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为啥,麦芽瞧着今天的福婶,笑的有些不对劲,特别是她看林翠的眼神,好似带了某种的深意。
冬生干脆别过头不理她,驾着驴车往前走。麦芽笑着拒绝道:“福婶,我们还要去做生意呢,可没人会替你看着良树哥,他要真想去,您带着不就全了嘛,哥,我们快走吧,天都快大亮了。”
二妞走过来拉着麦芽的手,三个女娃子并肩,听了麦芽话里有话的评价,都在闷笑,林虎更是有模有样的学起来,“我也没功夫看他,我还要帮麦芽姐卖凉粉呢,孙良树啊,你就在家玩吧!”
孙良树从屋里跑出来,他并不傻,听到林虎的话,抄起鞋底就要上去打他,林翠还没拦呢,福婶第一个拦下了,“你跟他计较啥,他比你小,你能跟他一般见识吗?你等着,娘忙完了家里的活就带你去啊,你乖乖的去洗脸吃早饭了。”
这时,麦芽他们已经走出老远了,偶尔回头看,还能瞧见孙良树冲林虎的背影又是踢又是踹,真是一副小孩子的脾性。
林虎也不甘示弱,走几步回头冲他扮鬼脸,扭屁股。
林翠从后面扫了把他的脑袋,“行了,真要是打起来,你可不是他对手,别没事找事!”
林虎不服气的吐舌头,又跑前面跟冬生他们一块走。
麦芽笑了一会,对二妞两人说道:“今儿你们帮我卖凉粉,是要按天算工钱的,可不是免费帮忙哟!”
“啥?你还要给工钱?”二妞叫的声音有点大,惹的旁边经过的路人都对她投来目光,她不好意思的捂着半边脸。
林翠也很惊讶,急忙婉拒道:“咱们都是朋友,说钱多伤感情,反正我们在家也没事,你这动不动就是要给钱的,我们以后倒是不敢跟你出来了。”
二妞也道:“就是嘛,我还从来没当过跑堂的,我想着肯定好玩极了。”
麦芽还是笑着:“这可不行,以前是以前,今儿你们本来是要逛庙会的,现在被我请了,就当做一回临时工,客串一下跑堂的,再说了,你们就不想挣几个零花钱买点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话说中她俩的心事,要是她们家,吃穿倒也不算太紧张,只是小娃们的零用钱却几乎是没有的。
林虎慌了,抓着麦芽的胳膊嚷嚷道:“麦芽姐,我也给你当回小二,你也得给我工钱啊,我好想买棉花糖,我也要买面具,那个可好玩了。”
林翠急着喝止他,“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麦芽制止她教训弟弟,笑呵呵的道:“他说的一点都不错,你们付出劳动,得到回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样才有干劲嘛,行了,咱们就这样定了,至于给你们开多少工钱,那得看今儿卖出去多少碗凉粉。”
林翠跟二妞被她真诚的话语打动了,扑哧一声也笑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也就不觉得路途遥远。
离庄县二里路的地方就是每年举办庙会的地方,传说今天是菩萨的生日,令麦芽没想到的是,他们也拜观音,时空不同,信的佛一样,却又有不同之处。
在那个时代,二月十九是观世音菩萨的诞辰日,六月十九是观世音菩萨的成道日,九月十九是观世音菩萨的出家日,届时主供观音的庙宇都会举行大型的法会。
今儿是农历六月十九,麦芽问过林翠,她说这是传说中观音菩萨立地成佛的日子,她们这里只在这一天举行大的法会,四方信众都会赶来朝拜,即使不信观音的,也要凑凑热闹,久而久之,每年的庙会就成了庄县仅次过年,而最热闹的一天。
有时摆摊的,能一路庙门口沿伸到县城,可见场面多少宏大。
只是想像,还不足以完全形容这场盛世的热闹景象。
