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裳白裙,身子婀娜。
钟意看着云氏过来的时候真是越看越像根绿豆芽儿。
云氏过来的目的很明显,冷啊暖啊问了一通,到底却是在影射钟意躲懒的事情。
“昨日妹妹教了我奉茶之道,待妹妹走了我想了好久,这端茶时每一步都要稳当,才不会把茶水洒了出来,奉茶之时,手上亦要端的牢,左手端盘,右手端茶……我来试一试,妹妹看着对也是不对。小荑。”
钟意笑容可掬地同云氏说了,也不等云氏作答,转头便喊了小荑倒茶。
“妹妹就坐在这儿当一回老太君,让我奉茶过来,可要瞧瞧我还有哪里不对,可要好好指教。”
云氏面上的笑意矜持优雅,道:“嫂嫂言重了,妹妹哪里敢但指教二字。”
钟意也不多说,站起身来往去往小荑的手上接了茶盘,然后一步一步走至云氏的跟前,指尖拈住了茶托,单手端茶,弯腰,也不放一旁的小几上,径直将茶盏递与云氏身前,“妹妹。”
云氏的眸底飞快划过一丝得意的嘲弄,缓缓伸手接茶,柔嫩的指尖肉方要触上茶托的时候,却是不想茶盏忽然微微一低,指尖便触在了杯身上。
“呀!”
云氏的指尖反射性地就猛地一缩,钟意顺势手上一倾,仿佛是被云氏撞着了,整杯滚烫的茶水便统统倒在了云氏的白裙上。
“啊!”
滚水浇上腿上,纵使初春的裙衫还厚,可也顶不住滚水直接渗进了最里面。
云氏下意识就要烫的站起来,将那裙子拎起来缓上一点,却是让钟意一把按住了肩膀,揿在了椅子里动弹不得。
钟意的双手按在云氏的肩膀上,关切道:“呀,妹妹你没事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把杯子打翻了。”
虽然宁祁有为她撑腰的意思,可为的那一点安宁和睦,钟意本不想动手。但她再是能忍,上午刚听了编排,转眼人便又要在面前作妖,她不撒撒气怎么能行?
“我……”云氏的细皮嫩肉哪里遭受过这样的对待,疼得直抽冷气又被钟意压着肩膀使劲晃悠,一时开口出声都是难,白眼都要翻出来了。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到底还是丫鬟反应过来,急忙围了上来,“快,二少奶奶烫着了,快去请大夫,快去!”
钟意在一旁焦急提议道:“妹妹你没事吧,要不把裙子脱了吧,这一直闷着可怎么是好。”
把裙子脱了?
云氏热水都浸在裙子上,云氏原本倒还真想过,可叫钟意那么一嗓子嚎出来,只觉得粗鄙不堪,她一个名门闺秀,怎么可能自她面前把裙子给脱了,成何体统!
云氏的脸色煞白气若游丝,抓住丫鬟的手道:“扶我回去……快扶我回去。”
钟意袖着手在边上关切又热情道:“诶,妹妹还是在我这儿等大夫来吧,妹妹?”
“走!”云氏看都不曾看钟意一眼,只抓着丫鬟的手就往回走。
钟意瞧着背影,吊着嗓子又喊了两声,“妹妹,妹妹。”
小荑凑到钟意身旁,看着云氏落荒而走的身影凉凉讥笑道:“看她那样子,总算是出了一口气,烫死她!”
钟意舒了一口气,转身在旁坐下,拈起一块给云氏准备的糕点放进嘴里,心情无比舒畅。
小荑侍候着端上温度适宜的茶水,思虑道:“夫人,你说她还会不会再来害你?咱们以后怎么办啊?可得好好想个办法防着她。”
钟意悠悠然抿了口茶水,抬眸看着小荑反问道:“防?防她什么?怎么防?”
小荑道:“当然是防她再来害夫人了,夫人今天烫了她一下,她以后肯定还要出什么坏主意,要不咱们让将军想办法治治她,让她不敢再来害夫人。”
钟意淡淡笑了笑,把茶盏放回桌上,一面语调轻缓道:“兵法云,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取也。与其一直想着如何防她,想着治她让她不来,不若让自己无懈可击。”
安国之道,先戒为宝。因敌转化,不为事先,动而辄随。一则这不是战场,没有排兵布阵摆出来给她看,她如今不可能时时看着云氏,也猜不到云氏下一步会有什么动作;二则她也不可能轻起兵戈,主动出击去收拾云氏。是以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坚壁清野,固守城池,以守为攻,随机应变。
夫人前半句说什么来着?小荑完全不理解,但是……兵法?
小荑仿佛忽然领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夫人好厉害,用兵法来对付二少奶奶!真不愧也是将门之后。
“夫人,那你到打算怎么对付二少奶奶,她要是还在讲规矩的时候为难你,你可怎么办?”
滚水能烫她一次,总不能下次再那滚水烫她吧?
