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南北笑起来,是那种无可奈何,可却享受其中的笑。
她认识的程牧阳就是如此,有着想要向佛的心,却也享受和她的鱼水之欢。他把她的衣服都脱下来,南北却拉住他的手,看了看浴室。
她需要洗澡,她已经出了不少汗。
“先说好,不许在浴室做,让我好好洗澡。”南北把他关在了玻璃房外。
透明的玻璃墙,很快就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就光着上身,穿着条长裤,很听话地靠在浴室的门框上看着她。不断有半透明的水流从她头发上淋下来,顺着前胸,小腹,大腿,一直流到乳白色的瓷砖地面上。自从看到那些照片,他想象过无数次,她是怎么从小腹隆起到生下女儿。
失而复得。
这个女人,他失而复得了太多次。
程牧阳手扶上玻璃,曲起食指,轻轻地敲了敲。南北把玻璃门拉开:“怎么了?”他笑而不语,捏住她的下巴,慢慢地亲吻吮吸她的嘴唇。
不像刚才的霸道和急躁,他的舌头在她嘴巴里温柔得要命,不纠缠,只享受。南北笑着和他亲吻着,过了会儿,他放开她:“快洗。”
南北被他眼睛里的情欲烫得发昏,心猿意马地关上玻璃门,冲洗掉身上的泡沫。
她光着身子走出来,扯下镜子前的浴巾,擦着头发,程牧阳终于开始脱自己的裤子,在她把毛巾挂回去的时候,直接从身后把她抱住,一眨不眨地看着镜子里的她,手指近乎迷恋地反复在她的嘴唇上抚摩,然后伸进去,轻轻地碰触她的舌尖。
“戒指,我准备好了。”
“红色的?”
他笑,把她的一只手按在镜子上:“红色的。”
那么久不触碰的身体,贴在一起,让所有的香艳画面瞬间清晰。
程牧阳的手滑下来,握住她的一条腿,强迫她对着他分开腿,她呼吸发涩,感觉他的手像在回忆着什么,反反复复从前胸到大腿,再一点点探入她的身体。
直到他握住自己,从后面重重撞入她身体里,南北终于忍不住轻哼出声。
动作不快,却很深。她的手从镜子上慢慢滑下来,又被他抓住,按在镜面上,撑住两个人的身体。程牧阳有时候从镜子里看她,有时候又低头看两个人交合的地方。
浴室很热,能清楚地从镜子看到他的汗是怎么落下来的。
“生宝宝的时候,疼吗?”他从后咬住她的耳根。
南北“嗯”了声:“比中枪疼。”
破碎迷乱的声音,他的也是。
他的身体摩擦着她的背脊,两个人的汗都混在一起,同样赤裸的身子,他比她的要滚烫得多。她脱离意识,只在他不断进出的动作里,将手攥成拳,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镜子里的程牧阳,就在她以为一切要结束时,他却停下来,扯下挂在镜子前的浴巾,铺到地上。
他把南北放到浴巾上,压在身下,再次进入。
再不需要镜子。
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的下巴、鼻梁,还有眼睛:“程牧阳。”她叫他,他就答应一声,她再叫他,他依旧耐心地答应着,只是动作越来越激烈,把她叫他名字的声音还有呻吟声,彻底撕裂开。他越来越慢,每一下都让她以为,他会离开,可马上就是更彻底的贯穿。
和程牧阳这么多次,从没有一次,她到最后难以负荷,想哭出来。
最后到底有没有哭出来?