还没接近庙会,路边就已经聚集了不少小摊贩,有卖自家产的水果,有卖筐扁农具,还有各种精巧的手工艺品。
明天才是正期,但有些虔诚的信徒,也会在头一天就赶到庙里吃素斋。当然了,现在也只有那些老人们会选择吃素斋,年轻人已经很少会戒口,小孩就更不用说了,来逛庙会就是来贪嘴的。
在临近大庙时,终于找到个合适的地方摆摊,今天人手多,忙起来也快。
卸货的卸货,摆桌椅的摆桌椅,林虎今天干的特别起劲,也不贪着去别人的摊子上看,闷头帮着搬东西,他个子小,就捡小的搬。
把桌椅摆好,二妞跟林翠端着小凳子,削好的竹签摆一块,切好的卤肉用盆装着,也摆旁边。因为猪蹄子不要能切那么小,所以今儿只带了猪耳朵,全都切成细条,她俩便坐那把卤肉串在竹签上。
麦芽跟元青忙着把卖凉粉的家伙什摆开,一桶酱料,一桶凉粉,有人来买,舀一碗凉粉,舀一小勺酱料,滴几滴香醋跟香油,再撒上一点香菜。香菜也是自己家种的,切好了之后,拿个竹篮装着,随用随取。
另外,冬生还把那面旗子带过来了,林虎扛了去,找了个地方插着。
一切准备就绪,林翠嫌元青笨手笨脚,便把他拖到后面串卤肉,她到前面帮着麦芽,一个人盛凉粉,一个人拌料。
麦芽三人都系上了围裙,头上也包了块碎花布,这样人家也看不出她们是否是成了亲的女娃。
“林虎过来。”麦芽招了招手。
林虎特殷勤,扬着一百分的笑脸跑过去,“要我干啥,快说!”
麦芽瞧他的样子特别搞笑,她忍着笑意道:“给你个重要的任务,看到别人家的小二拉客没,你就照着他们的样去吆喝,你要记着,凉粉卖的快,你才有更多的拿哦!”
林虎本来还有些犹豫的,一听这话,卷起袖子,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他挺起胸膛,走到路边上,深吸一口气,高声吆喝道:“快来看,快来瞧,这里的凉粉味道最好吃,便宜又实惠,还有卤肉送,来晚可就没喽!”
麦芽这会觉得,他还真有店小二的潜力。
这会经过大路的人也多了,听见他吆喝,那些正好又没吃早饭的,就朝这边围拢过来。
这个问凉粉多少钱一碗,那个问卤肉怎么卖。一听说卤的猪耳朵不要钱,就纷纷要求尝一个。
凉粉定价便宜的很,才三文钱一碗,对于赶庙会的人来说,他们一来是上香,二来也是尝个新鲜,哪怕平日里在家一文钱都舍不得花的,这会也是舍得掏钱。
更有那小娃,吃了一块卤肉还吵着要吃更多。
一时间,田家的摊子,人是越聚越多。听说有免费的卤肉吃,谁能忍的住不来?所以首先还得归功于免费送的卤肉,不然哪能吸引这么多人过来。
麦芽跟林翠忙翻了,一人盛凉粉,一人回调料。二妞把串卤肉的任务都交给元青了,她跟冬生帮着去收吃过的碗,因为碗不够用,所以要带着洗碗,幸好后面有条小河沟,冬生还得兼职去打水。
结果是,到了后来,林虎也不用吆喝了,跑前跑后的帮着收碗。
他们带来的卤肉很快就没有了,哪里经得住这么多人抢,还有没抢到的人,很是懊恼,因为这味闻着实在是太香了。他们便纷纷打听卤肉是谁家做的,哪里有卖。
这时林虎的任务来了,他把旗子拔出来,扛在肩上乱在他们跟前转悠,一边跟他们说,卤肉是有名字滴,就叫卤香园,总店在榆树村,邻近几个村子都有的卖,想吃的可以去买。
这一招果然管用的很,他们也没见过这般奇特的宣传方式。一时间,成了庙会上的一大亮点。
还没到晌午,凉粉也卖完了。
可也把几个女娃累的够呛,元青给她们倒了茶水,让她们歇一会,他跟冬生收拾东西。
“哎哟,想不到我们的东西卖的这么快,我这腿都快不是我自己的了。”林翠揉着腿,哀怨的道。
二妞也是,咕咚喝了一大杯水,中午有些热,把她的脸晒的红扑扑的。
麦芽把钱罐抱过来,喜滋滋的道:“咱们来数数,今天赚了多少钱吧!”
