可老夫人留给您的遗物,珍贵的不得了呢,怎么会丢了呢?”曹姨娘尖锐地插进话来。闻夫人抬目看了她一眼,当家主母多年积下的威严令曹姨娘乖乖闭上了嘴。
闻烈面无表情靠在高背椅上,一言不发。现场短暂的沉默后,老太爷哼哼冷笑了两声,道:“慧娘,老夫倒是无意中抓住了偷你手镯的贼,今天不妨好好惩戒一下。”说着一挥手,曹姨娘那个大耳的本家堂兄与另一个下仆打扮的男子一齐押着个身穿淡藕色长裙,松松挽着发髻的女子,拉拉扯扯上堂来,站定后,将女子手臂亮出,正戴着一个明显价值不菲的翡翠镯子,同时长发滑落下露出的面容,也正是我和闻烈在小巷口见到的那张与闻夫人如出一辙的脸孔。
“真是很巧啊,”老太爷用阴森森的语调对闻夫人道“这个贼好象很象你嘛,竟比亲生的少爷还要象很多,这世上奇怪的事情还真是不少呢。”
“慧娘,这个手镯是萧家历代传于长女的饰物,为何会戴在这个女子手中,你可有什么解释?”闻太师按捺住自己的怒气道。闻夫人嘴角痉挛般地抿着,似乎仍坚持衔着自己的秘密不松口。
“慧娘,你以为不说话就没人能拿你怎么样吗?我闻家可没有象你这样对待丈夫问话的媳妇!”老太爷恶狠狠地紧逼。“老太爷说的没错。再说啦,是闻家的千金小姐就不能流落在外,不是闻家的野种也不能留着败坏闻家的基业。”
曹姨娘利落地进言,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阿烈,你就没什么话好说吗?”老太爷又将矛头转向闻烈。闻烈拿起一块方巾好整以暇地拭了拭嘴,唇边挑起一个邪魅的笑,起身凑在父亲身旁,俯耳低语了一阵。
闻太师边听边不停地点头,待闻烈回到原位后,他神色郑重地向妻子道:“慧娘,只要你亲口把事情告诉我,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当没发生过,好不好?”
这句表白显然大出老太爷和曹姨娘的意外,两人都不禁惊跳起来,老太爷道:“此事有关闻氏血脉,岂能如此善罢干休?”曹姨娘附和道:“是啊,是啊!”闻太师神情黯淡地默然少顷,没有理火上浇油的这两人,继续对闻夫人道:“慧娘,你有委屈可以向我提,但大伯说的有道理,她毕竟是我闻氏血脉,你为什么咬紧牙关不肯承认呢?”
听了这句话,闻夫人今晚第一次抬头正视丈夫,她的目光中除了悲哀、不甘心与绝望外,还有深深地愤怒。闻烈转过头去,轻轻拍了拍脸色苍白的海真,向他柔声说着什么,紧接着海真站了起来,看样子是要离开。
“小真…为什么要走呢?”闻夫人冷笑着道“我倒想看看,大家心知肚明却咬紧牙关不承认的到底是谁?”闻太师摇摇头道:“慧娘,我没有什么是瞒着你的,对于当年的错,我都已经向你坦白,向你道过歉了,你也亲口答应不再计较的啊。”
“不计较?”闻夫人尖声道:“怎么可能不计较?你明明娶了我,心却从来没放在我身上过,连我的亲妹妹,你居然也不肯放过!”
“慧娘!”闻太师低声喝阻“当着孩子们的面,你在说什么?”“你今天这样兴师动众的,不就是想要我承认,这个女孩子是你的亲骨肉吗?不就是想要她回到你的身边吗?好,那我如你所愿,我承认,逦荆的确是你的孩子,是你和我双胞妹妹淑娘的孩子!是你们背着我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的铁证!”
那个女孩子逦荆手捂着脸瘫软在地上。闻太师嘴唇颤抖地道:“慧娘,当年你说过可以原谅的,你也答应可以让淑娘留在闻家的。
可淑娘难产死后,你却告诉我那个孩子也死了,为什么要骗我呢?为什么要让我们父女二十年来缘悭一面,要让我因为这个孩子的死感到对不起淑娘,终日生活在痛苦中呢?”
“痛苦?”闻夫人狂笑道“别说这种笑话了,失去一个女人和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儿会让你痛苦?这么说海真是你痛苦出来的?你真以为我可以毫不在乎的看着你和别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
她一指曹姨娘“这样的女人,你娶十个八个回来我都无所谓,她上不了台面也抓不住你的心,可我的妹妹,我的弟媳…我不能容忍你与她们之间的关系!”
闻烈走到呆呆站在一旁的海真身边,将他拥进怀里,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老太爷与曹姨娘已如化石僵立当场,但他们两人份的惊讶加在一起还没有我来的震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