她不记得了。
程牧阳把她横抱起来,光着脚走出浴室。两个人还没有上床就被沙发绊倒,滚到地毯上纠缠在一起,做了一次。到最后南北都觉得身体不是自己的了,她在睡梦中,被程牧阳从身后翻过来,搂在身前。两个人扯过白色的被子,就窝在沙发上睡了两个小时。
南北几次想要翻身,都差点跌下沙发,嘟囔着要去床上睡。
程牧阳却都驳回了申请。他这个自虐狂发现,睡沙发比睡床好太多倍,只有在这个狭小的地方,南北在睡梦中才会紧紧地搂着他,唯恐掉下去。
天亮得很快。
她醒过来,觉得腰酸得要断了。她悄悄地从他身上抽出手臂,想要去床上舒展地睡一会儿。程牧阳似乎睡得沉了,果然纵欲过度是极耗费体力的,她从棉被里钻出来,从衣柜里拿出备用的棉被,把自己整个人都扔到了床上。
甚至头都埋入被子里,遮住光线。
就在迷糊着要见周公时,南北感觉有冰凉的触感,从脚背开始,慢慢地移动着。她哭笑不得,懒懒地哼了两声:“小流氓,你让我睡一会儿。”程牧阳慢慢地亲吻着她的脚和腿,慢慢向上,直到找到她的嘴唇,两个人在黑暗里又吻住彼此,腿压着腿,身体压着身体,交缠在一起。
程牧阳把她的两只手按在头上,想要再要一次的时候,电话忽然就响了起来。两个人都是一愣,南北很快反应过来,把他推到一侧,拿起了电话。
很快,电话的彼端响起宝宝的声音:“妈妈早安。”
“早安,宝宝。”南北轻轻喘息着,尽量让自己声音正常。
“宝宝吃了梨和草莓,牛奶和面包。”
“宝宝乖,牛奶有没有喝完?”
程牧阳终于明白她在和谁说话,他从身后抱住南北,把她整个人都拽到怀里,用口型说:我要和女儿说话。南北看了他一眼,他看她没有动作,只好凑在她耳边听。
“喝完了,”宝宝骄傲地说,顺便还不忘告状,“可是,爸爸没喝完。”
南北忍不住笑起来:“嗯,爸爸不乖。”
程牧阳诧异地看南北。
她捂住电话,“嘘”了声。
等到宝宝乖乖汇报完早餐情况,又关心了下“小爸爸”的身体状况,终于依依不舍地挂断了电话。南北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程牧阳凑近,眯起眼睛看了个仔细:“宝宝说的爸爸,是不是你哥哥?”
“是啊,”南北倒是意外了,“你怎么知道?”
“除了南淮,我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程牧阳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所以,那个‘小爸爸’就是说我?”
她“嗯”了声,拉过被子,头枕在他的手臂上。
他轻轻地吐出口气:“我抢走他一个妹妹,他抢走我一个女儿,也算是公平。”他低头,用脸贴着她的脸。
“你不喜欢宝宝?”南北伸手,摸着他的脸。
程牧阳很配合地闭上眼睛,感觉着她的手指:“喜欢,她说话的态度,很像你。”
南北“嗯”了声,心里软软的:“她很听话。”
“不过妹妹只有一个,看起来,南淮更可怜些。”
她笑起来。
六点三十分。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晨光泛白,还能看到远处天然的泥岩被风化成各种形态。原来这就是昨晚看到的浮屠,暴露在日光下,其实有着各色的面貌,远看去像是矗立的一座座人脸。“昨晚,我看这些泥岩的影子,都像是浮屠。”她说。
“我刚到这里,也是这种感觉,”程牧阳把她的身子翻过来,从她的肩膀,亲吻下去,到脊背的弧线,“然后就想到你。”
她被他弄得发痒,躲又躲不开:“为什么?”
他沉默地笑了会儿,说:“因为有你,我才不能信佛。”
南北将头埋在枕头里,笑出声:“太肉麻了。如果没有我,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剃度出家了?”
“差不多,我说过,我很有佛缘,”程牧阳搂住她的腰,倾身覆上去,两个人最敏感的中心相互摩擦着,他却始终没有深入。
南北动了动腰,觉得酸得像是要断了:“程牧阳,节制一些——”
他的手,从她小腹滑到胸前,轻轻握住,低着声音说:“我尽量。”
程牧阳真的说到做到,这一次,温柔得不像是他,像是个极端节制的禁欲者,只是安静地进行着。等到结束时,他终于叫来早餐,不允许南北动一根手指,把所有东西都送到她嘴边,甚至连衣服,都要他亲手给她一件件套上。
失而复得,只不过让他心魔更深。
没有什么比南北更重要。
她看着他给自己一粒粒系纽扣。
“你怎么知道我的行程?知道我昨天到这里?而且连酒店都清楚?”