一提钱,都来了精神,连林虎也兴奋的凑过来。
哗啦啦的铜板跟桌面的碰撞声,好听极了,倒在桌上,足有一小堆。
经过一番清点,总共卖了两百文,这数可不少了,要是卖一天,特别是傍晚的时候,指定比这多一倍还不止呢!
麦芽拿出各拿出九十文钱,给二妞、林翠还有林虎各三十文。
林虎还是第一次捧着这么多铜板,激动坏了,“哇,我可以买好多东西了,呵呵……”
林翠跟二妞都不好意思收下。
“这,这也太多了吧?”
“就是,我们拿十文就好了,其余的你拿回去吧!”
麦芽挡回她们退钱的手,“这么热的天,你们过来帮忙,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而且你们是来看庙会的,这些钱不多,乘着下午还有很多时间,你们都去逛会吧,我们就先回去了,明天还要准备多些的材料,还得麻烦你们几个哦!”
听说还有钱赚,林虎乐的不行,小拳头一挥,粗声道:“那还有啥好说的,明天我一准来,等卖完了凉粉再去逛也不迟啊!”
二妞跟林翠相视一笑,林翠细声道:“我们也一起回去吧,明天才有观音娘娘花车巡游,今儿也看不到啥了。”
她跟二妞虽然面上想推脱,可打心里还是欢喜的,哪个女娃不想攒点私房钱呢。
几人收拾了东西,急着赶回家,这会还能赶上回去吃午饭呢!
到村子时,也正经过二妞跟林翠家门口,虽然她们极力想挽留麦芽他们在这吃饭,连林氏都跑出来了,可麦芽担心田氏一个人在家忙不过来,哪里待的住。
元青也顺道回家了,冬生本来想给他钱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知道元青一定不喜欢分的这样清楚。
临分开时,元青说傍晚再过去帮忙,又叮嘱麦芽回去之后睡一会,他瞧着麦芽脸红的很,怕是被太阳晒狠了。
现如今,生意越来越多,他们两家就采用一月一结算的方式,反正也不存在信任与否,更不用见外。
冬生赶着驴车,走了老远,麦芽回头时,恰巧看见一直紧闭的李元木家大门开了,走出一个年轻的妇人,离的远看不清她的长相,只瞧见她走到元青跟前,也不知道说了啥,元青气冲冲的闷头回了家,当着她的面,把门关上了。
麦芽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一直都知道他这位大嫂不好惹,却也没想到,她能把一向沉稳的元青气成这样,只怕这位难缠的主,是冲着田家,看着眼红了。
回了家,用井水冲了个脸,把胳膊脖子也用凉水擦了一遍,身上清爽多了。
田氏正在赶面条,麦芽洗好出来,想起先前他们送的牛肉还没吃完,用盐码着,跟咸肉搁一起,闷在水缸里,虽然不如新鲜的牛肉好吃,也凑合了,“娘,我把牛肉收拾一下,咱中午吃牛肉面。”
“牛肉要炖好大一会,现在烧来的及吗?”