“先看她明天还会不会来喽,还有——”钟意正了正脸色,看着小荑正色道:“二少奶奶是将军和我的亲弟妹,是一家人,对付这两个字未免太伤感情,可不是随便能用的。”
“是。”小荑点头,“奴婢记住了。”
用词要严谨,决不可落把柄于人。
收拾了云氏,钟意那里自是一片舒畅清净,全不管外头的兵荒马乱,只一心又待回了书房里头,专心研读了宁祁给她的书,黄昏用膳,夜里就寝,第二日早起往老太君处侍候早茶的时候,也不听老太君问起昨日之事,连着二夫人都不曾多言一句,只笑眯眯地同她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熬过了半个时辰,钟意便回书房里继续用书来打发时光,之事不想才待了一会儿,小荑便来禀报,说是云氏又来了。
“昨日里听人说二少奶奶的院子里头又是请医女,又是请大夫配药方的,一直闹到了落日的时分,这会儿怎么还能到咱们院子里头来。”
昨日那杯滚茶,便是有厚厚的裙衫挡着钟意也能保证绝对是让云氏全权消受了去的,纵使是皮糙肉厚的也能给烫红一片,如云氏那般细皮嫩肉的指不定起了多少个水泡。
钟意原本以为云氏再是于对她教授规矩一事上心切,也能消停个一两日来,倒真是不想云氏那豆芽菜般的身板意志也能这般坚强,拖着腿还能过来。
想着云氏那估计裹着绷带药膏的腿儿,不管云氏心中藏着什么,钟意觉着自己都要敬她是条汉子。
“妹妹的腿还好吧。”
看着叫丫鬟搀着过来的云氏,钟意很是关切地问道。
云氏的脸上笑意如初,“劳姐姐挂心了,还好。”
“妹妹真是太不小心了,怎么把杯子给撞翻了呢?不过妹妹也是真真的名门淑女,便是叫热水烫着也能面不改色,可真是如妹妹说的那般处变不惊,嫂嫂我看着真是佩服的紧,若我有一日也能如妹妹这般端庄就好了。”
钟意对着云氏的眼眸之中是如白纸一样的单纯与真诚,丝毫见不着半分揶揄之意,那闪闪的黑眸之中隐隐竟还透着一种崇拜,合起来叫云氏全部收拢在眼里,脸上一阵红紫青白,分不清是真蠢还是装傻,只憋得心肝一阵乱颤。
这是什么话?分明是她这个蠢货把茶全倒在了她的身上,与她自己有什么关系?云氏死死扶着手丫鬟的手,腿上微微打颤。
“嫂嫂……过誉了。”云氏顺了老一会儿,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来。
钟意瞧着心中好笑,面上却是不露,“妹妹今日前来,可还是要继续告诉我那些规矩上的事情?”
云氏点了点头,透着些苍白的脸儿就像是一朵小白花儿般柔弱娇怜,“既是应了老太君的差事,自是要尽心尽责。”
拿老太君来压她?
钟意仿若未觉,应了一声,“嗯,那妹妹便说吧。先坐。”
说着自己便在椅子上坐着,支着下巴开始听云氏同她讲如何行礼才优雅端庄的问题,只是屁\\股却再没挪过窝,只支使云氏示范给她看。
“妹妹方才说,行礼之时手该放哪里才好?”
“那脚呢?是分开一些还是全部并拢?”
“行礼之时腿要蹲下多少才好?妹妹膝盖方才是屈了几分?我没瞧清楚,还望妹妹再来一遍。”
……
看着云氏煞白着脸几乎要牙咬切齿龇牙咧嘴,眼看就要不美哉了的模样,钟意发了发善心,放她过了去,只闲闲听着云氏不停口述,可不管云氏说什么,钟意只是认真地点头称好,再不做其他反应。
老太君只是让云氏告诉她规矩,却不是说让她跟着云氏练规矩,既然如此,云氏说她的,她只听了就是。
茶过了两盏,点心空了一盘,云氏苍白着脸色,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钟意有些意兴阑珊,眼神左右晃悠着正想着如何赶人,绿媛便走了过来,道:
“禀大少奶奶,方才将军遣人来报,说是军中有事,明日方能回府。”
本来不就是明天回来么?
钟意的眉梢抖了一下,转眸瞥了一眼云氏的面上,小白花儿似的脸上失望之色明晃晃地一闪而过。
“行了,我知道了。”钟意笑了笑,“妹妹,咱们继续说。”
云氏勉强勾了笑意出来,却再没了兴致同钟意往下去说,只一小会儿,便告辞去给腿换药了。
春风和煦暖暖,钟意瞧着小白花儿瘸了依旧枭娜离去的背影,曲着指关节在桌上敲啊敲啊。
表哥与表妹,男才与女貌,情窦初开,芳心暗许。
话说,云氏也是在她之前一个月嫁进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