“以前在菲律宾,你说过护照上习惯使用的名字,”他说,“昨天你到机场时,拿出了护照,而检查你护照的警察是我的人。你们的行程都在他手里,所以我立刻就过来了。”
出乎意料的答案。
不过也只有这个方法。为了方便安排“商团”旅行,波东哈给小风几个人都换了护照,他如果想要第一时间知道,除非本人就在机场,否则每天这么大的客流量,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你怕是陷阱,就先给我拨了电话?”
程牧阳不置可否。
“为什么给我听《般若心经》?”
“我猜你听得懂。”
“如果听不懂呢?”南北问完,又发现了另一个疑问,“你还有更安全的方法,比如,先联系小风,确认我行踪后,再来找我。”
“不是好方法。”
“为什么?”
“不好吗?谁都不知道的时候,我就找到你了。”
她忍俊不禁:“你还没有告诉我这次来沙特是为了什么。”“有传闻中东这里有个国家在做核工厂。中情局一直在查这件事,也算有了些成效,他们成功策反了三个科学家。”程牧阳把她衬衫的最后一粒纽扣系好,拿过来牛奶,喂给她喝,“其中两个在我手里,最重要的那个,在去年十月被他们带走,至今还没送出沙特。”
南北想要接过杯子,他没放手,她也只能凑过去,让他一口口喂给自己:“你想和他们抢人?”程牧阳语气平淡地说:“没错,他们想要把那个人运出沙特,而我要把那个人抢过来。”“为什么?”
“他们来策反核科学家的事,如果曝光,会成为国际危机。”程牧阳示意她再喝一口,南北听话地又喝了口,他终于放下杯子,说,“所以,我只要有那个人在手里,就掌握了话语主动权。目的很简单,既然他们逼死了程牧阳,就让солнце成为公开的慈善家。”
“慈善家?”南北上下打量他。
“对,我现在是国际通缉犯,行动总会不方便,”程牧阳说,“这件事之后,程家就交给程牧云,以后他做军火商,而我,要做慈善家。”
2
南北问程牧阳,他的下一站是哪里。程牧阳正握着她的手,在轻吻她的手心,痒痒麻麻的。“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在哈萨。”他抬头,琥珀色的眼睛有着危险的吸引力。
“等到日落,我陪你去看看我们的‘浮屠’。”
他们所在的城市哈萨,拥有世界最大的加瓦尔油田,而在这里负责程牧阳饮食起居的,并非是个人,而是全球最大的石油公司——沙特阿美公司。
当波东哈得知此事后,都笑着对南北感叹,程牧阳真是个非常合格的“生意人”。
不过波东哈告诉南北:“不知道程牧阳想要做什么。”
“他没告诉我,”南北想了想,说,“或许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已经做完所有事了。”
波东哈笑起来:“有你和他的关系,我倒是不怕什么。程牧阳这种人,只要不和他做敌人,做什么,都应该会很有趣。”
是很有趣。
她想起在台州重逢时,程牧阳带自己去看千岛湖的水下古城。在漆黑无波的水底,他是如何送给自己千年古城的惊喜。
他总能让人意外,却并不觉得危险。
或许,只是对她来说,不危险。
那些看起来近在咫尺的高耸岩石,比她想象的要远。
傍晚时,程牧阳接受医生检查后,亲自开着车,带她进入沙漠。她透过车窗能看到远远有散养的骆驼,拖着长长的黑色影子,慢悠悠地走着。
车在沙漠上缓慢地开着,程牧阳开得很慢,让她可以欣赏沙漠的风景。
“北北?”
“嗯?”