“来的及,你面条不是才擀吗?我现在就把牛肉烧了。”她到院子里拿牛肉,索性把所有的牛肉都拿水泡了,切成片状。又去窗台上拿了两个已经搁熟的西红柿,另外拔了两根大葱。
切好的牛肉放在开水锅里汆汤,去了除血沫。捞出来之后,锅里下油,爆香葱段,姜片,大蒜头,八角,干辣椒,再放入汆好的牛肉大火炒几下,滴入酱油以及醋,随后加水慢慢煮着,直等牛肉炖烂为止。
麦芽盖上锅盖,牛肉是放在小锅里煮的,大锅要留着煮面条。麦芽将大锅里上了水之后,走到锅灶底下,把小锅洞里的大柴抽走,搁到大锅里,添了些小柴,将大锅洞引着,现在已经不用看着了,不过得把锅洞门口清理干净,预防火灾。
田氏已经将擀好的面条抓散,用竹扁端到厨房。
一进来就闻见麦芽烧牛肉的香味,“你这就把牛肉炖上啦?”
“现在牛肉还不老,好烧的很,用小火炖一会就成了。”麦芽从锅洞后面钻出来,伸手舀水把中间的小锅填满水,这样温着,晚上就能有热水用了。
田氏不再问了,到外面戴上草帽,乘着等饭的功夫,把切好的鹅食端到后塘去,鹅食是白菜扮的玉米。如今屋后种的玉米开始老了,每天都得去掰些回来放在院子里暴晒,晒到彻底没了水份,拿着两根玉米棒子对搓就能把玉米粒搓下来。
冬生在忙他的黄鳝笼子,有时间的时候他又编了许多,到傍晚再去放。
进卤肉的早上都来过了,也就几个来进货,按斤称给他们就得了。
等水开的功夫,麦芽往卤锅里添了两名卤料,猪耳朵容易卤熟,猪蹄就慢些。
大锅里的水很快就开了,麦芽赶忙在围裙上擦干净手,回到厨房,把锅盖揭开,端着竹扁,一把一把的往沸腾的锅里撒面条,大火煮出来的面条才好吃。
滚了没一会,麦芽就得下去把烧成一半的柴用火钳夹着,拿到厨房门口摆着的闷罐里,这罐子盖上盖以后,就能隔绝空气,做炭最好了。
面条用锅底的余温小火慢熬,这里牛肉也煮的差不多,汤汁收的不多。
麦芽橱柜里取了三只碗,面条只捞干的,再用勺子盛些牛肉跟炖出的汤汁,上面撒些切碎的香菜,牛肉面就做好了。
“哥,娘,吃饭了。”她把碗端到院子的小桌上。
冬生鼻子也灵的很,虽然现在家里时常有荤菜吃,可他这大味口,又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是馋的很,“芽子,你烧肉哩?”
“没有,上回林叔不是带了牛肉嘛,一直腌着也没吃,今儿正好做炖牛肉面给你们吃。”冬生到厨房洗手,见她另外拿了大碗,把锅里剩下的一半牛肉装了起来,他也只是笑,并不挑明。
吃饭的时候,麦芽特地给哥哥洗了两根青葱,冬生也不怕嘴臭,就着嫩葱吃面,加上又是劲道的牛肉面,汤里也都是牛肉的香味,吃的那叫一个香,一碗面三下五除二就没了。他站起来要去盛,麦芽接过他的碗,“我去给你盛,你不晓得怎么个盛法。”
冬生笑了,“瞧你说的,我连盛面都不会啊?”
“当然啦,你要去盛指定连煮面的汤一块盛了,那样牛肉面味道就淡了,不中吃哩!”
说话间,麦芽已经端着碗酱色的面条出来了。
冬生接过面,“盛面条不盛汤吗?那你这汤哪里来的?”
田氏嫌他笨,“亏你还是哥哥呢,连个都不知道,你没瞧见她烧了一锅牛肉吗,这面里的汤都是牛肉汤,当然比白水鲜啦!”
