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同青年正聊着,摊上已来了另外的客人,钟意回头招呼,那青年便默默把钱放在桌上离去。
有了生意,忙了起来,钟意老早便将那青年丢到了脑后,一日忙碌,早早收摊回去,却是见钟文坐在屋里翘着腿儿喝着酒,一边摇头晃脑喝着小曲儿。
钟意很奇怪钟文为何回来的如此早,原是皇帝的圣旨一颁,钟文在衙门里的待遇霎时有所提高,上司宇文大人亲自奉茶跟前,又准了他早早回来。
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呐!
钟意冷笑,“二叔,你还记得棺材板里的我爹吗?你难道不想想晚上怎么和他交代吗?”
冷冷地撩了话,钟意便去厨房做饭,背后默了一会儿,然后一阵哭嚎声起起伏伏,“大哥二弟对不起你呀,大哥呀……”
…………
大约是因为赐婚来的太突然就像暴风雨,圣旨刷拉一下就过去了,导致钟意的内心深处并没有深刻的感受,所以在第二日晨起钟意收拾了东西准备出摊的时候,就有人来帮助她彻底理解并且记忆了。
十余个身着甲胄腰配宝刀的官兵敲开了钟家的大门,呼啦啦就往里抬了一箱一箱又一箱的东西,然后哗啦开了盖子,金灿灿银晃晃的颜色顿时照耀了钟家小院的天空。
身前一溜盔甲男儿朔气铮铮,箱中的金银珠宝金银金银的,钟文勉强立住了身子,脸色却掰不过来,僵硬着问道:“这是?”
来送礼的领头的白袍俊朗小副将却不看钟文,只是对着钟意笑呵呵道:“这是将军先给姑娘的见面礼,待日子定下,再送聘礼过来。”
看着已是将不大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金子银子,瞧着刚阵势跟下聘礼也没甚区别,若这只是见面礼,那么下聘礼的时候是打算把箱子排到门口去,还是垒到天上去?
钟意想了想,打算给他退一半回去,毕竟面还没见一下就收人家这么多钱,总有种乡下佬没见过世面贪财的样子,退他一半,也算是有礼了。
“将军真是客气了……”
钟意推辞的话尚未出口,那小将却仿佛洞察先机,笑眯眯地开口就截了,道:
“将军说了,请姑娘安心备嫁,莫要为旁的事情操劳,将来成亲,将军一定会好好待姑娘的。”
这是让她不要再出去摆摊的意思。钟意瞬间领悟,毕竟她是要嫁给大将军,再摆摊也不好看,可以理解。
但问题在于后半句——“将来成亲,将军一定会好好待姑娘的”。
这是不是属于情话一类的嗯?
钟意仿佛看到了戏文中才子佳人花前月下许下的海誓山盟,可这不是应该属于小两口私底下调情用的么?这大庭广众青天白日的让副将来传达这样的话真的可以吗?
十九年来第一次接收到这样直白的情话,钟意表示脸上有点热热的,心中有些怪怪的,这个将军的习惯貌似有点奇特啊……
“大将军真是有心了,下官谢过大将军。”钟文拱手拜谢道。
副将笑着还了一礼,然后同钟意道:“礼已送到,那么末将回去复命了,告辞。”
说着转过身去一抬手,跟来的兵甲们便齐刷刷地转身,跟着鱼贯出了钟家大门。
钟文看着金银金银,伸手颤颤巍巍地在码得整整齐齐的小黄鱼上方凌空拂过,“意丫头啊,看来这个大将军挺有钱的,将来守了寡倒也是吃穿不愁啊……”
钟意转头冷眼睨着钟文:“二叔你今天不用去衙门了?不怕又被人逮住啊?”
钟文全副心神在金灿灿的小黄鱼上头,眯着眼用力感受铜臭的芬芳:“他们不敢,宣威大将军是我侄女婿。”
“啪!”钟意伸手一下将木箱盖子拍下,正好夹住钟文的手指。
“哎哟!”