她回头看他。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捏着戒指:“把手伸过来。”
南北哭笑不得。
不过,她还是很听话地伸手过去,看着他把一枚古董红宝石戒指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这枚戒指,多少年了?”看起来非常的中世纪。
不过她并不喜欢研究珠宝,只觉得很有故事。
“不知道,大概很久远,我只是听人说拥有过它的女主人,都非常美丽,而且婚姻幸福,就留下来,准备送给你。”
她“嗯”了声,抬起手,仔细看那枚戒指。
然后就听见程牧阳说:“我一直想和你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在菲律宾,把你一个人留下来,先离开了庄园。那之后,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一点点,”南北爱极了这枚戒指,“只是有时候想起来,有些后怕。如果再晚一些时间,或许宝宝就保不住了。”
程牧阳看了她一眼。
南北仿佛有感觉,也侧头看了他一眼。
她承认,无论是在南淮身边,还是在沈家,甚至是在比利时,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像在菲律宾时的生死危机。程牧阳安排得很好,只是中情局太无孔不入,而菲律宾本就不是他和自己的地方,任何意外都足以致命。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也是在菲律宾,对杜说出那些话。”南北摸摸他的肩,想起刚才看到他接受肌肉注射的画面,“如果我当时知道你在隔壁,绝对不会说那些话。程牧阳,你生气吗?当时是不是气坏了?”
“不是生气,”他的声音带着笑,告诉她,“是失去理智,而且,失去得非常彻底。”
的确非常彻底。
所以肯定伤得很重。
南北往他身边移过去,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他回头的一瞬,她轻轻用嘴唇碰了碰他的唇。程牧阳想要扣住她的后颈,加深这个吻的时候,她却笑着躲开了。
“这条路上怎么没有人?”
“这里人不算多,石油公司的人知道我要带太太来,就临时封闭了这条路,安全一些。”
南北哼了声,嘟囔了句:“说得还真顺口。”
“什么?”
“没什么,”她摇摇手,“你娶太太,绝对是全世界最容易的一个人。”
“可我是这世上最不容易的爸爸。”他笑一笑,低声说,“你哥哥,准备什么时候把女儿还给我?要不要我给他送几个莫斯科女人,给他多生几个,换回我女儿?”
南北好笑地看他:“我以为你不在乎。”
他没立刻反驳,却忽然问她:“取重舍轻方得胜。听过吗?”
她笑:“听过,出自《弈理指归续编》。”
她记得在赌船上,她还和程牧阳一起摆出了施襄夏的“当湖十局”。
所以程牧阳能念出这句话,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想说什么。
程牧阳看她疑惑的表情,忽然就笑起来。
“我呢,只想先让南淮放松警惕,”他低声说,神情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宝宝的妈妈都和我回莫斯科了,宝宝还会留在比利时吗?”
还真是“取重舍轻”。
“阴险,”南北忍不住笑,“程牧阳,你真阴险。”
靠近那片石岭,她才发现,很像是中国峨眉山的一线天。只不过峨眉山有流水,也有参天古木,而这里只有黄沙。程牧阳陪着她看这些东西,两个人从裂开的石壁下一直爬到山顶。说不上什么好景色,只是远处有蔓延的植被,很单纯的绿色。
“是椰枣,”程牧阳从身后搂住她的腰,“是这些沙漠王国的特产,他们叫它国宝。那里有上万亩,是专属沙特王储的椰枣林。”
南北看着这些椰枣,想起仅在云南,就有各种奇妙的植物。
而在这缺水的沙漠国家,只有这种植物适合生长。
“老天真是很公平,”南北说,“给这里的人只有沙漠,却在地下埋了最好的石油。你说那片椰枣林,是王储的?”
程牧阳“嗯”了声。
“我听说,哈萨这里是整个沙特最大的油田,可是这里人的派系和当权的王室不和?”
“差不多,所以王室在这里种椰枣林,也算在表示诚意,”他说,“明天,沙特公主的发言人会代表公主,在这里开启世界科技高峰论坛。”
“科技高峰论坛?”
“是,”程牧阳笑了笑,“沙特明年想要建世界最好的科技大学,请最好的教授,招最好的生源,所以他们这几年,每年都会开办这种科技论坛,吸引人才,顺便做宣传。”
南北很好奇,他为什么会关注这种东西。
“别告诉我,你不只想做慈善家,还想做大学教授。”她往后靠过去,头枕着他的肩膀,“这么一说,我记起来了,你是物理系高才生。”
当初在比利时念书时,她和他都在理学院。
很多人讨论起程牧这个名字,都绝对是佩服的,他是个高智商的人,连沈家明起初对她描述程牧阳,都是这样的措辞。不过——南北实在想象不出,程牧阳去搞科研是什么样子,研究原子弹吗?