冬生听明白了,呵呵的傻笑。
麦芽道:“哥,你待会吃完了,把碗里的牛肉给李婶送去,不下面,当菜吃也成。”
“哦,等会就去。”冬生都快把头埋进碗里。
“哎呀,今儿咱没去给陈掌柜送卤肉哩,他怕是要着急了,可咱家驴子也跑了一早上,我瞧着它有点蔫,怕是热坏了。”田氏心疼起驴子来了,要说这买驴子的钱,花的真是值了,给她家干了多少活。
冬生不紧不慢的道:“我跟元青前几天就跟陈掌柜说好了,要是早上不送货,他下午准叫人来取,晚上用绳子栓上搁井里,回头再过一遍卤水也是一样的。”
没有冰箱,古代的人就想到把吃不完的食物拿绳栓着吊在井里,井水是从地下引上来的,不管外面多热,井水始终都在四、五度之间,冰的很,麦芽有时也打井水上来冰绿豆汤。
田氏一碗面条吃完,麦芽又跑进去给她盛了一碗,“行是行,不过他得找多少个井才能冰下那么些卤肉!”
冬生直摇筷子,“他那是酒馆,还怕没有大井吗?”
麦芽也道:“就是啊娘,陈掌柜既然这样说了,说明他有办法吗?那咱下午赶紧再卤一锅,哦对了,我还有个事想跟你们说呢。”
田氏跟冬生整整干完两大碗面条,抹了嘴之后,等着她的下文。
“我想给每个卖我们家卤肉的摊位都做面旗子,今儿已经有很多人打听咱家的卤肉哪里有卖,我就想着,咱家既然都挂上旗子了,那其他经营商也该挂上,这样人家才能一眼就看到,是卤香园卖的牛肉,你们说这主意好不好?”
冬生跟田氏想了想,田氏之前不同意,是怕招人闲话,如今挂都挂了,挂一个也是挂,挂十个也是挂,“那就挂吧,改天上县城再去定做几个旗子。”
“哎!”麦芽甜甜的应了声,兴奋的拿着脏碗走去了厨房。
吃过午饭,也顾不上休息,麦芽还得做凉粉。
这回用了半袋子面,面多,和面就累了,冬生洗了手,接替她俩的工作,麦芽站在一边给他倒水,“我想做点山芋凉粉,那个可比面粉做出来的凉粉好吃,你改天再带些山芋回来,现在天热,晒个几天就能晒干,再磨成山芋粉,不光可以做凉粉,还能做山芋粉丝呢!”
“山芋粉丝?那是啥东西?”冬生不明白。
“唉,山芋粉丝冬天烫锅子吃最好了,等秋末我再做,现在只能做山芋凉粉。”麦芽知道跟哥哥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
冬生也不再追问,只答应下回给她买。
傍晚的时候陈掌柜果然派人来了,他是走不开,只派了他店里的小二,赶了一头驴车来,顺便把他们需要的猪肉给送来。
小二一进门,用袖子抹了把头上的汗水,脸色白的紧,“哎呀妈,吓死我了。”
冬生给他倒了杯水,小二仰着头咕嘟一下就喝完了,干脆伸手要过冬生手里的茶杯,自己来倒。
冬生瞧他一副被吓跑魂的模样,不禁问道:“这是咋了,你在路上遇见鬼了,咋把你吓成这样?”
小二手一抖,差点把田家仅有的杯子抖掉了,“你还别说,大白天的撞见某些个人,比撞见鬼还可怕,你知道我在进你们村子时碰见谁了吗?”
冬生哪里猜得到,他跟小二也只是点头之交,哪里会知道他嘴里的人是谁,他摇摇头。
小二一拍大腿,精瘦的脸上满是惊慌,“我碰见宏记酒楼的老板,宏有成啦!”
冬生被他一惊一乍,弄的有些摸着不头脑,“碰见他有什么奇怪的,你跟他们门对门开着店,不是天天都能瞧见吗?”