…………
那日宁祁送见面礼之后,钟意便没有再上街摆摊,自然在家中的日子也不会闲着,成礼的日子隔日就送了过来了,跟着上门的便是京中最好的裁缝来量尺寸裁制嫁衣,绣娘拿了一沓花样戳到钟意面前,从嫁衣裙摆胸口的主纹样一直到扣子的样式,每一处地方都请钟意亲自挑选,磨着钟意一张张看图纸,完了还有首饰铺子的老板也是一样,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图纸拿上门。
钟意哪里看得懂那些,自然是要不停请教了才好开始选,晃眼过去就挑了五六天的图纸,第七天的时候正式下聘礼,还是之前的那个副将上了门,这回只抬了两箱绫罗绸缎,以及,一沓纸。
钟意近些时光看纸看得有些心慌,颤颤巍巍地接了那一沓纸,只见每一张上都写着字儿,有几张还图文并茂。
除了上头一叠五百两银票,下边的一沓是各种田契房契,连起来起码能凑小半个京城。
钟意看得恍恍惚惚,果然是达到了能让圣上功高不赏境界的大将军,这个宁将军不是一般的有钱呐。
除了物质上的聘礼,还有一个精神上的活聘礼,附赠了一个小丫鬟,据说是宁将军在凯旋的途中收留的,知道钟意没有丫鬟,所以特意先送过来培养培养感情。
钟意原本当是宁将军理解她的阶层与他的差得天上地下,体谅她梳理婚前事宜上的艰难所以特意送来一个丫鬟帮她衔接衔接,钟意怀着十万分恭敬的请教心情对着那小丫鬟一天,于是就发现了小丫鬟的一项特殊技能——嘴皮子一动就如黄河涛涛江水,一通前后左右扯皮根本停不下来。
钟意不由得问道:“将军送你过来,可有交代过什么?”
“有啊!”
小荑应的甚是清脆,叫钟意眼睛一亮写满了期待,期待宁将军派她过来是有重要作用的。
“将军让奴婢过来陪姑娘解闷,让姑娘在出阁前每天开开心心的。”
“呃……”
钟意觉得,这个宁将军此举听着貌似还是甚是贴心的一件事情,好想抱着他的大腿感恩戴德痛哭流涕一番,可看着推着满院满屋的东西以及媒婆说的那些高门大户理不清的礼节规矩,难道宁将军就没有想过让她这个马上要过门的媳妇看着温婉端庄大气贵气一点来稍微装点一下下门面吗?
倒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想到对于即将出征深宅大院生活却依旧如同一张白纸一般单纯的自己,钟意只想抱着宁将军的大腿空哭流涕。
兵法中有云: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
想要打胜仗,重点是情报很重要啊,想想话本中那些描写深宅大院吃人不吐骨头的事情,再看看小丫鬟那纯天然傻大妞的气质,天时地利人和在哪儿呢?
钟意深深地感到了忧伤,不过这样的忧伤持续的时间并不久,备嫁的一个月时光走地脚步轻盈,转眼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红绸招展,大红花轿临门街头巷尾人山人海。
“意丫头呀,嫁过去之后要好好过日子啊……一定要伺候好大将军别想着家里……二叔也会好好的你不用担心……记住啊一定要好好伺候大将军……保重啊……”
门口鞭炮声噼里啪啦震得人耳朵发麻,钟文在屋门口候着盖了盖头被喜婆丫鬟搀扶出来的钟意,鼻子一抽眼泪哗啦啦就止不住往掉。
钟意摸着瞎,拍了拍钟文的肩头安慰替自己哭嫁了的钟文,想想也是一家人生活了这么多年就要分开了,心中也有点酸酸的:“二叔,你放心,以后我会常回来看你的。”
钟文抹了一把眼泪水,“不用麻烦……二叔自己会好好的,前几天巷口的孙婆还说要给我说个婆娘来着……你好好伺候大将军,一定别伺候坏了……二叔一定会好好的……”
钟意拍在钟文的肩上的手默默落下,然后缓缓低下头,瞅准了那新做的薄绸缎面靴子,抬脚用力地踩了上去,碾了碾,然后扶着喜婆的手出了钟家的大门。
“啊……”
身后的“哭嫁”声愈发情真意切,钟意弯腰,钻进了花轿里头。
“起轿!”
唢呐锣鼓,白马花轿,长长的迎亲队伍摆了足足一条长街的排场,抬轿的轿夫身上绑着甲胄,乃是宁祁的亲兵,一步一步整齐划一,抬着花轿是绝对的稳当。
花轿兜兜转转,绕城一周,在一阵倏然密集热烈的鞭炮声中落地。
钟意坐在轿子里头,隐约能听到外边喜婆唱喝的声音,接着眼睛底下就一亮,一只大手伸到了红盖头的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