“这是沙特这一个月里唯一的大型国际活动,会有很多外国学者和科研人员,”程牧阳曲起手指,弹了下她的额头,“也是送走‘那个人’最好的途径,这么大范围的出入境进出,会有国王的特许,是中情局的最佳机会。”
“你一直在说,‘那个人’特别难找,难道没什么资料?”
“没有任何影像资料,因为她是个女人。”
“女人?”
南北恍然。
这就难怪了,在这个国家,除了外来的人,所有女人从穿着到打扮都没有任何区别。就算是有眼睛上的稍许差别,也很难第一时间分辨出来。
况且,这是个禁止照相的国家。
尤其禁止对女人拍照。
所以,想找特写的完整影像资料,简直比登天还难。
不过程牧阳既然敢来,敢带着“国际通缉犯”的名头来到沙特,就肯定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南北对他的迷信,绝对和对南淮相同。
只要出现问题,总有解决的方法。
晚上两个人回到酒店,南北陪他吃晚饭时,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宁皓”。
“喔……传说中的女人,”宁皓笑着抬高自己的帽檐,看南北,“幸会幸会,我真是佩服身手好的女人,尤其这个女人还能让我们小老板舍生忘死。”
她记得非常清楚,当初困在孤岛时,就是这个声音,非常愉悦地通知程牧阳一个个坏消息后,还要嘲笑他抱着女人跳海的浪漫之举。
所以对于宁皓的言论,她并不惊讶。
宁皓又废话了两句,这才坐下来,开始给程牧阳看一个个的资料片段。
“那天我们在机场附近,运了整车的地对空导弹,真的拦下了他们。”宁皓指着一个金发的中年男人,还有他身边的一些男男女女,男人都是西装革履,两个女人都是黑色袍蒙面,“第二局的一组人跟着他们,在地对空导弹发现后,机场进入一级戒备,他们的航班也延迟起飞了两个小时。我刚刚才锁定他们所有人的护照,他们就放弃登机了。”
放弃登机,就等于回到蛰伏状态。
可惜了。
那些人手里的护照,可以随时更换,离开机场后,很容易就更换身份和容貌,想要再查,还要从头再来。程牧阳站起身,走到屋子的另一侧,看着户外,在思考着什么。
南北看着整个静止的画面,总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放大一些,可以吗?”
宁皓给她放大。
她像是看到什么,指着一个角落,宁皓马上心领神会地继续放大细节。
南北稍稍愣了下,叫程牧阳过来,指着那个角落问他:“你觉得,他这次来,是敌,还是友?”程牧阳的手,很自然地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用手指来回滑动着,隔着衣料抚摩她,过了会儿,才觉得很有趣地笑起来:“不知道,真的很难说。”
很年轻的男孩子,眉目间书卷气极浓,南北记得,他比自己还要小几岁。
她也没想到,这个人竟是孤身一人,站在那里,身边靠着个不大的行李箱,低着头,像是在擦拭手里的眼镜。
“他来沙特,一定不是为了收集吴歌。”南北轻声说。
真没想到,会是周生辰。
3
她以为那个满是上下五千年尘土气息的家族,应该和这里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应该每日在青苔蔓延的大宅子里,临摹字帖,焚香作画。
宁皓调出来他的入境信息,用的还是真实身份。
只要有入境信息,就不难查到他。
目的地,也是哈萨。
“同一间酒店,”宁皓笑起来,“和你们马上要住的酒店,是同一间。都是这次活动的贵宾,这次科技论坛的科学家,或者专业领域的知名学者。”
知名学者?
这个二十几岁的周生辰?