麦芽跟田氏在厨房蒸凉皮,院里只有冬生在。
小二左顾右盼,瞧见旁边没有人,这才悄悄的凑近冬生,小声道:“你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原由,宏桂芹不是跟你们村的谢文远定亲了吗?”
听到这,冬生眼神一下凌厉起来。
小二急着说道:“你别急,你听我把话说。”他当然知道冬生有多心疼妹妹,所以得在他发火之前,先压住他的火,“事情是这样的,乡试考过了,听说谢文远考中了举人,虽说不是解元,但再怎么说,也是个响当当的举人,那也是前途无量啊,这发榜的文书已经到了庄县县衙,恐怕得过两日才能到你们村,咱谁也没想到,谢文远考中后的头一件事,就是跑到宏记酒楼要跟宏桂芹退亲……”
冬生心猛的沉了下去,听这口气,事情不太妙。哪有男娃跑到长辈跟前,直截了当的说要退亲,这不是比打人脸还狠嘛,这一出要是真闹出去,只怕宏桂芹非得寻死觅活不可,以后还叫她怎么见人哪!
小二紧张兮兮的接着道:“谢文远现在是举人老爷,见了县太爷都不用下跪的,宏有成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气的快犯了心脏病,宏桂芹躲在家里都不敢出来,宏记酒楼把店门都关了,一连几天都不见他们家人影,我刚刚在路上,就是瞧见宏老板往你们村来了,瞧那脸色,很不好,只怕会出啥事,哎呀呀,你猜他这是想干嘛呢!”
田氏跟麦芽在厨房也听见他说的话,田氏揪心的很,连连叹气。麦芽倒是无所谓,怕只怕,他要是闹到田家,那可就麻烦了。
正想着,就听远处闹哄哄的,像是有人吵架,叫喊的声音。
田氏咕噜了一句什么,冲到院子,嘱咐冬生别出去,把大门插上。
小二摸摸鼻子,“你赶紧给我上好卤肉,我还是快点回去得了,免得路上又碰见宏有成。”
“行,我先给你装肉!”
麦芽早都把陈掌柜要的卤肉跟调料,分着装好了,冬生只要往上面搬就成,小二喝了口水,两个人一起搬。他带着的驴车在院门外,往外搬东西的时候,免不了要瞧见村里闹哄的场景。
小二天生爱打听,他小名就叫小二,天生当店小二的料,他眯着小眼睛,伸着脖子往那边看,嘴里还惊话连连,“哟,那不是谢文远吗?他身边站的是不是他老爹啊,哎呀,被打破头了哎!”
冬生免不了被他激起好奇心,刚一扭头朝那边看,正好谢文远的眼神撞上。
小二并没有说的准确,真正被打破头的是谢文远的老爹,谢老二。他穿着深色的绸缎衣料,在乡下人当中,他算是穿的体面,只不过这份体面,现如今看来,却是十分狼狈。只见他捂着个额头,指缝里渗出血来,顺着手腕一直流到地上,看样子伤的不轻。此刻,他也顾不上包扎伤口,没命似的往田家这边跑,在他身后呼啦啦的跟了一群人,跟的最近的,竟是宏有成,而谢文远就在旁边想拉住他,只可惜宏有成像被人催眠了似的,眼晴红红的,手里的砍刀胡乱的挥着。好几个人想上前制止,都被吓回来了。
有些胆小的村民,干脆把门关上,不敢出来,有些胆子稍大的就站在自家门口看着,他们对谢老二的为人,也不甚苟同。
谢老二跑的很快,眨眼间就到田家门口了,一眼扫见田家的门开着,哪里还顾得上去看是谁家的门,身了一闪就钻了进去,背过身,砰的把门关上,连着冬生跟小二都关到了外面。
这一变故,让所有人都彻底傻眼。
冬生后一秒才反应过来,转身就去捶门,“你进我家干啥,快出来,叫你快出来,你听见没有!”
小二也愣在一边,等回过神来,也跟着冬生一块捶门。
宏有成动作也快,没等喊开门,他就追过来了,扒拉开门边的两人,对着田家的大门就是一通乱砍乱砸。
谢文远追随其后,试了几次上去想拉开,可不想宏有成,力气大的很。
李元青原本走在人群后面,远远的观看,突然见谢老二冲去田家,宏有成又拿刀在砍田家的大门,他也慌了,冲出人群,奔向田家大门。
外面乱成一锅粥,田家里面当然乱的更狠。
田氏跟麦芽都吓了一大跳,麦芽不认得谢老二,可田氏认得,乍一看他满头是血的冲进田家,回身还把门关上了,一时间还真闹不清他想干啥。
田氏把闺女拽到身后,紧张的问道:“谢老二,你跑到我们家干啥?你……你这是咋地了?”
谢老二半边脸都被血糊了,只用另外的半边脸看人,他喘了几口气,看门栓结实,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院子小凳上,火气也大的很,“你说我咋了?还不是你们田家人惹出来的祸,现在却害了我,你全家都该遭天打雷劈,最好劈死你养的这个狐狸精!”他指的狐狸精,当然是麦芽。
田氏气的浑身发抖,这谢老二平时不跟他们庄稼人来往,嫌丢身份,见人也没啥好话,可再怎么着,也没有过像这样骂人的。
“姓谢的,看你像个人,你咋尽说鬼话呢,你骂谁狐狸精呢,你嘴这么毒,我看早晚也得遭雷劈,你从我家滚出去,马上滚!”
麦芽抱住田氏,她还是第一次见田氏发这么大的火,连声音都颤抖了,看样子真是气的不轻,“娘,慢慢说话,别生气!”
谢老二不仅不肯往外走,笑的还更叫人恶心了,特别是胖胖的脸挤在一块,真个猪头差不多,“我说鬼话?你咋不说你家女娃竟干些不要脸的事呢,看着我儿高中了举人,就想高攀是吧?我呸!你们做梦去吧,我谢家要娶媳妇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就你们这些穷光蛋,连给我家提鞋都不配!”谢老二越骂越难听,身体还有些摇摇晃晃,也不知被吓糊涂了,还是受刺激过度,说话越发不着调,跟个撒泼妇女似的。
谢文远站在外面急的要死,这破木门又不隔音,外面人可是听的清清楚楚,原本宏有成上门是来找他讨说法的,哪知谢老二仗着自己儿子中了举人,以前还给宏有成几分面子,现如今物是人非了,他哪还会理采宏有成,谢老二也是个管不住嘴的人,两人没是说上几句话,宏有成竟然掏出了把砍刀。二话不说,照着谢老二脑门子就是一刀,这宏有成早些年卖过猪肉,砍砍杀杀的,也不当回事,顺手的很,他在气头上,根本分不清砍的是人还是猪。
谢文远他娘,见着那么多血,一下就晕了过去。话又说回来,谢老二肯帮着自家儿子退了宏家的亲事,可不是为了让他娶田家闺女的,他那是有更高的打算呢!
外面吵声震天,元青准备找个最矮的地方翻过去。
冬生跟随后赶来的几个壮小伙,把宏有成制服了,按在地上不能动弹,可宏有成嘴里还是骂骂咧咧,离的近,还能闻到身上冲天的酒气。
麦芽一边安抚田氏的情绪,一边打量了下谢老二的状况,过了会她才慢慢开口,“虽然不明白你突然闯到我家来,是想干嘛,不过你也得顾着你头上的伤口,你一路跑着来,血也流了一路,要是再不赶紧包扎止血,恐怕你要失血而死了。”
一听到那个死字,谢老二像被人抽了一巴掌,懵然惊醒,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院子里乱窜,“哪里有纱布,哪里有草药。”这一转,竟然转到麦芽母女俩跟前,他火了,“你俩还站在这里干啥,还不快给我找东西包,没看见我血都快流完了吗?快让我进屋里去,我要找个地方睡一下,你们不许开门,听见没有?”