沙特非常看重这次论坛,特地将邀请来的贵宾安置在王室的酒店。这种不对外营业的酒店,因为招待的贵宾身份特殊,安保也非常严格。
进出酒店的人,从论坛开始前两个星期,就确认了人数和身份。
只有九十六个人,二十六个女士,七十个男士。
程牧阳这一行人,只有他和凯尔入住酒店,表面上是沙特阿美公司邀请的贵宾。而南北和波东哈并没事先预料到需要参加这样正式的科技会议,在最后一天,才从奥塞马那里得到了特邀信函,成为新增的人员。
四道安检,十天的行程,所有都在这间酒店开始,也在这里结束。
他们入住后,当晚就拿到了时间表。
都是学术交流会。
“谢谢。”
南北接过休息室的人递来的中国茶,看着女士休息室内的二十几个女士。这里是女士会厅,男人是不允许进入的,所以,人不多,也自在很多。在开场后,她们可以通过整面墙的屏幕,看会场直播。
南北用余光扫过身边的女人,大多是安静的,有些偶尔低声交谈,用的是通用的英语。内容不外乎是沙特即将落成的国王大学。
按照程牧阳的说法,那个他们想要找到的科学家,一定就在这些人之中。四组莫斯科来的人,早就锁定了中情局的大致活动范围,他们再想通过正常渠道离开,已不可能。
所以,中情局一定会让这个女科学家,混在这群人里。
因为所有的贵宾,都会在会议结束后,被送到利雅得机场,从王室专属候机楼离开。
非常严谨的行程,也是“那个人”唯一在程牧阳眼前安全离开的机会。
南北在整晚把每个女人的眼睛都记在了心里,总有区别,总有特殊。程牧阳一行人,只有十天的时间,来找出这个科学家。等到结束,她在会场的直播屏幕上,看到真正的会场里,程牧阳在和几个人谈笑风生,似在说着什么有趣的事。
画面里的他,穿着简单却又严谨的黑色西装,浅灰色衬衫和领结。在几个身着中东传统白色长袍的男人身边,非常显眼。
南北看了他一会儿,不知他何时会结束这场谈话,索性决定先返回房间。
她和几个穿黑袍的女人,在等专为女士服务的电梯,非常巧合的是,她终于在进入酒店一个星期后的今天,看到了周生辰。他在和身边的老教授交谈着,也是用通用的英语,只是偶尔迸出些像是西班牙语的词。
“辰,”老教授拍着他的肩膀说,“这里的国王大学由王室投资,计划第一期投入一百亿美元作科研基金,很诱人,是不是?”
周生辰“嗯”了声,不太在意地回答:“沙特的目标很明确,想做中东的麻省理工。”
“所以,他们想聘请你,在你毕业后来这里任教。”
他摇头:“我不喜欢这里的气候。”
周生辰说完,状似无意地看了眼这些黑袍蒙面的女人。
南北只听到这里,就走进了电梯。
电梯里的女人,一个个离开,她看着跳动的数字,很快到了自己的楼层。门打开时,站在门口的竟然是笑容可掬的周生辰。他看她的眼神,显然已经透过面纱认出了她。南北走过来,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弟弟一直很想念你,上一次游轮爆炸之后,他找不到你,哭了一整晚。”
南北“嗯”了声,笑起来:“我也很想他。”
这个年轻男人,面容很普通,可能就是因为毫无攻击性的书卷气息,给她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虽然只有一面之缘,而且还是不算友好的接触。
周生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你这里非常好认。”
南北恍然。
他又说:“我很好奇,你这次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她很惊讶,他能问得这么直接。
不过像这种学术论坛,她的出现,的确不会只是巧合。南北有一瞬的犹豫,要回答到什么程度。如果周生辰是敌,那么她说什么都不重要,他肯定知道了很多事。如果周生辰只是个局外人,说什么更不重要,他一定会避开这么敏感的事情。
“我来找一个人,”南北想了想,简单地说,“一个女核科学家。”
“很难找?”