“哦哦,我马上去,马上就去。”田氏作势要拉着麦芽离开。拉了一下,麦芽却没有动,她极为平静的看着谢老二,脸色冰冷,“你到外面坐着,别进到我们家。”说着,她突然抄起墙边靠着的大铁锹,端在身前,大喝道:“滚出去!”先前对他的忍让,是看在他同是一个村子的乡亲,可忍让归忍让,他要想得寸进尺,可别怪她手下无情,前世她也是打架斗殴的坏小孩,什么事没干过,还怕他一个糟老头不成!
谢老二被她这一声喝,吓的愣住了,正要回她几句。元青已经翻过墙头奔了进来,他先是把院门打开,接着疾步冲到麦芽跟前,抢过她手里的铁锹,面色寒的很,他看了看谢老二,突然抬起拳头赏了他结实的一拳,直把他打的翻倒在地上。被随后赶来的谢文远接住,可惜他身子太重,谢文远抱不住他,也跟着摔倒在地上。
元青懒得看一眼,回头担扰的将麦芽浑身上下瞧了个遍,确定她没有受伤,这才安心,“他有没有吓到你?”
麦芽微笑着摇摇头,“就是看他满脸的血,挺吓人的,你要不进来,说不定我真会一铁锹把他拍死呢!”
元青听她说话没什么异样,也跟着笑了,“你没事就成,不然我非好好揍他一顿不可!”
田氏原本还是心有余悸,可听他这样一说,笑道:“他那么大把年纪了,叫你打一顿,只怕老命都保不住,行了,谢家的小娃,快把你爹弄回去,该上药上药,该请大夫请大夫去,至于那宏有成,你也一并带回去,是你惹出来的事,你自己解决去!”田氏一转脸对待谢文远的态度截然相反,恨不得拿扫把赶他,他还真是田家的祸根,每回招上他都没好事。
谢文远今儿穿了件淡蓝色的长袍,崭新的,上面还绣着云朵暗纹,清雅的颜色,配上他清俊的气质,倒也算得上青年俊才。此时,这位青年俊才满面的愧疚,连声给田氏赔不是,“田婶,真是对不住了,宏有成他喝多了酒,酒后发疯才会跑到这里闹事,我这就叫家里的长工把他送回去。”他没敢说要把宏有成送官,若是送官,会对他的前程有莫大的威胁,糟糠之妻不可弃嘛!
谢老二捂着脸,却不干了,“你把他送官,就说他平白无故的要杀人,需要啥理由,我看啥都不需要,他砍人还有理了,他家闺女脾气那么坏,我家不想娶,不行啊?定了亲,就不带人反悔,还讲不讲道理啦?”
“爹,别说了。”谢文远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宏有成大概是酒上了头,这会竟然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也不管自己干了多大的坏事。
谢老二在谢文远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走了,谢文远临走时,还一个劲的说改天要登门谢罪,田氏恨不能一口唾沫,把他呸出去。谁稀罕他道歉了,谁要他道歉?
田家的门口都围满了人,听到动静赶来的林翠跟二妞,跑到麦芽跟前,担心她受刺激,正想安慰她来着,哪知麦芽爽朗的冲她们笑笑,“你俩来的正好,明儿一早还要再去庙会,凉粉准备好了,可调料还没弄好,你俩都别走了,留下帮忙吧!”
林翠跟二妞相视一笑,心想,她内心真是太强大了,家里突发这么大的变故,还能视若无睹,就不知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故意想扯开话题。
其实,她俩猜的也不完全错,谢家人突然跑来闹那么一出,搁谁心里都难消,所以她才提醒田氏,明儿还有好些事情要做,犯不着为了鸡毛蒜皮的事,耽搁正事。