“很难,”南北指了指自己的面纱,笑着说,“你知道这里的习惯,总有些麻烦。”
周生辰轻点了下头,说:“祝你沙特之行愉快。”
他很隐晦地避开了这个敏感话题。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南北不无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不要把我当作周生家的人,在这里,我就是个受邀的研究员。”他不紧不慢地笑着说,“那次在游轮上,也是因为知道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才临时决定去船上接小仁。自始至终,你们的世界,都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来,也只是和老朋友打个招呼。”
如果说他刚才的话,是避开了敏感话题,那么现在的话,就是很明确地表态,他不会和他们的事有任何关系。
这件事,等程牧阳回到房间,她讲给他听。
“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我?”程牧阳坐在沙发里,示意南北走过去,把她抱在自己的腿上,认真想了想,“应该会相信。我曾经有过他详细的资料,他从小到大的生活轨迹,完全是个正常人。”
“正常人?”
南北和程牧阳不同。
因为南淮尽力让她生活简单,所以她所知道的一切,仅是出于好奇的兴趣。而程牧阳从十四岁踏入莫斯科,就要在那个东欧之地找到自己的位置,一步步都要自己走出来,所以他对于对自己有威胁,或是可能成为潜在敌人的人,都很了解。
“他智商很高,非常高,一直以来的生活,似乎只和科研有关。”程牧阳笑起来,两只手臂把南北搂抱着,随手拿下来自己的领结,解开衬衫的领口,“今晚阿美公司的人也提到,他是这次贵宾里沙特非常看重的人。所以他的出现,应该是个巧合。”
“有意思的人。”
“是很有意思,尤其他收集的那些吴歌刺绣屏风,让人印象非常深刻。”
“是啊,浮世绘春图,”她用手指轻戳他的手心,“你当然印象深刻。”
程牧阳若有似无地笑了笑,手指插进她的长发,顺着一路捋顺到发梢:“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说完,手又从她的腿滑下去,抓住了南北的脚踝,“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流氓。”南北笑着,拍开他的手。
她可是记得这四句,就是他在船上,用来揶揄自己的淫辞艳曲。
他笑一笑,把微型电脑拿过来,放在南北的腿上:“今天我们拿到了所有女嘉宾的影像资料,不过都是蒙面的。宁皓也查到了那天那个时段从机场出来的人,锁定了四个。”
程牧阳边说着,边给她看照片。
四张大同小异的黑纱蒙面照。
“有没有印象?”他问她。
“这四个?”南北回忆今晚见到的那一双双眼睛,“我都见过。”
她的记忆力素来好。
只要用心,记住二十几双眼睛并不是难事。
更何况这四双眼睛,都很特别,区别也很大:严重的鱼尾纹、蓝色的瞳孔、眼角有痣,还有一双纯黑色的眼睛。
如果锁定范围,想要找出“那个人”并不难。
程牧阳把她放到沙发上,和服务生要了中国茶。
因为是华人面孔,他们在这里很受礼遇,甚至连茶也是精心准备的。服务生把茶放在她的面前,青瓷茶杯里,正在慢慢绽放开很大的一朵茶花,芳香清淡。
茶,不见得多名贵,可这心思,却让人很舒服。
南北端起来时,服务生已经退出房间,可还没喝两口,就有人又轻叩着门。程牧阳走过去打开门,身穿白色长袍的贵宾招待人员微微欠身,用纯正的英文平铺直叙地告诉他们,首都利雅得和哈萨同时出现了爆炸案,活动主办方非常震惊,立刻安排这次的贵客离开哈萨,前往首都利雅得。
他说话的时候,能听到临近几个房间门口,都传来同样礼貌的声音。
也是同样的说辞。
看起来是非常严重的爆炸案,如此有礼貌的沙特人,也仅给所有人留了三十分钟。为了方便保护客人行程,主办方并没有安排每人一辆车,而是为女贵宾安排了一辆,男贵宾安排了三辆车,在重重保护下开往首都利雅得。
程牧阳关上房门,南北已经放下茶杯:“刚才那个人说,这次会议延期,所有贵宾都可以在明天开始自由安排行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也是程牧阳所担心的。
他不可能在沙特境内,同时绑架四位贵宾,尤其还是这么重要的论坛。
十天缩短为一天,他必须在去机场前,找出这个女科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